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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请先生上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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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西居面容狰狞,杀气横溢,而齐红尘也好不到哪里去,面目全非,七窍都是往下流着金色血液,身子上下隐隐约约形成数丈高的金钟,灰尘不进,身上衣袂这才稳妥的伏在地面之上,宁西居喋血的舔了下嘴唇,表情诡异,继而往前重重一踏,天穹上千丈横刀一闪而过,终是劈在齐红尘身前的金色巨钟上,猛然之间,天地似乎为之一静,方圆千里,无论是谁,皆是觉得一阵耳鸣之音,像是一瞬间耳聋了过去,只听到一击铿锵,继而整个声调不断上扬,继而四方野兽皆是怒吼回应,天地阴沉,像是突然之间九天下垂千百丈,猛然之际,一道手臂粗的紫雷从天儿降,北地之人目瞪口呆,满腔的震撼澎湃。

    尖锐的长空鹤唳骤然响起,风起,雨降,热浪如潮涌,凉山深处,卧虎长啸,狼吟不绝。

    齐红尘一口精血喷出,却如佛陀坐立,金钟不散,却是向下塌下。

    宁西居白衣如玉,衣玦偏飞,背着无弦之琴,等了盏茶功夫,背过身子,单手猛然覆下,金钟嗡嗡作响,半晌之后,化作金光支离破碎,齐红尘再是一口精血吐出,口嘴不停,手脚像是解脱一般,无力耷拉了下去,再无人样的向后倒去。

    做完这么一切,宁西居却没急着往前走,反而向后看去,闭眼静静等着,小会之后,宁西居睁开眼,声音亲和说道:“圣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邱玄笙,你此番过来,是友是敌?”

    话语落下,一老者牵着一小孩渐次显露出来。

    老者白发虚妄,站在眼前,却让人瞧不清面容,小孩则是皱着眉头,牵着老者的手,不胆怯,也不害怕,只是疑惑的看着宁西居。

    天下传闻早就正道飞仙的青城山掌教邱玄笙,这个名字,老者自己可能忘了,但整个江湖都会记住,如今被宁西居给生生点破,又是一层涟漪在江湖之中动荡开来,哗然一片,若说大秦侍诏,南北寺的僧人还不算江湖巨擎,那这个青城山掌教的算是老妖怪一类中的翘楚吧。

    老者先是默念了两句邱玄笙,神色无常的抬起头,“宁白衣,早在当年,老夫行走江湖初见你二人行善,心悦之下给你二人算了个卦象,可还记得?情愫福源由天定,一见白衣误终生。如今看来是老夫算错了,应该是白衣见你误终生才对。”

    宁西居微微闭眼,却是不搭理,他怎么会不记得?这条谶语是算给她的,当时他二人还不信,以为这道人只是为了些铜钱,不过经年之后,在他快要忘了这件事的时候,她不知道从那本书上瞧到一句诗,又或者在哪个小曲里听到的词句,在他斫琴的时候过来念给他听,眼睛有些红润,像是哭过一般,宁西居知道她的秉性,外冷内热的人只会在熟络的人面前嬉笑夸赞,而外刚内柔的肖嫣只会在听曲或者在书上瞧到什么虚假情景而潸然泪下。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一开始他不解其意,直到后来回想起那条谶语,满心温暖,再后来似乎她就喜欢上了这种原本不喜欢的表达方式,什么夜阑卧听风吹雨,晓看天色暮看云,只不过她只说半句,让他自己去想下半句,他想不出来,她也不生气,觉得年岁还长,想到白头都行,直到后来病入膏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这才问他,因为知道不问,以后可能就听不到了,也问不到了。

    他只是摇头,她也就是轻笑,也不替他解惑,只是让他一定要记着这些个句子,满脸的得意之色,她心里盘算着,等自己过世之后,他可能会喜欢上另外一个女子,可能是个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温婉女子,毕竟天下人都喜欢这样的,她也不求他能记住自己多少年,只要他想不到后半句,每每念起,那不就自然而然的会想起自己?

    他也没想太多,也想不了太多,脑海只是空白和胀痛,微笑握着她的手,清凉的就像握着冰块一般,只不过怎么也也捂不暖和,等她睡过去,再也醒不来的时候,宁西居这才抱着头蹲靠着竹屋哽咽。

    再后来下山,事隔经年,行走路上,碰到几个刚结伴听完曲的小姐,就像肖嫣当年红眼的表情,用手巾抹着眼,说着刚才曲里听来的词句,生怕回府之后忘记,不能及时誊抄下来。

    擦肩交错的时候,偶然听到几句,他身子一震,大街之上,旁若无人的两行清泪,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是你,冰河是你,晓看天色暮看云,后半句他默默念叨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想着这些过境往事,宁西居脸上温柔,心痛的就像被人插了把刀子,如今正血淋淋的往外抽着,眼眶血红之下,又露着微红微润。

    邱玄笙轻轻感叹,“得一人而得天下,失一人而杀天下?宁白衣,回头吧,肖姑娘定然也不想见你入魔!”

    宁西居强行将自己从回忆中拖拔出来,微抬眸子,摇了摇头痴狂笑道:“若她活着,不想看宁某人杀生,宁某人绝不提刀半分,可她死了,这话便就晚了,当年宁某人没守住她的人,如今却连魂魄也守不住,罪在宁某自身,可天下那些提剑口口声声说着侠义之心的人,却是抱剑旁观,他们就没罪?

    哈哈哈……皆是该杀,等杀尽了该杀之人,不劳你操心,宁某自会去见她,该死之人不死,宁某无脸去找她。”

    邱玄笙黯然低头。

    宁西居又是转头,看着邱玄笙挖苦说道:“如今世道,家不像家,国不像国,文人不像文人,武人不像武人,江湖人也不像江湖人,留着何用?青城山空攒千年世运,就是为了让这些人抬头仰望?就不怕到时候被人一把火烧个干净?”

    邱玄笙抬起头望着宁西居,眉头微缩,当年徐暄上山,他也有过这般神情。

    小男孩莫名之间却是胆怯起来,并不是怕宁西居,而是这名老者,他觉得老人有些生气。

    宁西居闭眼,再次睁开之后,脸上温柔神色换成冷毅,斜视老人,脸上笑容转瞬即逝,望着南方轻声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了,那些气运取自世人,我便帮你还与世人。”

    说完一手覆下,早夜南下的那道血色长剑从九天之上坠下,宛如一道流光,径直朝着青城山坠落下去,倏然之际,数道青蓝色的光影冲着血剑而上,不过可惜,还未临近,便以更快的速度下落回去,再往后便是数道贼子安敢的怒发冲冠,而血剑却是不问不顾直接落下,再无动静,似乎是色厉内荏的光景,再无动静,可只有邱玄笙知道,青城山后九莲池,紫气仙莲怕又要凋了一株。

    于此同时,卫家剑阁之上,也是血光一闪,两道身影直掠而上,青白剑光一闪,却又狼狈窜回,尤其崔恒天,一脸震惊神色的望着郑白宜,摇头苦笑。

    宁西居以北偏东的吴家,葬剑冢上,三名白须老者提剑轻掠,直上云霄,三剑从不同方向砍在血剑之上,大力倾泻,血剑只是微微一滞,却犹如被激怒的洪荒猛兽,骤然弹开三剑,速度尤甚之前,猛然落下,在葬剑冢内消失不见。

    邱玄笙的脸色开始有些难看起来,青城山九朵紫莲,这是青城山人世代守护的东西,从大秦开始,九朵同开,天下盛世,再往后,每过千年便凋落一朵,也有凋而后开的,不过也就如同昙花一现,只出来个花苞,便又给枯萎下去,再到西周,有过一段时间原本凋谢的紫莲又是货真价实的开过一朵,天下安定三百年,无出事端。

    邱玄笙数千年的观察之下,似乎觉察到了这么一个道理,江湖和朝廷,朝廷安定,百姓祥和,紫莲似乎便会盛开,但江湖安平,紫莲必然长久,纵观历史长河,那次紫莲凋而后开的数百年来,江湖无大侠,或者说,江湖人人是大侠。

    江湖人人是大侠,都有侠骨心思,不用朝廷管制,天下自然安定,但这个瓷器活邱玄笙揽不下,而且后遗症也大,若是一个不甚,就同如今一样,他告诉宁西居前方是悬崖,回头是岸,宁西居也不会理,只会自顾往下跳,动辄不乱,一乱至少就是数甲子的功夫。

    但江湖无大侠,人人都是自危心思,邱玄笙不说肯定,至少要比上者要好,而且要乱,有着朝廷管制,也翻不了天,也乱不到如今的程度。

    即便上者偏向道门的无为而治,后者偏向法家的不殊贵贱,一断于法,邱玄笙数千年遍览百家,到不是认为法家就比道门要高端,只是他觉得法家所说是到达天下安定的最快途径,而道门的清静无为,便是在此之后的最高境界,这才收天下气运于青城山,形成灵脉,藏于数地,卫家一处,吴家一处,青城山一处。

    卫家剑阁两位老人便是此用,护着天下气运的灵脉。

    可其实邱玄笙见惯了天下所有潮起潮落,云卷云舒,但似乎是忘了一个问题,天下安定,同天下盛世其实是两个概念,两个有着差不多的相同点却又不同的光景。

    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这是安定,盛世则是百家争鸣,二者境界不同。

    再说当年徐暄,西夏一副夺取天下而称王的霸道卦象,这位年轻重臣又是一副特立独行的权臣样子,待人接物皆是尖锐,犹为自傲,在此之前,二人并未接触过,这当然也是取决徐暄名声不显,等到名声显露的时候,却是一飞冲天,上了青城山,此后邱玄笙找到谢长亭以天下评为由谋了徐暄,说是为了心中那股气,其实也有这方面不可说的原因在内。

    徐暄当权,下药太猛,不仅江湖受不了,满朝文武也受不了。

    不过如今说上太多也无大用,宁西居一剑之下,数千年的心血就此毁于一旦,邱玄笙两颊微颤,手掌微抬,半晌之后又是放下,重重叹了一口气。

    眼下如此,他也唯有去收拾残局了啊,亡羊补牢?真要到了亡羊补牢的境地,那就晚了。

    老人牵着小孩,也不管这个始作俑者,径直走到齐红尘的身边,伸手捋了捋鼻息,微乎其微,老人微微躬下身子,正要将人搀起。

    又有一人负手踩云而来。

    宁西居抬头望着天上之人,眼神迷离,像是失忆了一般的茫然,但又觉得认识。

    老人停下手上动作,转过身子望着来人,脸上闪过一股久违的欣慰神色,苦笑说道:“你来了?小师弟还好吗?”

    吕清只是点了点头,不知道回答的是哪一个问题,又或者两者都是。

    接着吕清便将视线投放到宁西居的脸上,声音不大,却让宁西居身体为之一振,“宁侍诏,可还记得寡人否?”

    宁西居苦涩抬头,难以置信的望着来人,盏茶功夫之后,这才开口说道:“罪臣宁西居,见过王上。”

    吕清却是不理,也像没有听闻过宁西居做的丧心屠城之事,反而遥声说道:“宁先生,寡人此来,尚有几许疑问,还望先生解惑。”

    宁西居平和说道:“王上但讲无妨。”

    吕清微微闭眼,几千年未曾为君,可是骨子里那股九五之气却是货真无比,声音悠长说道:“今知者不以言谈教,而慧者不以藏书箧,皆为名利仕途,寡人当如何?”

    宁西居不假思索回应说道:“事者为也,为生于时,知者无常事;书者言也,言生于知,知者不藏书,当阖天下而烧之。”

    吕清闭眼再问:“上下一日百战,臣之所不弑其君者,党与不具也,寡人当如何?”

    宁西居仰头说道:“欲为其国,必伐其聚;不伐其聚,彼将聚众。当阖羽党而杀之。”

    吕清又问,“君无为,法无不为,出于法,归于道,而今法已行行,寡人当如何?”

    宁西居轻言说道:“赏罚刑过于众人,以刑法之严,立王道之威。”

    吕清缓缓睁眼,望着当下之人,声调徒然提高,“先生功过于朝,而今天下将安,却弑万民,毁朝野之根基,寡人又当如何?”

    宁西居心平气和,闭眼说道:“王道于行,天子犯法与庶人同罪,应昭示天下,车裂于市。”

    吕清拂袖而立,寒声说道:“寡人闻道,请先生上路!”

    声如九霄而来。

    ps:一天事比较多,又到毕业季,书可能更新慢,但还是那句老话,不会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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