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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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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这位老太太的命却并好像只好了前面那四分之三:她少时在宫中颇受宠爱,及笄后嫁给了与武宗皇帝情同手足、武初三杰里的长宁侯傅怀信,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共诞下有三子二女,她前边的大半生可谓是平平顺顺、和和美美,虽间有战事、吏治改革,但都是朝堂上摊开讲、公对公的分歧,且她身为武宗皇帝唯一的一个同母妹妹,深受武宗皇帝宠爱,其间略有坎坷,但从未历过大挫折。
    然而,自武宗皇帝驾崩后,长宁侯功高震主、在军部被奉为“一言之人”,哲宗皇帝又并不是个十分有容人之量的君主……总之,哲宗皇帝登基后,以郇渏初的夜门之变为界,夜门之变前,长宁侯府是夹在哲宗皇帝与郇相府之间两面受气的缓冲之地;夜门之变后,两国长公主便直接一下子一病不起了。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有她的两个女儿:静淑皇后与那位傅三姑娘的母亲,也紧跟着前后脚接连暴毙早逝的缘故。
    不过从宣宗皇帝当下这些微的三言两语中,钟意也能隐隐感觉得到,对方与这位两国大长公主之间的祖孙情谊应是极深的……
    钟意转念又想到:在承恩侯府住的最后那晚,宣宗皇帝用手盖住她的眼睛,向钟意低声倾诉的那个“即便是自己的生身父母,也不能去强求他们生来便能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的简单道理……现在想想,总不大可能是没来由便冒出来的,多半也是对方因亲身经历,故才有感而发吧。
    这样一想,宣宗皇帝此时说起的要与钟意一起去见两国大长公主的提议……在钟意心中便莫名多了分其他的味道,钟意只觉得自己心口一时跳得有些快,这一回,她缓而又缓的点了点头,十分郑重地应道:“好,臣妾记住了……陛下可别忘了。”
    “朕记性可比你好得很,”宣宗皇帝听得失笑,抬手轻轻弹了钟意的脑门一下,笑着起身站定,还反过来向钟意伸出手去拉她,“走了,该用晚膳了。”
    钟意便由着宣宗皇帝牵着她的手起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臣妾方才忘了与陛下说,”钟意亦步亦趋的跟着宣宗皇帝走了两步,突然想到柳儿的事,莫名其妙又心虚了起来,弱弱道,“臣妾今日还要了一个小丫鬟到宫里来……”
    “喜欢就留着,这都是小事,”裴度无甚在意的点了点头,但回身拉人时,眼角余光觑到钟意脸上不安的神色,不由挑了挑眉反问道,“……不过你这模样又是为了什么?”
    钟意犹豫了下,稍作思索,还是小心翼翼地如实答了:“那丫鬟……原是傅三姑娘身边的人。”
    “敛洢?”裴度不自觉的皱了皱眉,缓缓松开了牵着钟意的手,抱臂胸前,语气里不自觉的便带了些莫名不爽的质问意味,“你怎么便偏偏看中了她的丫鬟去?宫里便没有合你心意的了么?”
    “敛洢?”钟意本是觉得自己这事做得有些不合规矩的,但宣宗皇帝这么一句,却让她心里又忍不住不舒服了起来,抿着唇反问道,“陛下这意思,是臣妾看上别人的都行,就偏偏不能看上这位‘敛洢‘姑娘的丫鬟去了吗?”
    裴度又不傻,一听钟意这语气便知她想歪到哪里去,一时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抬手狠狠地捏了钟意的侧颊一把,哼笑道:“朕还没怎么呢……你倒是先学会恶人先告状地倒打一耙了。”
    “小醋坛子一个,还挺会吃味的。”裴度心头烦闷骤然一空,失笑着摇了摇头。
    第54章 抱
    “她是朕小姨唯一留下的一点血脉,小姨当年又是为了救朕才亏了身子致后来难产早亡的,”裴度轻轻地弹了钟意的额头一下,语气温和地与她解释道,“在朕心里,她便与朕的亲妹妹一般无二……你可别再揣着那点小心思胡思乱想了去。”
    钟意轻哼了一声,仗在心口那点一时的憋闷,大着胆子拂开了宣宗皇帝的手,不高兴地偏过了头去,没有应声。
    “好了,傅三姑娘,长宁侯府的三姑娘行了吧,”裴度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既好笑又无奈,还夹杂了那么点莫名其妙的高兴得意,他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先退一步,但就是不想因为这些微末小事看钟意闹脾气,只好连连摆手,大败千里道,“朕以后决不再叫那两个字了,可以了吧?”
    “嗬,陛下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想叫什么人就叫什么人,反正臣妾没资格去管得了陛下,哪怕陛下您是想要把人接……”钟意听罢不由哼笑了,一声心头一时既是高兴、又是不高兴,高兴的是她没有想到宣宗皇帝竟然真因为她的几句话而许下这样的承诺来,不高兴的却是宣宗皇帝这般敷衍玩笑的态度……好似是钟意在无理取闹一般。
    虽然……钟意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有点恃宠生娇、无理取闹些。
    裴度回头,双手扣住钟意的下巴,手掌用力,狠狠地揉搓了一番钟意的脸,强行以外力打断了钟意剩下的未尽之言,目光深沉地凝望着钟意的双眼道:“真的不打算管朕么?”
    钟意心里莫名便浮现起三分没来由的委屈来,被宣宗皇帝揪着揉着脸还强行含含糊糊地开口道:“那难道臣妾真的管得了陛下吗?”
    “朕说你能管得了,你就能管得了,”裴度勾了勾嘴唇,缓缓许诺道,继而话锋一转,冷不丁地反问钟意道,“反倒是你,朕待旁人绝无那个意思,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而偏偏要瞧中了傅家三姑娘的丫鬟去?”
    钟意被宣宗皇帝问得一愣,见对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颇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问不出答案誓不罢休的气势,这才恍惚意识到:宣宗皇帝方才听到钟意瞧上的是傅敛洢的丫鬟便猝然变了脸色,却是因为——
    傅敛洢曾是燕平王世子裴泺的名正言顺的未来世子妃。
    而钟意方才却压根就没有往那一边想过。
    钟意怔了怔,先是被宣宗皇帝盯得莫名有些心虚气短,紧接着又十分理直气壮的反驳道:“反正不论臣妾是因为什么,但总不是陛下心里想过的那个原因便是了。”
    “是吗?”裴度轻哼了声,最后又狠狠揉了钟意的脸一把,缓缓松开了手去,眼睫微垂,淡淡道,“最好不是,不过……也都一样了。”
    ——就算是,也无所谓了……反正你现在已经是朕的人了。
    裴度放下手,心头却一时有些窒闷,几乎是无可选择意识到:虽然他极力避免,但他终究还是长成了一个与他母后相差无几的人。
    为求所爱,不择手段。
    裴度心里突然有些淡淡的烦闷,他鄙夷于自己的卑劣,又痛恨于自己的不得不卑劣。
    一经沉沦,再也无从挣扎脱身。
    钟意犹豫了一下,突然一展双臂,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宣宗皇帝。
    裴度被她这出乎意料的一抱弄得微微一愣。
    “陛下抱抱臣妾吧,”钟意把自己的脸深深的埋到宣宗皇帝的怀里,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宁静怡人的气息,钟意挫败地叹了口气,低低的哀求道,“其实臣妾今日的心情很不好……”
    “太后娘娘遣了人叫了臣妾去,臣妾过去了却又见也不见臣妾……臣妾说这个也不是想向陛下抱怨什么,就是臣妾今天心情很不好,陛下能不能现在给臣妾一个奖赏,就站着不动,让臣妾抱一抱您也行。”
    裴度犹豫了一下,抬手将人揽到了自己怀里,弯腰附在钟意耳边,轻轻地问她:“只要朕抱一抱就可以了吗?”
    钟意乖乖地点了点头。
    “不好,”裴度的喉结微微颤了颤,轻轻摇了摇头否决道,“朕却觉得还不太够。”
    钟意微微抬起脸来,于是两个人便又顺理成章地交换了一番气息绵长的亲吻。
    乍雨正领着宫人要进来摆膳,绕过屏风抬头一看,霎时惊得面色通红,忙低下头又领着人退了出去。
    “应该不是太后,太后往常没有那么清闲,”一吻罢,裴度轻轻揉揉钟意的脑袋,面色略显不虞道,“如果朕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康敏那丫头……朕回头会好好地说一说她,若是在宫里呆的闲不住,就趁早准备她出阁的事……以后不许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宫里领了。”
    钟意呆呆的反应了半晌,才恍然意识到:宣宗皇帝现在说的,竟是自己方才随口寻的那句借口。
    ——那句所谓的“抱怨”,不过是钟意想装作自己刚刚受了欺负,对着对方卖卖可怜,不想让对方再继续对她摆着那副难看的脸色罢了。
    而宣宗皇帝竟却是一一都听进去了。
    钟意一时心潮涌动,忍不住悄悄地拉了拉宣宗皇帝的衣角,低低道:“陛下今晚……还回慎思殿去吗?”
    ——入宫几日,二人还未曾在长乐宫里真正意义上的“同眠共枕”过。
    反倒是白日里还曾昏天胡地的乱闹过几次,一到晚上,宣宗皇帝却像是克制着什么一般,每每用过晚膳,便找借口回了慎思殿去。
    钟意自认自己不是对那等事十分热衷之人,也绝不是个特别主动的性子,但即使这般,她也不由被宣宗皇帝如此出人意料的反复行径折腾得有些懵了。
    裴度僵了僵,像是在作什么十分艰难的选择般,犹豫了许久,才为难地反问钟意道:“你想朕今晚留下来吗?”
    钟意莫名羞红了脸,不自然地垂下了头去,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那好,”裴度轻咳一声,语调里莫名带了些壮士断腕的意味来,艰难地许诺道,“那朕今晚便留下来。”
    然后等二人用过晚膳、洗漱罢、回到内殿去,还不等钟意心里浮想联翩的遐思些什么,宣宗皇帝便十分正经地弯下腰亲手卷了两条被子出来,然后指着里边的那一条,十分严肃认真地对着钟意道:“明天早上是十日一旬的大朝会,朕需得要早起,你乖乖听话,不要胡闹,我们便就这样睡了吧。”
    “哦……”钟意犹自有些回不过神来地呆呆应了一声,然后便被宣宗皇帝以迅雷不耳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了里边那条被子里去。
    钟意无言,只好默默的闭上眼睛,最后轻轻地与宣宗皇帝道:“那陛下……臣妾就睡了。”
    宣宗皇帝便探过身,亲自熄了灯烛去,转身躺到了床上来。
    然后宣宗皇帝便在床上经历了足足有近半刻钟的“辗转反侧”。
    就在钟意闭着眼睛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恰到好处地装作“刚刚睡醒”的模样睁开眼睛,再与宣宗皇帝说点什么,问问清楚对方到底是怎么了时,宣宗皇帝终于痛定思痛,转过身来,将钟意连人带被子卷到了自己怀里去。
    钟意只好绝了开口说话的心思,继续闭着眼睛尴尬地装睡。
    宣宗皇帝的吐息均匀的打在钟意的脖子上,没多久对方便沉沉睡去了,钟意也不知不觉地感到了困倦,缓缓的睡着了。
    翌日晨醒,钟意在半梦半醒间被宣宗皇帝起身洗漱的动静折腾得从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探出了头来,宣宗皇帝见状,便俯身在她额头上微微蹭了一下,一本正经地数落她道:“昨晚说了让你听话老老实实一个人睡,还是黏着朕黏到了朕的怀里来……算了,不过朕现在真得要走了,你不着急,再好好睡一会儿吧。”
    钟意半梦半醒间脑子有些懵,一时竟然也没有察觉出宣宗皇帝这话中的问题来,还呆呆地点了点头,苦兮兮的应道:“那陛下走了,臣妾一个人怎么睡啊?”
    宣宗皇帝一时间好像也真的被她给问住了,犹豫了一下,反问道:“那不如……你现在便起来?”
    而钟意迷迷瞪瞪之间,还当真傻乎乎的顺着做了。
    于是乎,入宫几日以来,钟意第一次找回了自己在承恩侯府时给林氏早上前立规矩的作息。
    当钟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坐在梳妆台前懒洋洋地看着宫人为她梳发画眉时,钟意忍不住在心里地埋怨宣宗皇帝道:她原先本是可以一个人睡得很好的……但叫宣宗皇帝今个儿早上这么一折腾,恐怕以后还真的一个人便睡不着了。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钟意忍不住又胡思乱想道:陛下这金口玉言的“金口”,可还真是不能乱开的……
    另一厢,宣宗皇帝刚刚下了早朝,正是欲往后宫处来,却被另外一位,既是意料之中迟早会来,又在此时显得有些意料之外的人,拦在了慎思殿中。
    燕平王世子裴泺接到消息日夜兼程八百里赶回洛阳,终于算是将将赶在下朝之时将宣宗皇帝堵在了慎思殿里。
    他人往殿外那么直挺挺的一跪,慎思殿的太监们来来往往都不由把脚步放得更轻慢了些,侍奉在殿内的大太监刘故心里更是苦不堪言,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通禀着燕平王世子的到来,头深深的埋在地上,僵着身子听候那坐在御案之后人的回应。
    宣宗皇帝沉默了良久良久,终还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搁下了批着奏折的朱笔,淡淡道:“既来了,便请了他进来吧。”
    刘故便顶着满头大汗,弓着身子出去外边,传了燕平王世子裴泺进殿。
    裴泺大踏步迈过门槛,一进门便对着宣宗皇帝的方向直直地跪了下去,开门见山道:“二哥,钟氏之事……”
    “钟氏?”裴度不急不缓地打断了他,平静地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个钟氏?”
    裴泺嗓子一哑,抬起头,神色莫测地望着那高高在上地端坐在御案后的九五至尊,闭了闭眼,苦笑着缓缓道:“二哥,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与你抢,唯这一回,……”
    “裴临知,”裴度缓缓地从御案后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裴泺道,“这天下都是朕的,你还要与朕抢什么?”
    第55章 意难平
    燕平王世子裴泺神色顿时一僵,定定地仰头望着宣宗皇帝许久许久,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你若是还想不清楚,就继续跪在这里慢慢想,”宣宗皇帝眼睫微垂,语调平淡道,“你若是想清楚了,便自己退下吧。”
    宣宗皇帝其实也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他的心头充斥着满满的抑郁烦躁,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不好、不对、不应该、不合规矩,他承认自己的卑劣,却又屈从于自己的这点卑劣,更是满心地拒绝别人对着他提起这份“卑劣”。
    恍惚间,宣宗皇帝不由想到,这才不过登基了两年,自己却仿佛已经活成了父皇昔日刚愎自用的模样。
    ——当年哲宗皇帝对郇相府所提出的种种建议均抗拒异常,乃是至最后“逢郇必反”,未必是当真衡量不清楚其中的利弊多寡,说来说去,到底还是绕不到“朕知道,但朕不想听,更是听不得你来与朕说”这一句。
    宣宗皇帝心头突然浮起了那么一抹淡淡的悲凉,既是对自己,亦是对大庄。——他终究难成为一个真正圣明的君主,单这一事,他父皇哲宗遗留下来的血脉,便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有那么一瞬间,宣宗皇帝心头突然浮起一阵莫名的暴戾,他并不耐烦这样慢慢悠悠地与人周旋纠缠,他甚至想直接摔了折子,冲对方大吼一句“放肆”、“给朕滚出去”……但下一个瞬间,宣宗皇帝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这不得不说是他的一个悲哀。
    ——他既成不了一个舍弃私欲、全然为公、事事都以礼制法度为先的盛世明君,又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去说服自己坦坦荡荡地做一个如他父皇那般任性自我,直接标榜着“朕就是想这样,哪怕它是错的,可朕是个皇帝,朕想怎样便怎样”……
    宣宗皇帝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不得不屈从于这样的自己。
    他并不想再与裴泺多说什么,往昔是非,皆已尘埃落定,更无从计较其中的你对我错究竟又各占几分……宣宗皇帝不想再从头回忆一遍这件事,不想再提起他们之前的那桩婚事,更更不想听裴泺与他提。
    所以宣宗皇帝便在对方开口的第一时间,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对方,然后便缓缓起身,打算走人了。
    ——他让裴泺慢慢想清楚,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让裴泺去想些什么……宣宗皇帝只是异常清楚地知道:有些话,自己现在不想听,或者说,听不得。
    于是宣宗皇帝便把自己这份抗拒明明白白的表现给了对方,寄希望于对方能够识趣地闭上嘴,将这件事默默忍下略过去。
    这种手段,虽是卑劣,但实是好用。
    燕平王世子裴泺心中的波涛起伏,却也并不比宣宗皇帝少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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