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凤鸣城中一片静寂。
    上官恪从隔壁推门出来，皱眉看着院中的情景：“阿悯，这是要干什么？小孙孙不是在你那儿吗？别吵到他了！”
    “大哥去把小孙孙先抱走，我这里有些事情要解决。”上官悯回头对上官恪说。
    上官恪披着外衣走了过来，走到上官悯身旁，低头看着昏倒在地上的青瑨，轻哼了一声说：“怎么又是这小子！当年阿悯你对这小子跟儿子似的，现在是不是还是下不去手？我还不知道你，想救就救，不想救立刻把他扔出去！他这样子，不用到天亮，肯定就死透了！”
    上官恪话落，进了上官悯的房间，很快用被子裹着把小星儿抱了出来，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隔壁院子里的穆妍已经接到禀报了，这会儿飞身而来，挥手示意剑龙卫都可以退下了。
    “二师父，这是干什么呢？”廊下点着灯笼，足以让穆妍看清楚院中的情况，她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文琮，还有明显是跪着栽倒在上官悯面前，这会儿已经人事不省，浑身是血的青瑨问了一句。
    上官悯看了一眼穆妍：“小九你不睡觉跑过来做什么？”
    穆妍无语望天：“行吧，我这就回去睡觉。”
    穆妍话落转身就走，上官悯愣了一下，开口叫住了她：“这两个人，交给你处置，为师不管！”
    “师父你要真不管就把他们打死扔出去了。”穆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上官悯，唇角微勾，眨了眨眼睛说，“那个姓文的二师父应该是真的不想管，不过这边这个，二师父忍心看着他去死？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以他现在的情况，如果不赶紧医治的话，活不过半个时辰了。”
    上官悯低头，皱眉看着青瑨：“他有重要的消息还没说完，小九你觉得有救他的必要吗？”
    穆妍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也不戳穿上官悯的心思，神色认真地说：“既然这样那肯定是要救的，至少要等他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再想弄死他还不是轻而易举，二师父说呢？”
    “嗯。”上官悯板着脸说，“就听你的。”
    上官悯主动帮着穆妍把青瑨抱到了一个空着的房间里，放在了一个软塌上面。青瑨胸口的衣服都已经被血浸湿了，因为他原本重伤还没愈合，出来折腾这一趟，伤势更加严重了。
    看到青瑨胸口那个血洞，上官悯皱眉，低声骂了一句：“蠢死了！”
    “是啊，二师父是不是觉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徒弟，真的是件很丢脸的事情？没关系，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二师父有个又聪明又厉害还孝顺的好徒弟，那就是我。”穆妍一边给青瑨疗伤，一边调侃上官悯。
    上官悯坐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小九你是一点都不懂矜持啊。”
    “矜持是什么？能吃么？”穆妍笑着说，“不过二师父，你这徒弟蠢归蠢，也是真的可怜，一直被最亲的人欺骗利用，他有一点倒是跟二师父是极像的。”
    上官悯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青瑨：“他？跟为师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有，重亲情，这就是青瑨与二师父最相似的地方，但也是他之前最大的弱点，正因为他重亲情，才会给了青虞和青媛欺骗他的机会。当初他被青虞利用，下场那么惨，好不容易回家了，其实也没有过多地为自己盘算，就想着保护他那个狼心狗肺的妹妹了。”穆妍有些遗憾地说，“还记得第一次在神兵城见到青瑨的时候，他还是二师父的爱徒，名叫沈青，实力高强，也很聪明，可惜，他跌倒了一次还是没有得到教训，他心里是渴望得到真正的亲情的，不然也不会一次又一次被蒙蔽了眼睛。”
    上官悯神色微怔，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那也是蠢！”
    “是！我没说他不蠢，我只是想安慰二师父，如果真想救他，还想收留他的话，我没有意见，二师父也别口是心非了，您看我绞尽脑汁地把理由都给您老人家安排得明明白白了，我容易吗？”穆妍说着，拿出一包金针，取出一根，精准地插进了青瑨的额头。
    听到穆妍的话，上官悯轻咳了两声，看着那根金针问了一句：“小九，为何还要施针啊？”
    “因为他的好妹妹给他下了慢性的毒药，已经有月余，中毒很深了。”穆妍神色淡淡地继续施针，“这毒药是压制内力的，最近青瑨应该没有用过武功，可能也就是感觉偶尔头晕头疼，不会太在意，如果他一旦用武功，毒会很快发作。青媛可能还想着，如果青瑨知道真相之后还能像以前那样疼爱她，保护她，为她所用的话，她就给青瑨解毒，继续利用青瑨；反之，如果青瑨要对她不利的话，她动动手指就能把中了毒的青瑨给杀了。她希望是前者，因为青瑨是真的疼她，这种亲情维系起来的关系是不可替代的，但如果是后者，她也绝对不会留情。青瑨现在还能活着，应该是运气好，毕竟昨日青媛也受了重伤，可能还无暇解决青瑨。”
    听到穆妍的解释和分析，上官悯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冷冷地说：“那个青媛，真是好生歹毒的心肠！果然是青虞那个毒妇选中的毒苗子！”
    “他现在受伤太重，解毒的药跟疗伤的药相克，我先用金针给他把毒逼出来一部分，过些日子再吃药，便无碍了。”穆妍很淡定地说，“至于青媛是不是毒苗子，跟咱们倒是没有直接的关系，让她跟百里晴和青虞去互相厮杀吧，以青媛的性格，不会甘心等到青虞老死之后再坐上皇位的，毕竟任谁看，现在不知道用什么邪术把自己搞得那么年轻的青虞十年八年怕是都死不了。”
    穆妍话落，上官悯目光幽寒地看着青瑨说：“小九，你说青媛跟我们没有直接的关系，你错了。”
    穆妍愣了一下：“二师父是指青瑨？二师父想为青瑨报仇？我倒是没意见，不过这件事的话……”
    “不是！这个蠢货，老夫不可能替他报仇！但他今夜前来，跟老夫说了一件事。”上官悯看着穆妍说。
    “哦？”穆妍有些好奇。
    “他说，青媛背后的人，是阳铉。”上官悯一字一句地说。
    穆妍手一抖，金针扎偏了，青瑨脖子上立刻冒出了血珠子，她默默地拿了个帕子压在上面，然后继续施针：“青媛跟阳铉？这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难道跟对付那个姓文的一样，青媛也欺骗了阳铉的感情，让阳铉爱上她，对她死心塌地？虽然不无可能，不过阳铉这个杀手头子年纪和阅历摆在那里，虽然青媛骗术高超，但阳铉中招的可能性不太大。”
    “哼！阳铉那个贱人先前去神兵城刺杀小九，还害得小九受伤，为师本就想找他，现在看来，他定然就在凤鸣城。不管他跟青媛是什么关系，接下来为师一定不会放过他！”上官悯握着拳头冷声说。
    穆妍作为曾经遭受刺杀的当事人，倒是比上官悯冷静很多：“二师父很疼我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在想，阳铉为何会为青媛所用呢？昨日七杀城驿馆死去的那些弟子，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暗楼的手笔。不过二师父，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我跟阳铉交过手，他的武功，应该不在您之下。”
    “哼！比过才知道！”上官悯显然不会放弃对付阳铉这件事。
    “行吧，不过二师父别冲动，什么时候想动手记得叫我一声。”穆妍对上官悯说。而说起阳铉和青媛不为人知的关系，穆妍突然想起当初阳铉去神兵城杀她的时候的表现，她当时已经断定，阳铉不是接了一般人的任务，而是有一个对阳铉很重要的人开口要杀她，阳铉无法拒绝。
    而穆妍突然想起，数日之前，她和拓跋严聊天的时候，因为百里晴，谈起了青虞的孙女和外孙女的血统问题。当时他们母子分析过，外孙女是假的可能性极低，但是孙女是真是假，那就说不好了。毕竟女儿不管跟哪个男人生的女儿，都是亲外孙女，但儿媳本就是外姓人，如果儿媳偷人的话，那生下的女儿是谁的，就不一定了。
    穆妍之前就知道，青氏皇族的男人所娶的妻子，不能再有别的男人这条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明面上没有，不代表背地里就是干净的。
    再想到阳铉和青媛的年纪，穆妍脑海中灵光一现，冒出一个非常离奇并且大胆的想法……
    “小九？你想什么呢？这针是不是可以拔了？”上官悯看穆妍在沉思，叫了穆妍几声，穆妍才回神。
    “嗯，二师父，我刚刚想到了一件事，不过只是个猜测，先不告诉二师父，待我明日证实之后，给二师父一个惊喜。”穆妍嘿嘿一笑。
    “惊喜？现在除了青虞暴毙和凌儿立刻出现在为师面前，还有小孙孙开口叫师公之外，别的都不值得为师惊喜。”上官悯对穆妍说。
    “青虞是不会暴毙的，她那妖妇一看命就很长。凌师兄就快回来了，二师父别着急。小星儿嘛，二师父如果允许我揍他的话，他应该很快就能学会说话了。”穆妍笑着说。
    “你敢！”上官悯瞪了穆妍一眼。
    “我当然不敢，只是说说。”穆妍拔掉最后一根金针，又给青瑨把了个脉，微微点头说，“接下来只要二师父不再戳他一刀，他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我看就先把他留下吧，为了二师父的面子，我会说是我决定的，省得二师父被人说心地善良，这可不是二师父喜欢听的话，不用谢。”
    “你这鬼丫头，别胡说八道了。”上官悯站了起来，又看了青瑨一眼，然后很快收回视线说，“死不了就行，小九你快回去吧，还能再睡会儿。”
    “天快亮了，不睡了，我去看看小白丫头怎么样了。二师父也别睡了，留下看着青瑨，万一他突然滚下去，摔一下，伤口裂开就麻烦了，我可不想再救他一次。”穆妍对上官悯说。
    “行吧行吧！都听你的！你快去看小白丫头吧！”上官悯摆摆手，让穆妍快走。
    穆妍转身，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其实她知道，上官悯只是拉不下脸，不愿意承认他内心还是在意青瑨这个徒弟的，仿佛这样显得很没面子一样。明明上官悯想让穆妍救青瑨，虽然骂着青瑨是蠢货，更多的还是恨铁不成钢，而穆妍走了，上官悯本就是打算留下看着青瑨的。因为人心都谁肉长的，上官悯重情重义，曾经以为青瑨是孤儿的时候，真的把青瑨当半个儿子来看待的，那些年青瑨陪在上官悯身边的时间，比总爱跑出去玩儿的上官凌都要多很多。即便青瑨在上官悯心中的地位不可能与上官凌相提并论，但也是有分量的。
    如果说青瑨做错了什么，那就是他太重亲情导致被利用，这件事本身是愚蠢的，却也有些无奈。穆妍觉得青瑨最可怜的地方在于，他这辈子过去的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几乎没有什么时候是在为自己而活，一直在被他最在乎的亲人当做棋子。
    穆妍出门，正准备离开去看白奕，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阿九城主……”
    穆妍脚步一顿，转身，就看到文琮扶着石桌，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腰部显然受了不轻的伤，之前昏迷过去了，而穆妍和上官悯都把他给忘记了。
    穆妍神色淡淡地朝着文琮走了过去，文琮脸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因为上官悯下手太狠了，他伤到了骨头，这会儿站都站不稳了，一下子跌坐在了一个石凳上面。
    穆妍把手中的药箱放在石桌上，在文琮对面坐了下来，看着文琮问：“青瑨是来找师父的，文公子为何要来？”
    文琮神色难看地看着穆妍：“是青瑨求我带他来的，他受伤太重，自己来不了。”
    “他因何受伤？”穆妍看着文琮问。
    “他一时冲动，想要伤媛儿，被媛儿身边保护的人伤到了。但媛儿肯定不想让他死的，因为媛儿跟我说过，她最在乎的就是青瑨这个兄长，所以我把青瑨救了。”文琮看着穆妍说。
    “青瑨说，青媛背后的人是阳铉，对此你怎么看？”穆妍看着文琮问。她知道文琮肯定不知道阳铉的存在，因为文琮之前口口声声说，他是青媛唯一的依靠。
    之前青瑨对上官悯说的话，文琮并没有听到，因为那会儿他已经被上官悯打飞出去了。这会儿听到穆妍的话，文琮不可置信地摇头：“这不可能！青瑨在说谎！媛儿怎么可能跟阳铉那样的人为伍？”
    “你应该也不知道今日七杀城武宗几十号弟子都被人屠杀的事情，这件事应该是阳铉做的，你猜是谁授意的？”穆妍看着文琮问。
    文琮猛然站了起来，身子一晃差点栽倒，他看着穆妍冷冷地说：“我明白了，青瑨骗了我，他骗我说是来找上官悯，向上官悯解释媛儿是好人，可他骗了我！他肯定在你们面前，对媛儿极尽污蔑之词，那是因为他无法忍受媛儿比他更优秀，因为他自己想当青鸾国的皇帝！媛儿曾经跟我说过这件事，媛儿还说等我们联手除掉青虞，就会把一切都给青瑨，成全青瑨的野心，只要青瑨造福百姓！可青瑨根本不理解媛儿的苦心！他不配当媛儿的兄长！就算阳铉真的做了什么，那也肯定是青虞那个毒妇授意的，媛儿就算知情，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她已经隐忍太久了，只能继续隐忍下去，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穆妍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愤怒的文琮，说了一句：“文琮，你文氏列祖列宗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哼！你们与青虞有仇，便对媛儿有偏见，我懒得跟你们解释！告诉青瑨，他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文琮冷冷地说。
    “虽然青瑨现在还没醒，但我想他如果在这儿，应该会送你同样的一句话，文琮，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穆妍看着文琮的眼神有些遗憾。
    “多说无益，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救过我，我不会出卖你的身份，但也仅此而已！如果你们要做什么对媛儿不利的事情，我不会坐视不理的！”文琮话落，猛然转身，想要飞身离开，可因为腰部的伤导致他难以保持平衡，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穆妍看着文琮幽幽地说：“你可知道我师父为何要打你？”
    文琮没有说话，穆妍叹了一口气说：“我师父脾气不好，听不得蠢货在他面前说话，你没死是你运气好。你两次都碰上我，是你命不该绝。而我始终没杀你，一是因为你跟我无冤无仇，二是因为我想看看，你会落得什么下场。门在那边，你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下次再见，如果你依旧跟青媛在一起，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文琮眼眸幽深地看了穆妍一眼，然后缓缓地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天已经蒙蒙亮了，穆妍难得文艺了一把，感叹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穆妍到白奕房间门口的时候，正好白渊开了门要出来，看到穆妍神色一喜：“阿九城主，老夫正想去找你！”
    “叫我小九就好，白奕醒了？”穆妍问了一句。
    “那倒没有，不过脸色好了很多，老夫想着是不是该换药了？”白渊虽然很是疲惫，但是精神比昨日轻松了很多。
    穆妍微微摇头：“那药今日不换，明日一早我再给她换。”
    “都听阿……小九的！”白渊这会儿看着穆妍，只觉得极其顺眼，虽然穆妍是易容出来的样子。
    穆妍进去给白奕把了脉，确定白奕没什么大碍，然后就离开了，回去洗漱换衣过后，就该吃早饭了。
    白渊依旧没有过来一起吃，还在陪着白奕，而穆霖和拓跋严听说昨夜文琮和青瑨来了，都并不意外，因为当时他们也听到了动静，只是穆妍出去看情况的时候特意到门口跟他们说了，让他们留在房间里继续睡，不用管。
    “阿悯，你决定把青瑨留下了？”上官恪看着上官悯问。
    “是我决定的。”穆妍开口说，“他跟青虞和青媛都已经决裂了，还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我决定把他留下，会有用的。”
    “小九你别替阿悯说话了，老夫还不知道他？这肯定是他的意思！”上官恪可不会给上官悯留面子。
    上官悯假装没听到，认真地举着勺子喂小星儿喝汤。
    “大师公有意见的话，那就把青瑨扔出去？”穆妍看着上官恪笑着问。
    “扔出去干什么？留着吧！”上官恪轻哼了一声，“等他伤养好了，咱们回去路上，让他当车夫！”
    “我想他应该会很乐意的。”穆妍唇角微勾，知道上官恪其实对青瑨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
    吃过饭之后，上官悯去看青瑨，上官恪带着小星儿去玩儿了。
    “小妹今日打算做什么？”穆霖问穆妍。
    “娘刚刚说青瑨给我们带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是什么呀？”拓跋严好奇地问。
    “是……”穆妍似笑非笑地说，“是一个让我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消息。”
    穆霖表示好奇：“小妹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
    “大哥，小严，今日咱们就一起去调查一下青媛的身世吧！”穆妍说着站了起来。
    拓跋严有些惊讶：“青媛的身世？娘之前说过……难道？天哪？不会吧？真的被娘说中了？”
    穆霖扶额：“你们在说什么？都给我好好说话！”
    拓跋严嘿嘿一笑：“舅舅，你说，如果青媛不是青虞的亲孙女，是青虞的儿媳偷人生下的野种，这件事对青虞来说，是不是个天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