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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白天,光线好的时候,卑职再试着用针砭和草药,若人能醒过来,再注意伤口不要化脓长疮,应该就能活下来了。”
罗逾点点头,最后嘱咐道:“他的存在,就当是一个普通的卒子,在出平城之前,给我守口如瓶!”
第二日在晨光熹微中来临了。大家只觉得奇怪:主帅罗逾为什么从一间住伤兵的小帐篷里出来,脸色憔悴,眼圈郁青?
他拔出昭示命令的巴林玉短剑,指向晨光中黑黢黢的东面城墙:“队伍集结,全力攻东面三门。”
东门只象征性抵抗了两下,便悉数逃在城墙上,龟缩在哨楼中,任凭里头的人打开城门,潮水般黑鸦鸦地涌到城门外。
外头一群攻城的,大概也正好起身在准备新一轮攻势,顿时举着兵戈惕厉起来。
王蔼策马到前面,手搭凉棚看了看,露了一点笑容,压了压手掌说:“是北燕的五殿下!咱们等的就是他!”
罗逾的身影一点不难找到,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披着黑色斗篷,衬得皮肤雪白,在朝霞里都不掩光芒。他身后是若干车辆,再后是无数兵马,宛如出巢的群鸟,跟着一道出来。
没有获胜,脸色自然没有喜洋洋的,但是全身而退,已经很幸运了,王蔼颇有舒了一口气的感觉,打马到罗逾面前,安慰道:“总算出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来,我带你见一个人。”
罗逾面色阴霾笼罩,好像没兴趣见任何人,他摇摇头:“不忙,先撤到云门山之外,我也有一个人,要让你知道。我心里……有点乱。”
王蔼看看他,又看了看晨光中的平城城墙,点点头说:“好,听你的,大部队先撤。放心,我们有援军,粮食也足的。”
罗逾状态不佳,好像都没产生什么疑问,对要见的人也没有兴趣,还是呆呆直视前方,泛泛地点点头:“好。”夹夹马腹便往前去。
王蔼见他并没有停下来见一见杨盼的意思,暗叹了一口气,心道:等过了云门山,可要好好敲打敲打他,这么颓丧,接下来怎么领兵?怎么保存自己的实力?怎么复仇?不就输了一场么,至于一蹶不振成这样?!
半日后过了云门山,是大片空地,人马分片安营扎寨,到底都疲劳了,营地里升腾起炊烟。
罗逾吩咐人给他烧热水洗澡,在他大帐旁边的一间帐篷里,摒绝身边所有人,只带了一个熟稔的军医进去半天,直到外头亲兵说:“殿下,洗澡水好了。”他才又端详了昏迷在那儿的人,对军医说:“伤口也再次检视过了,针也扎过了,草药也敷上了,要多久见效?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军医撇嘴摇摇头:“这可说不好,永远醒不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罗逾叹口气,说:“好吧,你在这里小心伺候,好容易能扎下营寨,我要尽力给他最好的治疗。”
他这段日子没法洗浴,觉得自己浑身又脏又臭,恨不得扒一层皮下来。现在出了平城,总算安定下来,危险虽还在,毕竟不是追在身后的了,好好洗个澡,简直是最大的渴求。
营帐里,浴盆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水弥散着白茫茫的水汽,身上的衣衫沾着汗水以及熏染到的血腥味,实在连自己都厌弃。他剥掉衣衫,全身浸到水中,被温柔的热水包裹着全身,他长吁一声,把整个脑袋也浸到水里,慢慢地屏住呼吸。
失去呼吸,大脑里一片空白,终于使得从身到心暂缓了一下,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想沉浸在水里,荡涤遍身的征尘。这身皮囊好脏!沾染着背叛、愚蠢、残暴、不仁、不孝、不忠……他简直可以把这些恶意满满的词汇都加诸自己的头上,让他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害了太多人!
他肺里的空气终于用至将尽,不情愿但也本能地必须出水了,他坐起身,深长地吸了一口气,拢了拢浸湿的长发,伸手到一边够沐发的膏泽,却听见门外一声动静。
这些天在平城战场上生与死的洗礼,他的警惕和应激已渗入骨髓一般,顿时厉声喝道:“谁?!”手拐了个弯,不去够膏泽,反而去够旁边摆放的短剑。
外面传来的声音熟悉得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呀,你好容易出了平城,都不过来看我!讨厌……”
罗逾愣着没敢答话,感觉自己一定是刚刚在水下闷得太久,产生了梦一样的幻觉。
但是那声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又传过来了:“逾郎,你怎么不说话?你生我气了?我可不可以进来嘛?”
罗逾顿时变成了一个傻子,磕磕巴巴说:“你……进来嘛……”
帐门没有锁,隔着半透的绡纱插屏,可以看见一个影子摇摇摆摆地过来,脑袋在插屏边一探,脸上又是嗔、又是笑,小酒窝旋在颊边,连着那活泼泼的神色,简直叫人感觉一定是在做梦。
罗逾傻乎乎望着她的脸,然后又望见她挺着圆滚滚肚皮摇摆走过来的身影,顿时,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涌上来,与挚爱之人久久暌违的后怕、悲恸、辛酸、激动,混合在一起,酝酿成他此刻无法言表的激越情绪。
杨盼微笑着歪头看着他,他却眉头一蹙,嘴唇颤抖,万千情绪裹缠着,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放肆大胆宣泄的时间与空间,在他可以毫无疑惧、不需假装的时间和空间里,大方落落地滚下颗颗泪珠,然后呢喃着她的名字:“阿盼……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