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以至于后来,童溪意识到穆逸舟在追她时,一度怀疑是她的错觉。
但那确实不是错觉。
被抓拍的时候,两人已经在一起了,他读大四,拿了好几个offer,最终选择去伯克利跟随他喜欢的那位老师,一切就绪,只等着毕业后飞向远方。她还在读大二,繁重的课业之外,跟着老师做课题积攒经历,抽空准备考gre,打算到时候申请出国。
为了追随他的脚步,也为了自己。
那次是协会组织真人rpg活动,约定结束了在草坪集合,然后大家一起去聚餐。
她负责的那个点结束得早,先回草坪复命。
春天的傍晚很温柔,草坪上几株白鹃梅开得正好,细碎繁密的花压着丛叶,宛如层林点雪。回来的人还不多,她和穆逸舟找个地儿坐着吹风闲聊,有西山晚霞,草坪落照。
不知怎么的,说起各自名字的由来。
穆逸舟以前很少谈及他的家庭。他在大一时就已经济独立,平常似乎也很少跟家里人联系,那回倒是提了不少。
他父亲的名字很好听,叫穆知非,是c市一所大学的教授,研究历史的,钻研了太多荣辱起伏后,性格里有些悲观淡然,也清高有气质。穆妈妈家里以前是从商的,她有这方面天赋,脑袋聪明,长得也很漂亮,当初冲着穆知非的颜值和才华倒追得手,大学毕业就结了婚。
穆逸舟出生的时候,俩人感情已有了裂隙。
被容貌和爱情冲昏的头脑清醒后,年轻的穆老师终于发现,他和妻子的追求其实相差甚大。而精神追求上的鸿沟,也不是恋爱时撒娇甜腻就能弥补的,在经商之风重兴,穆妈妈越来越痴迷于赚钱时,更难以协调。
所以给儿子取名逸舟,想让他在逐利的家庭里,保有一份淡然洒脱。
算是个寄托了期望的名字。
相较之下,童溪的名字来得简单多了。
——她爸爸姓童,老家附近有条桐溪,取了个谐音。
穆逸舟没去过桐溪,却知道那边风景很美,随口就说,“挺好的名字啊。”
“取得也太随意了吧。”童溪不满。
“我觉得挺好。”穆逸舟坚持己见,伸长了腿坐在草坪,唇角压着笑,像是咀嚼什么,漫声道:“跟我的名字天造地设。”
“有吗?”
“桐溪之上,逍遥逸舟。不是很好?”
这么一说,还真有那么点诗情画意,童溪深以为然地点头。
过了会儿又觉得不对劲,而穆逸舟则噙着笑看她,眼底含意深讳。
那是种很奇怪的眼神,仿佛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有些暗流在涌动,暧昧而让人捉摸不透。她回想桐溪的山水,没觉得那画面哪里不对,在穆逸舟那奇怪目光的注视下,却笃定这话另有深意。
桐溪之上,逍遥……
童溪之上,逍遥逸舟?!
十八岁的童溪还比较单纯,半只脚试探着踩到成年人的地盘,懵懂好奇地学着知识,却羞于提及。领会到背后含意的那一瞬,她瞪大了眼。而穆逸舟则笑着觑她,身体微微倾靠过来,肯定了她的猜测。
那眼神分明就是调戏!
童溪恼羞成怒,红着脸抬手去打他,穆逸舟笑出声来,往后躲。
这一幕被协会里负责到处拍照的同学捕捉,然后定格。
黄昏的草坪上,余晖是淡金色的,他们都还很年轻、肆无忌惮。
童溪的视线停留在那张照片,咬了咬唇。
在穆逸舟销声匿迹之后,有段时间,她经常会忍不住翻看旧物。
比如穆逸舟送给她的小礼物,协会组织活动的各种照片,一起熬夜编辑的会刊——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会在排版时做点小手脚,将她的名字放在离穆逸舟三个字最近的地方,藏着无人知晓的欢喜。
那些小心思,是当时繁重学业里最甜的蜜。
在分手后却成了最毒的酒。
每回翻看照片,到最后都是流泪满面,她都不知道是何时哭的。
再后来,她像戒烟一样,强迫自己戒掉那些东西。
当然是舍不得丢的,只能竭力不去碰。礼物被装进箱子,藏在床底不见天日,照片和刊物锁在盒子里,放到柜子的最顶端,还拿小锁子封住,将钥匙交到巫文静手里看管。起初还会忍不住对着盒子发呆,慢慢地就习惯了,毕竟人总是要往前走。
如果不是穆逸舟突然回来,它仍会躺在柜子顶端。
也许再过几年,她会忘记。甚至可能在某个忽然想开的时刻,释然地送走旧物,来一场断舍离。但穆逸舟回来了,虽然跟从前的张扬姿态迥然不同。
他说这几年没再找过女朋友。
童溪清晰记得穆逸舟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从张扬骄傲,变得沉默内敛,光鲜回国的背后,这些年他想必过得也不容易吧?
作者有话要说: 彼此吸引的两颗心,还是会慢慢靠近滴
第14章 新年
生活仍然在继续,如同过去的几年一样。
寒冬腊月是最难熬的时候,除了上下班和无法推脱的活动,童溪恨不得整天都躲在宿舍里,抱着暖气,在温暖如春的小天地里休养生息。
新的小说准备得很顺利,等攒够了存粮就能开张。
让人头疼的是毕业论文。
她的选题不算很难,但从文献综述到实证的部分,仍然要花费不少时间。
童溪不想大过年的回家写论文,就得在放假前啃掉一部分,免得下学期被杂事打乱计划,时间太紧影响质量。何况学期初导师会过问进展,她已经被赦免不用跟项目,毕业论文的事总不能毫无准备吧?
这实在很挑战自制力,童溪把闲书缴到巫文静手里,闷头看文献。
书窗紧闭隔绝寒风,倏忽之间便到了新年。
往年的跨年夜童溪都是跟巫文静连体的,今年也不例外。那天正好周三得实习,俩人下班回来,在食街的一家店里碰头,一起的还有隔壁寝室的同学、巫文静的家属钟学榛,以及童溪的老朋友王子鹤。
——王子鹤是来凑热闹的。
他室友昨天就飞走了,去凑份子钱,实验室的人各有安排,剩下几个精壮的汉子都是单身狗,喝酒也没什么意思。王子鹤还欠着童溪一顿饭,因俩人有空的时间总是错开,拖了半个多月都没兑现。
趁着这机会,王子鹤厚着脸皮求收留。
童溪看他一副无家可归的可怜样,且巫文静嚷着说很久没见子鹤小帅哥,得有个男人给榛子作伴,便带他一起了。
饭吃得很开心,结束之后一伙人冒着寒风到湖边溜达。
新年的夜晚,湖边灯很亮,旁边那座高塔也难得的开了彩灯,映着波光暗夜很漂亮。
王子鹤在招聘会奔波了几个月,有offer入手,只是犹豫不决,跟童溪讨论去哪儿比较好。
俩人初中就认识了,这么些年走过来,对彼此家庭和性格都很清楚,眼界视野又差不太多,他挺想听听意见。童溪也不客气,沿着湖岸慢慢走,帮他分析每个去处的利弊。
才晚上9点多,风吹到脖颈凉飕飕的,她拉紧领口,半个脑袋都缩在里面。
周围是夜游的同学,络绎不绝,橘黄色的路灯下,熙攘人群里,忽然有个身影闯入视线。
颀长的身材,姿态挺拔,穿着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款步而来。
熟悉之极的步伐。
童溪怀疑是看错了,眯了眯眼仔细分辨,不过两三步后,他就走得近了,眉目峻整、轮廓瘦削,目光投向她,旁边是两个男生。那两人个子挺高,单拎出来也算得上顺眼的帅哥,但到了他身边,却立马显得逊色。
容貌身材之外,气场的差别更是悬殊。
童溪呆了呆,脚步稍缓。
穆逸舟步履如旧,仍在跟同行的人说话,目光却牢牢锁在她身上,毫不斜视地走到她跟前。
夜色深沉,路灯的光芒被浓密的枯瘦柳枝剪碎。
他的眉目收敛,那双眼睛深邃如海,目光却不像先前冷凝。
也许是因为那晚校医院里的陪伴,也许是翻看旧相册时的冷静反思,再度偶遇时,童溪已不像之前那样,内心慌乱的同时竖起铠甲。
她抬眉,神情平静如水,微笑道:“好巧。”
清澈潋滟的眸子,似汇聚了满湖粼粼的波光。
穆逸舟总算知道众目睽睽下该收敛,克制着闪开目光,“老同学聚餐,顺便走走,很久没见这边的灯了。”随即看向王子鹤,声音清淡,“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王子鹤的声音有点僵硬。
童溪并没察觉他的异样,短暂的寒暄过后擦肩而过。
好一阵的沉默,童溪低着头看路,不知在想什么。王子鹤侧眼看她,等离人群喧闹的塔远了,才轻咳了声。手不知是何时攥紧了袖口,微微张开时,那层细汗被风吹得冰冷,他从骤然相遇的震惊里回过神,说:“穆逸舟回来了。”
“嗯。回来有一阵了。”童溪随口应。
“他……没说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童溪自哂。
她初来a大时老朋友不多,王子鹤算是交情比较好的,后来她和穆逸舟在一起,也曾介绍他俩认识。那时候穆逸舟如骄阳耀眼,觉得王子鹤那专业挺有趣,加了微信好友,还曾在朋友圈互动过。
不知道分手后,他是否还留着她的朋友。
童溪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夜色,又提起王子鹤工作的话题。
穆逸舟回到住处时已经快12点了。
小区里难得的热闹,不远处的商场周围更是站满了人,打开窗户时,熙攘吵闹的声音隐约传来。城市的灯光不夜长明,闪烁流转的霓虹之间,有人迫不及待地拿着玩具彩灯,等待新年的第一束烟花。
他站在窗边,唇边渐渐浮起笑。
怀着微渺的守株待兔的希望,却没想到,竟真能在湖畔遇到她。
微卷秀气的头发,盈盈动人的眉眼,她缩在修身的羽绒服里,像是躲在被窝不敢探出头的猫。即使离得有点远,即使夜色昏沉,她仍能越过熙攘人群,迅速地看到他。只不过,陪在她身边的是王子鹤而已。
嫉妒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高兴,随之而来的则是思念。
如潮水汹涌,挡都挡不住。
穆逸舟靠在落地窗,忍不住掏出手机。
微博私信里,她的笔名安静地霸占着整个界面。翻看咀嚼过无数遍的信息,却已经是数月之前了。手指骨节分明,指腹摩挲着屏幕,终于还是难以克制地轻点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