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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有已经怀孕的年轻女子寻上澳门大宅,宝姿躲在二楼的栏杆背后,听见那女子直言腹中骨肉是个男孩,若是生下来,便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求母亲给这孩子一个嫡出的身份。
母亲年纪渐长,身体愈发不好,当年那次凶险生产所遗留的隐疾也已经有了复发的迹象。父亲多年来风流韵事不断,母亲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避到澳门竟也躲不开。那女子隆起的腹部成了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天深夜,听到消息的父亲匆匆赶来。母亲对他说,前半生夫妻缘分已尽,后半生,相见不如怀念。父亲无论如何也挽留不住,母亲不久就带着宝姿远走欧洲。
在那之后,母女二人长住在法国的南部。母亲嫁妆丰厚,父亲每年亦转来大笔现金,衣食自是无忧,可是母亲一年比一年消瘦。几年之后,宝姿才辗转听说,当年那女子不知因何故小产,并不曾生下孩子。个中缘由讳莫如深,父母二人都不曾再提。尽管相隔万里,父亲也依旧经常前来探望,可惜每一次都只能见到宝姿一个人。母亲直到一年前在瑞士病逝,也不肯再见父亲一面。
如果母亲还在,今年刚好是她与父亲相识的第三十年。一个月前母亲的忌日,父亲孤身飞到法国,在母亲墓前坐足一日一夜。宝姿在凌晨时分寻到墓园,看见他颓然地倚着墓碑,两侧的鬓角都已经灰白。当年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如今也终于有了衰老的疲态,而墓碑照片上的母亲却依旧笑靥如花,不见一丝哀伤。近三十年的夫妻,到头来只落得生死两茫茫的终局。
宝姿无言,只能轻轻地为父亲披上一条毛毯。那天她在母亲墓前答应父亲,今后随他回蓉岛生活,却不想先行启程的父亲竟在途中遇刺身亡。父亲后来不曾再有任何子女,宝姿始终是许家唯一的大小姐。到头来,也只得她一个人,带着父亲的棺木,回来接手他经营多年的产业。
一世安稳喜乐太重,父亲陡然丢下的半生心血压在她的肩膀,叫人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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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落尽春欲暮(H)旧欢如梦(一)
旧欢如梦(一)
老宅与宝姿记忆中的样子并无太大分别,想必是每次翻新时都刻意模仿从前的风格。幼时住过的房间里,小小的东洋人偶摆件都还放在原位。宝姿叫来佣人把那早已褪色的人偶丢掉,又吩咐整理出母亲从前的卧室。
她既然回来,便不需要记得过往。许家历代家主都不长情,父亲牵挂太深,反倒成了执念。
入夜之后,雨渐渐地下得更大,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更让人心里无端端添了三分焦躁。宝姿有时差,坐在二楼的书房里看了几个小时的文件,过了午夜仍然睡意全无。夜深雨急,更显得房内清冷,宝姿索性开了父亲的酒柜,翻出陈年的威士忌来喝。她一向喜欢喝烈酒,更兼酒量极好,喝到后来总是愈发清醒。何世庭走进书房的时候,她已经将那瓶酒喝去了三分之一。
宝姿没有回头。不知为何,隔了那十年漫长如暗夜的时间,她依然听得出这脚步声并不属于旁人。深夜的书房只有手边这一盏小小的台灯还亮着,何世庭一路走来,不甚明亮的灯光里,她只看见他的影子在地板上越拉越长。这里到底是许家的老宅,他竟能在深夜时分这般自由出入,恍入无人之境,果然今日的何家已不可同日而语。
谁也没有想过,重逢竟会是今夜的这般情形。窗外那暗沉沉的雨夜无星也无月,满院的花木被雨打的零落,在风中沙沙作响。夜风卷起雨点敲在玻璃窗上,泠泠有声,每一下都像迟疑的钟摆,来回不停地敲在人的心口。
何世庭在房间的中央停住了脚步。那盏小小的孤灯昏黄又黯淡,他只看见角落里一个女子半倚在沙发上的身影,一身黑衣勾勒出窈窕的轮廓,侧脸那精致的线条熟悉至极,在微弱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柔美。半室错落的明暗晃了一晃,她转过身来倒酒,眨一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转瞬即逝的阴影。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唤她:“宝姿。”
宝姿闻声慢慢地抬了头,脸上竟有一种天真怅惘的神情,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他。记忆中那少女明眸皓齿的笑颜犹在,渐渐地与面前这女子微醺中眉梢眼角的风情重叠在一起,柔和黯淡的光影里,那脂粉不施的素颜恍如临水照花,一双明眸如波光流转,眉目如画,不见一丝衰老。
何世庭认得那双眼睛。
刹那间他只觉得恍惚。二十六岁的许宝姿眼神依旧清澈,她抬起头的这个瞬间,倒让他想起从前那些早已无可寻觅的纯真岁月,仿佛中间的这些年从来没有发生过,彼此仍是旧时小儿女的模样,开一支香槟,跳半支舞,已经消磨尽半日的时光。
回忆是氤氲在水汽里的昏黄月色,也是缠缠绵绵的细碎雨声,到头来,都在风中被吹得散尽。灯下相对,一时间两个人都无言,只有窗外的夜雨还在一刻不停地下着,天地竟寂寞至此。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