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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此刻的皇帝亦陷入了回忆中,那些沉入心底已深的恨意,又一次被从最泥泞的地方翻了出来,连同着血淋淋的伤疤和疼痛,一起给他带来了最深的厌恶感。
皇帝仔细瞧着罗逾的神色,手指玩弄着一边几颗棋子,然后闲闲问道:“恨我么?”
罗逾抬头说:“我投胎投得不好,怨不得别人,父汗以此罪我,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没什么事,儿子告退了。”起身想走。
皇帝说:“投胎投得也不坏,若不是我的骨血,也没有当太子的机会。”
“我不稀罕。”做儿子的毫不领情,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蹦出来。
见他又想走,皇帝出声道:“等等,我没同意你离开。”
等罗逾不服气的步子停下来,他才放缓了声气儿:“我知道你稀罕什么。儒学里说‘人不知而不愠’,儿子,这执拗使气的毛病,你还得改改。你父汗我在当上皇帝之前,受了多少冤枉和委屈,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因为自己知道,不吞下去这些委屈,我连命都保不住!你现在呢,跟我使性儿也就罢了——以前我最多不过打你一顿,现在连打都打不了——若是还被激一激就跟炸毛的斗鸡似的,人家很快就拿住了你的弱点,然后叫你不得翻身。”
可不是!原本只要拿住他孝顺母亲一个弱点,就可以凭借皇甫道婵把他吃得死死的。
罗逾心里还有些不服,但又觉得父亲说得也不错,莫不成这也是他别样的指点?
叱罗杜文叹口气说:“其实呢,说你是我儿子,很多地方还是像我。这任性使气的毛病,我其实也有,当了皇帝、掌握天下之后,这毛病就越发厉害了。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也算是自作自受。”
“你亲阿娘——”他说了一半,面色苦涩,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又说,“以后再谈她吧。我这次也是吃了关心则乱的亏:李耶若生了女儿之后日渐骄纵,我心里喜欢她,未免有纵容的时候。”
他痛定思痛,竟然也能够娓娓道来,而未曾有怨天尤人的神色出来:“自打皇甫道婵从掖庭消失,大家都说必是李耶若搞的鬼,要报复当年巫蛊之仇。而我想着这丫头确实是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虽然她坚决不认,但众口铄金,我也以为必是她做下的事,可是并不想苛责她。所以这事情便命令宫正司不许细查,道是一个低等嫔妃,没有便没有了,便是死了也无妨。”
他摇摇头苦笑着:“哪晓得竟然是皇后做下的!她跟了我这么多年,平常一派老实无用的样子,却把我的脾气性格摸得透透的,我却一直不把她当回事。大意失荆州啊!”
罗逾才知道原来皇后在平城玩的是这样一个法门,说穿了也不值钱,可是对付他们父子俩刚刚好!
他俩一个想着保护爱妾,一个想着为母亲复仇;一个刚愎自用,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一个后来居上,居然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背后操纵的力量,恰恰是拿住了两个人的弱点,最后使得叱罗杜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几乎败到送命。
“所以,你要没有软肋!”皇帝厉声道,“以我的失败为鉴!”
罗逾嘴唇抖了抖,不好说:他的软肋太多了!以前是母亲,现在是阿盼和都兰,如果有人拿叱罗杜文威胁他,说不定也成了他的软肋……他对每一点点感情都看得太重了,所以实在不愿意为“复仇”“权势”等东西抛别最爱的人。
皇帝看他不堪的样子,心里又气怒又无奈,最后只能指点道:“刚刚谈到的,你要增强兵力,靺鞨和柔然的人没有利来利往,也没有软肋胁迫,都不足为信。你另有一条路走,你敢不敢?”
“哪一条?”
叱罗杜文沉吟片刻说:“问你老丈人借兵。这次你媳妇带来的十万华阴兵,训练有素,可以以一当五,若是能再借二十万这样善于攻城的强兵,对付平城就更有把握。我另外还有一计……”
这一计他暂时掖着没说,而是凝视儿子,问道:“你敢不敢去借兵?”
罗逾倒是眉头舒展:“这个我敢。只是……越国境而借这么多兵马,我那位丈人爹只怕也要踌躇吧?”
叱罗杜文笑道:“没有利益,很难借到;没有威胁,也不容易。利益你给不了他,威胁他的你却有,单看你有没有胆子而已。”
罗逾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脸色顿时一白:“你要我拿阿盼来威胁南秦皇帝借兵给我?!这——”
这不是逼着他跟老丈人杨寄闹翻?哪有这样威胁人家的?!
叱罗杜文脸色一沉:“又不叫你真的用你媳妇的命威胁人家,只要放点话出来不就行了?你老丈人的弱点就是特重老婆孩子,此刻又不要他割让国土,又不要他退下帝位,只要问他借点兵卒——不也是为他女儿日后安安稳稳当皇后么?于利于弊,都不应该不答应。”
罗逾不肯说话,一张俊脸死沉死沉的。皇帝瞧着有些厌恶,挥手道:“无用的东西!先去问问你媳妇,不定她比你更有胆量呢!”
罗逾回到自己住的院子,看到美好的春光中,他的爱妻和爱女笑成一团,与粉嘟嘟的海棠花相映成趣。他心里落寞,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对她们母女俩勉强一笑,便避身到屋子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杨盼走了进来,握着女儿的小手对他摇一摇:“阿父今日怎么不高兴啦?都兰给他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