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按下回车，打印机又响起轻微的嗡嗡声。
    江靳黯点了下头，看着她，似乎是有话想说。
    苏觅从他的反应中判断出心理变化，没有将打印机里滑出来的药单递过去，而是说起一些生活中的小事。
    听起来和闲聊无异，她却可以从江靳黯的回答中提取出有效信息。
    她暗暗注意着时间，聊了约莫有十五分钟，对方的状态明显放松了许多，连语速都快了些，这时她才把药单递过去，“你恢复得特别好，情况很乐观，但是后期不能松懈，一定要按时吃药，和上次一样，一周后再来复诊。”
    江靳黯结果药单，对她点头。
    苏觅微微一笑，说道，“再见。”
    笑容对于精神疾病患者来说，是直观的治愈良药，她在病人面前从来不会吝啬耐心与鼓励，但是江靳黯的情况有所不同，说得简单一点，就是慢性病，不能下猛药，只能水滴穿石。
    所以她对江靳黯格外的耐心温柔，却不会轻易露出笑容，这一笑，便在他眼底燃起一点光亮，极幽微，却给了苏觅更大的信心。
    江靳黯动了动唇角，似乎也想对她说一声再见，但是最终也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便拿着药单离开了。
    苏觅关上电脑按了按后颈，脱下白色外套搭进臂弯里，走出诊室，经过长长的走廊，推开办公室门，陆天祁和苏彧琛坐在同一台电脑前，苏彧琛的手覆在搭盘上，陆天祁的手覆在他手上，屏幕上是枪林弹雨，情况正急。
    苏觅看着两人的背影摇摇头，把工作服挂在衣架上，又拿起自己的外套穿上，“你们到底是来接我下班，还是把我办公室当免费网吧了？”
    回应她的只有游戏里机关枪突突的声音。
    她对两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摔进旁边的椅子里闭目养神，一家三口走出医院的时候，一楼大厅里工作人员都没剩几位。
    苏觅一手拉着苏彧琛，一手挽着陆天祁的胳膊，忍不住吐槽两人，“你们两个再这样，以后就不用来接我了。”
    陆天祁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时间调整，公司的事情半点没耽误，每天还早早带着苏彧琛来接她下班，弄得科室里一群实习小护士天天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偶像剧。
    只有苏觅知道，这根本就是狗血剧。
    父子俩在她的办公室里没事做，迷恋上一款枪战游戏，每天下午在她办公桌上打得天昏地暗，游戏瘾不是一般的大。
    苏彧琛和陆天祁对视一眼，陆天祁挑了挑眉毛，你妈咪对你最宽容，你先说。
    苏彧琛小幅度摇头，我不要往枪口上撞。
    两人隔着苏觅这么一个大活人小眼神你来我往，苏觅看得无语，干脆不理两人，松开手快走两步打开车门。
    三天后，她又在诊室里见到江靳黯。
    还不到复诊的时间，对方却坐在了她面前，苏觅把心里的疑问按下去，接着低头看自资料思索，心理疾病患者的精神和心理都是极其脆弱敏感的，像这种没到复诊时间为什么又来了的话是一定不能问的。
    片刻后她看向江靳黯，“这两天都有按时吃药吗？”
    江靳黯点了一下头，“嗯。”
    她又问，“服药后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感觉或者不舒服的症状？”
    江靳黯慢慢摇头，“没有。”
    “那说明恢复不错。”苏觅语气轻松道，“从你的气色和精神状态来看情况都有所好转了，不知道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也好。”
    不是药物的问题，情况也没有加重，那江靳黯今天为什么会来挂号？
    苏觅心里始终存着一点疑惑，但本着医者的职责，又与江靳黯聊了十来分钟，仍旧是浅淡的生活类话题，对方虽然大多时候是在听，却时不时点头，做出回应的次数也比之前多。
    送走江靳黯，她仍然没弄明白对方的意图。
    这个病人从初见的第一眼给她的感觉就很奇怪，现在心里好像更别扭。
    又过了两天，苏觅再次从电脑屏幕上看到江靳黯的名字，她拧了拧眉，按键的手都有些犹豫。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按了按眉心，片刻后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指按下圆键。
    江靳黯推门进来的那一刻，苏觅便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与之前不同了，余光瞥见窗外明亮的天空，这才意识到，江靳黯这一次没有挑接近医院下班的时间来，他不是最后一位病人。
    这意味着病人的自闭程度有所减轻，心里的大门也打开了一丝缝隙，可是苏觅却没有欣慰的感觉，相反的，她觉得对方有些奇怪。
    和以往几次一样与江靳黯聊了十几分钟，江靳黯话比从前多了些，言语中透露出一丝感激，并不强烈，表达也婉转，却很明显是在感谢苏觅的鼓励，不断好转的情况让他在十几天的治疗后终于对自己本身建立痊愈的信心。
    他离开后苏觅对着屏幕上的档案沉思了片刻，心里隐隐约约对他的改变有所明了，事实也的确如她所料，之后江靳黯来看诊的次数变得更加频繁，每一次都只是十几分钟的闲聊，他在苏觅面前越来越放得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同的病患会以不同的方式寻求安全感，对江靳黯来说，与苏觅平常又温和的聊天就是他的安全感来源所在。
    日渐频繁的聊天让他和苏觅熟识起来，来医院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h市地处南方，夏季雨水绵绵，一落就是许多天，苏觅从车上下来，撑着伞快步走到医院大门前的石阶上，收起雨伞轻轻甩了一下，对车里的陆天祁摆摆手，陆天祁笑了笑，缓缓升起玻璃，打起方向盘掉头。
    雨天路况不好，陆天祁怕她上班迟到，出门时间比平时早了十几分钟，这时医院里来往的工作人员还不多，转进科室的走廊更是安静，她还没换工作服，路过诊室，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她下班都会关门，不会犯这样浅显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