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酩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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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灯摇摇晃晃漂泊到了天外的地方,愿望不应该用作离别的。
    可又能怎么办呢?
    又故技重施圈一方净土给他?把他当牢笼里的金丝雀?
    还是算了,顾浔在河边立了很久。
    左右他也快离开了,不用纠结如何做告别,也是极好的。
    顾浔开始没日没夜待在无生塔,半是为了几月后的祭天仪式,半是为了那张虚构出的,与西辞极其相似的脸。
    那人一袭白衣,屈膝枕靠在妄念镜边缘,自顾自变出一碟桃花酥吃着,“小浔,你别不开心啊。”
    他腿一晃一晃的,有着与西辞截然不同的魅惑天真,“我是他的一部分,何必把我当替身。”
    他悠然探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勾住顾浔袖口,“与我做伴吧,我是他爱你的欲念和证据,我会很乖的。”
    顾浔冷冷扫了他一眼,“阵法什么时候可以启动?”
    “不知道,”那人摊了摊手,“等你足够想死吧。”
    “你成魔前的执念太强,要散尽灵识骨血没那么容易,”那人脚尖轻轻踏出妄念镜,落地轻巧得不行,他用素白之间点了点顾浔心口处,“有牵挂的心不能用,有什么未了的夙愿?了结快点儿,别让他等烦了。清陵可没有妄念镜,谁来收拾他那些泛滥的情绪?”
    顾浔微微蹙蹙眉,拉住了躁动的手,抬起阴鹜的眼睛,“若不是你生来的目的就是杀了我,我早杀了你了。给我安分点儿。”
    顾浔出了无生塔,常找不到该往何处去。
    未央宫里全是西辞冷清的影子,那里没有回忆,每看一遍都是痛苦的纠缠。
    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澧林,那里建了幢北楼,他想用来寄存回忆,结局却是疗伤的墓地。
    顾浔推开西辞的“房门”,里面一花一草都是照着清陵的模子刻的,窗前还种了一片勿忘我,快入冬了,早枯干得不像话了。
    他想浇点水,可终是止了动作。
    没用的,勿忘我等不到下个夏天了。
    他坐在西辞常坐的案旁,铺开宣纸,一字一句写了好多信。
    妄念镜问他未了的执念,他想……就是这些吧。
    想把未同他叮嘱的,都叮嘱一遍。
    最后……还想见他最后一面。
    冬天来得很快,但今年雪落得晚,场初雪那天恰是新春。
    连炎岭的鬼魅都在狂欢,顾浔终是忍耐不住了,夜里悄悄去看了西辞一眼。
    他又瘦了许多,长袍笼在他身上,彻底成了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四海没完没了的折子又堆满了桌前,顾浔看得心疼。
    隐了身形轻轻蹲在他身边,却在看到西辞笔下宣纸时震惊失神——
    一遍一遍写着的【北楼高阁 遗世君子】静不了心,因为最后落款总会写成“顾北楼”。
    方才身边吹进了阵风,更勾起了西辞熟悉的感觉……
    那个少年喜欢在他看书写字的时候趴在他案几旁边,时不时扯扯他的衣袖,“仙君,你理理我。”
    也会满纸满纸写满他的名字,在书卷里夹上秋天的落叶……
    西辞心里难受,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没生顾浔的气,他又何尝不相思。
    可他知道,元十五是为秦临下的太息台,顾浔是为他走火入魔。
    他不但欠了天下,更欠了这少年。
    他说过的,他要把他拉出地狱,可……推他下地狱的就是自己。他凭什么还在这里安稳坐着。
    西辞终是乱了,将手下的宣纸对叠,放在烛火旁燃尽,他垂眼尽是被昏黄烛火晕染的落寞难过,“师尊……北楼予他作名了,弟子做不了君子了。”
    最后一点灰烬燃尽,西辞好像被什么轻轻圈住了。
    风给的拥抱很短暂,太容易让人以为是幻觉。
    顾浔轻轻抱了他一下,呢喃着他听不间的话,“是我污了你的高阁,再等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顾浔离开时,把咕嘟放在了西辞窗前,道,“他心情不好,就说我太暴戾了,把你赶出来了,进去陪陪他。”
    咕嘟抓了抓脑袋,想了想,哄好他哥的小娘子就等于哄好了他哥,便一蹦一跳进了屋。
    顾浔出到门口时,恰好遇到卫抒带着司年来给西辞拜年。
    清陵的晚宴很热闹,倒把大殿显得有些萧条了。
    司年躲在卫抒身后,悄悄打量着这位师祖爷,他还没好好看过呢。
    可一到门外就又怂了,躲在卫抒身后头摇得像拨浪鼓,“师兄……我还是不去了。”
    卫抒无奈笑笑,“那你在这儿等我,拜完年我在陪你去人间逛逛。”
    司年眼睛一亮,“不告诉师父那种?”
    卫抒揉揉他的头,语调宠溺,“不告诉师父那种。”
    卫抒进去拜年了,司年就在树下百无聊赖地踱步,忽然感觉什么轻轻敲了他肩头一下。
    咦……这感觉怎么那么熟悉?
    他挠着后脑四处张望了下,终是半个人影没见着。
    回神看脚下,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个红绸荷包。
    莫不是师兄悄悄给他备的压岁钱?他已经好几百年没收到过压岁钱了。
    忙捡起打开,入目八个大字把他魂儿都快吓没了——
    【卫抒司年百年好合】
    纸条右下还落了两个小字——北楼贺上。
    “我的老天呀!”司年把纸条塞进荷包,缓了半天神,才又悄悄拉开,悄悄又看了一眼。
    里面有一对金镯子,还是绣了鸳鸯的。分明是成亲用的物什!
    是谁啊,那么没羞没臊。
    那是元十五阿婆留给他的金镯子,在人间的时候忘了给小夫子了,前几日他故地重游寻来,如今便送给这对有情人吧。
    至少他们会百年好合,不离不散。
    *
    “你回来了?”白影子现在还学会了定时到门口等顾浔,见他来,手掌熟练覆上他心口,他微微蹙了蹙眉头,道,“怎的才一日未见,又不想死了?”
    顾浔有些倦了,拿掉他的手。
    “让我猜猜……”那人从容抽回手,揉了揉手腕,脸上绽出满意的笑意,眼尾勾的都是打量,“你去清陵了……你见到他了,你还发现,他也对你情根深种。”
    “你舍不得了,”那人凑近看顾浔全是戾气的眉眼,笑意愈深,“对不对?”
    顾浔垂眼扫了他一眼,很是平和,“十六动手,在这之前,我会处理好。”
    天穹是片漫天的黑,月亮和星子都很是显眼。
    他喜欢星星和萤火,也喜欢亲吻和拥抱。
    这些浪漫能给他温度,让他在曾经暗无天日的迷惘里看到微光。
    顾浔忽然想,再过几天吧,三个月后就新春了,新春过了就元宵了,若能再吃碗西辞做的长寿面就好了。
    顾浔在最后十余日里,找来了中州的史册,划去了与他有关的那十八年。
    他死了,轮回里凭空多出的这几年也都会消失。
    这偷来的几年,像藏在深涧的桃源。终会消散成无人知道的秘密。
    顾浔不爱喝酒的。
    酒辣,流淌过喉咙,燃起一道火,像能把想说的话烧干燃尽。
    可灰烬堆积在心里,火星又会燎起原。
    又会又更多想说的话。
    又会有更不能左右的情绪。
    顾浔拎着酒,跌跌撞撞入了清陵。
    推开门,他看见了,那个朦胧的,好久好久都只出现在梦里的人影。
    微醺的酒意让人神志模糊,可难受还在——
    他的小娘子,不理他了。
    西辞见到来人,猛然抬头,眼里也竟是诧异。
    顾浔朝他一步一步走来,酒气在屋内缭绕开……
    顾浔趁西辞还未赶他,耍赖趴在他案头,撑一只手偏头看他,酒把声线润过,声音也显得柔和,他喃喃的,像走失的孩子,“哥哥……你理理我,好不好?”
    烛火唯一的好处就是,莹润的一圈薄光,可以把一切都模糊柔和。
    会把恨意冲淡,爱意晕染。
    西辞动动唇,“你喝醉了。”
    “是啊,”顾浔扇扇眼,“我喝醉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可以把我捡回家吗?”
    西辞握笔的手一时失了力,墨色在宣纸上晕开了一大片。
    顾浔开心笑了笑,他的笔不稳了,证明……
    “哥哥,”酒泡过的声音低沉勾人,“你心乱了。”
    西辞未否认,只轻轻将笔搁在一旁,今日莫名多了几分耐心,“顾浔,回去。”
    “我不叫顾浔……”顾浔借着这点酒意,全然不顾脸面了,“我叫顾北楼,你方才写在纸上了。”
    西辞在顾浔哀婉又炽热的目光下,终是无可奈何,“顾北楼,回去。”
    “我不回去。”顾浔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又落寞垂下,“回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喝醉酒的人,永远像个小孩子,情绪来散很快。
    顾浔微微蹙着眉头,盯着月光下西辞的手,盯了许久,才怯生生抬起自己的,不由分说覆了上去。
    掌心是薄凉的温度,冷却了身体里烈酒带来的躁意。
    西辞受惊似的怔住片刻,随即便要抽回手。
    却被顾浔霸道握住了。
    他再动,顾浔索性拉过他的手,将他紧握的指尖一一掰开,素白掌心平铺着,再用指尖扫过西辞掌心被篡出的结痂的红痕,他心疼得喃喃道,“你生气就骂我……别篡手好不好?”
    “你总把手心掐红,很疼的。”
    顾浔俯下头,轻轻冲着西辞掌心吹气,带着酒香的呼吸,是暖热的,扫过西辞掌心,酥酥麻麻,“吹一吹就不疼了。”
    “原来我不开心,你就这么哄我的,”顾浔忽然仰起头,幽黑的眼睛在烛火下亮亮的,“现在我哄哄你,你理理我,好不好?”
    西辞猛然抽回手,思绪搅做一团,他也理不清哪里是头了。
    良久之后才温声道,“我在理你。”
    西辞说,“生辰快乐。”
    月光从窗户倾洒,温润的声音则流淌进耳朵。
    西辞垂眼看着懵懂一会儿的顾浔,刚欲开口,顾浔的手不知何时覆上了他的后颈,霸道得往前一勾,带着酒气的嘴唇就这样孩子气的贴上了他的。
    酒把呼吸都氲热了,顾浔虔诚又眷恋地啃噬着,西辞一动,他微微抬起眼帘,里面晕着醉意的情愫勾人,他脱离片刻,轻声哄道,“哥哥,闭上眼睛。”
    “莫要——”胡闹两个字噎在口中,顾浔抬手轻轻盖住西辞眼睛,倾身覆上,把人推倒在软塌之上。
    榻上的人轻轻挣了挣,却被顾浔扯下发带绑住了手腕。西辞羞得面上泛红。
    青丝散垂,月光洒过白玉一样的肌肤,勾人入魔。
    醉酒容易让人失控。记忆与动作都在与过往重叠。
    这次他不是元十五,怀里的人,也不是他骗到的小夫子,顾浔一寸一寸吻着西辞,哑沉的声音不知酝了几分醉意,他哄道,“我轻轻的。”
    红烛摇曳,最后熄灭。
    最后一场好梦。
    最后荒唐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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