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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上海来信(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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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00毫米车床拤盘拤住火箭头,缓慢地运转,像老牛拉的木轱辘车,但不吃力。他像在思考,钩刀眼一闪一亮,虽然在白天,我想起他刚才的眼光。
    这么大空空荡荡的车间,只有他一台床子活着,我觉得不大吉利。三伏天,我穿着乳白色波西米亚浪漫超时连衣裙,来到这仅一个人的车间,是不是有点大意?你知道,我一直以朴素为荣,喜欢质朴,喜欢知识、学问,讨厌外表的花俏。
    车间没有空调,水桶旁的电风扇摇头吹到我身上还是热,我又站起到电风扇前,任风吹进我的连衣裙里,天气在发高烧,而车间在生伤寒病,他去干什么去了?告诉食堂里的那些人?四壁门窗紧闭,各类车铣刨停歇着,我忽然明白了那石碑镌刻的字义。
    毛坯、成品、半成品到处都有,而到处都有不祥的痕迹,那是他们要准备离开这公司的一个信号,一个心里不满的发泄,有的法兰被推到,有的轴横七竖八,有的钢轮在人行道上滚着。我在国风实习的,真的很重要,这些工件我都认识,卖不掉我,更不要说我会给他们数钱。
    “汪海涛小时候就挺皮的,他是孩子王,十岁就领着小孩子闯**岭,在三星村里出了名。”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但现在是白天,我为什么害怕呢,我有手有脚,大不了逃跑、反抗就是了,他是秦总的一个影子?但他又把电风扇关了,他自我解释说:“有严重风湿性关节炎,不能风吹,风吹了就不能走路了。”
    可是我热的受不了,拿了一个纸箱子搧风,他再叫我坐下,我点头还是站着。“他做事怪,一般人不理解。那时候,他家里养着一条小黄狗,毛特细、特短,几乎没毛一样,而皮·,贼亮贼亮,别人养狗看家,而他养狗就想发财,那时候,三星村里,穷的碗筷叮当响·,一些人想发财,苦于上天无梯,入地无洞。
    许多人出去到南京、上海打工,许多人回来了,带了千而八百很快花完,有的人不知道找警察,饿死的都有。那时候汪湖不出去,在家里打注意,上山打松子、打毛栗子、打野猪,总带着那条棕色光亮的狗,远看像一面镜子,随身照着他,甩着一条光尾巴。
    他不给狗喂食,你没有听说过吧,养狗不给狗食吃,天下奇闻,古今没有。他怪、精就在这里,狗吃不到家食,肯定咬家人,咬他妈,给她手上咬了一个口子,汪湖来气了,发火了,把狗吊在树上拿鞭子噼里啪啦抽,狗就凄惨嗷嗷叫,邻居们只知道狗咬他妈了挨揍,哪知道他的心思,怪人都很难捉摸。
    后来,他把它拴在树根上,拿鞭子打,问它:‘还咬人不,我打死你,打死你,给我抓老鼠、黄鼠狼去!’一连几次,这狗听懂了他的话,开始抓老鼠、黄鼠狼、麻雀,你知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狗抓了老鼠、黄鼠狼,他就给它东西吃,还高兴地拍拍它脑袋笑道:阿灵,就这样,我喜欢,你聪明了。”
    那狗嗷嗷的叫,意思“我听懂了,主人,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抓很多很多的老鼠,过几天,他家屋檐下的的石臼里全是死耗子,汪湖苦笑不得,他原意是想让让它抓黄鼠狼,好卖钱,这阿灵给他这个,要是黄鼠狼这么多,他可以卖多少钱?
    他家的石臼是祖传的,他小时候用来锻炼身体,你猜怎么着?他从小爱好体育,上小学六年级就两只手捂住石臼提拿,后来他性格刚强,不服人,都与他小时候锻炼有关系。
    再说那阿灵每天出去抓老鼠,屋檐下石臼里总有几只,汪湖每天早起锻炼提拿石臼,只是见到死老鼠,有一天早晨看到里面黑乎乎的一团,啥玩意?
    原来是一条响尾蛇,盘着吃老鼠,蛇也是吃老鼠的,周围的老鼠都给抓了,猫蛇没有吃的,就找到这里,但猫蛇喜欢吃活的,石臼里的耗子半死不活,也就凑合着玩。
    猫蛇都喜欢吃之前玩耗子,于是乎石臼边常有猫蛇,汪湖不惹蛇鼠,也不赶,这条响尾蛇他也不打,蛇你不打它、不惹它,他不会咬你,蛇猫都有灵性,于是那屋檐下石臼边常有狗、鼠、蛇、猫光临,我们那时还小,感觉稀奇,经常过去躲得远远地看。
    我家就在他家的桥头上,几步路就到的,有一天,我看到了两只大老鼠,走进仔细一看,原来是两只半死不活的黄鼠狼。黄鼠狼是老鼠的天敌,黄鼠狼多的地方,老鼠就少,家有好猫,老鼠少,但你待猫太好了,猫也不捉老鼠,比如我爹,喜欢网鱼捉虾,小鱼仔子给猫吃,猫有人送吃的,就不捉老鼠了。
    我家的大黄猫长得膘肥体壮,都不能钻门边的猫洞了,见到我爹倒是很热情的,他打鱼回来,就在桥边等他。我是想说,汪海涛的狗抓黄鼠狼,是逼出来的,他想好好生活,想有钱,不被人瞧不起,就得想办法,看中了他的阿灵,不能光给他吃的,用你的话来说,也得有经济效益,不能光吃我的。
    就这样,狗抓了黄鼠狼以后,汪湖就给它吃好的,猪羊鸡骨头,又捋捋它头上光亮的皮毛说:“‘阿灵,你好样的,以后老鼠不抓了,就给我抓黄鼠狼,我要换钱,听懂了没有?’阿灵看看他,眼光里有理解的意思,眸子里有汪湖的倒影,汪湖想:它其实就是低智商的人,也许,它比一些傻子聪明,他给我说,就是看到了狗眼里他的倒影,他才不相信鬼神。他说:‘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也是个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是从实际生活悟出来的。’也许,他是谦虚,不过,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在生活中感悟生活,他是对的、实际的。这样的人求实,学习当然重要,一个伟人说:青年人掌握前人的知识,主要靠学习书本知识。后来,汪海涛求知欲望很强,自学政治专业的专科、本科,这是他到上海打工以后的事。再说那时他的阿灵就开始给他抓黄鼠狼,他就带找他到处跑,凡是稻柴堆。玉米柴堆一个不放过,黄鼠狼放屁很臭,十里远多能闻到,阿灵就跑十里去抓,他呢,坐享渔利。黄鼠狼皮在那时也能也能买几个钱,百十来块钱钱一只,相当于现在的二三百。
    他是我们三星村最早想办法挣钱的,办法古怪,别人想不到,他只是个孩子。他爹妈把地里的田种了,还有汪海涛(汪湖,到上海打工后改的)的额外收入,就算是外财了,人前夸奖自己的孩子。这鼓励汪海涛,闲了就带了阿灵出去,最多的时候一天抓四五只黄鼠狼,差不多,三星村里,没有黄鼠狼了,老鼠就猖獗了。
    黄鼠狼是益兽,现在是禁捕的,汪海涛是对社会有责任感的人,老鼠猖獗时,他养了五只猫,黑的,灰花的、黑白花的、白的,专门为了捉三星村里的老鼠。
    白天,星期天,他带着阿灵抓黄鼠狼,晚上带了五只猫在村里巡逻抓耗子,小小年纪,白天上学念书,放学以后做功课,晚上带猫抓耗子,时间安排的有条不紊,村里老年人都说他“这小子有能耐,坐着念书,黄鼠狼还给他挣钱,天下少有。小小年龄,像大人似的,有的大人都不如他,将来有大出息。”
    他的名气就这样起来的,我比他小几岁,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那时他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现在有的还让父母喂饭呢。不过,他的狗是公的,是他的一个叔叔从上海这边带来的,他的叔是我们那里最早到上海来打工的,以后再也没回去,他写信、打电话叫他带只母的回来,一直没有。
    现在,我们那里有养黄鼠狼的专业户,发了大财,就是受了汪湖的启发。
    到上海打工,汪湖改名叫汪海涛。人要出去闯荡,比如我们到上海莱闯荡,也是逼出来的,汪海涛想让狗抓黄鼠狼也是逼出来的。那时候,我们那里黄鼠狼多,柴堆里都有,出门、走路经常碰到。”
    我说:“听师傅说来非常有趣,这汪海涛是不一般,我也佩服,听你这么说,你们那里黄鼠狼那么多,出门走路都能碰到,不好抓吗?”
    “抓不住,黄鼠狼相当灵活,凶得很,咬狗的尾巴呢,汪海涛的阿灵,后来把尾巴剁掉了。”大概关节又痛了,王二麻子师傅又关了电风扇,我身上的汗冒出来,身上马上就像淋雨一样,王师傅见我热的受不住,就说:“你什么时候来都行,我随时恭候,还有更离奇的事:汪海涛十岁领着孩子闯高铁岭呢,他是孩子王。”
    “好,”我拿餐巾纸擦额头和脸上的热汗,说:“王师傅,谢谢你给我讲汪海涛,晚上你到我宿舍来,我宿舍有空调,讲没有讲完的,他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就是公司没有事,我也想知道。”
    “那么,你今晚上不回凤凰镇的租房了?”
    我点头说:“有事情,我可以不回的。”这里有我床铺,办公室加班、大雨天、大冬天某一天,我就住在这里。
    他说:“我今晚不去就是明天,走好哦。”
    老板姓邹,我来车间之前,他在办公室窗前着急不安地度步,给各车间主任打电话:“停工的,叫他们统统滚蛋,两条腿的狗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
    你看看,这就是富二代二十六岁小老板的水平,看他个子、相貌、绝对你会点头翘起大拇指,他长得清秀、一米八的个子,现在上海这样的老板不少,但如此比喻工人的,你不好找。
    邹老板腿长、脖子长、人长,工人们叫他长颈鹿。有两只乌鸦站在窗台上,大约是一公一母,伸颈点头的像在“恋爱”,邹老板是正宗台湾人,也相信见到乌鸦不吉利。
    屋里开着空调,温度较低,他还是开了窗户,乌鸦被赶走,却飞到斜对面车间房上,有灵性似的朝这里伸脖凝神的观望。
    邹老板心里火苗子一蹿一蹦,他戴的隐形眼镜射出绿光,他掏出翡翠梳子,梳了一下染紫分头,然后狠狠地朝那车间山墙上的乌鸦撇去,距离太远,梳子就掉在下面蓝球场的水泥地上,碎玉奔飞一如绿光四射。我这时进门来了。
    “去生产部,找金主任和秦总经理,通知他们去食堂;你再去车间了解一下汪海涛什么背景、出生,然后去食堂,和他们在食堂回合,最后一次劝汪海涛他们,下午2点以前必须恢复生产,谁不上岗,就开除谁,全部停工,全部开除!另外,把你翻译的给工程部。”他关上窗户,回头对我满脸严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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