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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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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的关系他自然不会来往,在下指的,是特殊关系。”
    “特殊关系?”李恪来了兴趣,“比如什么?”
    孙伯元别有意味地一笑:“比如,姘头。”
    李恪不禁哑然失笑。
    这就是江湖人物,查案路数果然与官府截然不同!李恪想着什么,正待再问,外面忽然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二人的神色同时一凛。
    “流风拂枉渚。”外面的敲门者轻声吟道。
    孙伯元的神色缓下来,淡淡回道:“停云荫九皋。”
    这是九皋舵的联络暗号,出自东晋名士孙绰在兰亭会上所作的一首五言诗。听到暗号对上,李恪的神色也放松下来。外面的人推门进来,是孙伯元的族弟、九皋舵副手孙朴,四十多岁,看上去精明强干。
    “属下见过先生,见过三郎。”孙朴躬身行礼。
    “说吧,是不是查到什么了?”孙伯元看他的神色,便知道肯定有眉目了。
    “回先生,已经查清了,姚兴的姘头叫郭艳,是个寡妇,住在城南通轨坊西北隅的桃花巷中。据弟兄们摸到的情况,姚兴五天前去过一次,想必这几日还会去。”
    孙伯元和李恪闻言,不禁相视一笑。
    “谢先生,我刚得到消息,朝廷打算对你们这些老牌士族动手了!”
    东宫丽正殿书房中,李承乾压低声音对谢绍宗道。
    “动手?”谢绍宗微微一惊,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显然有些猝不及防,“敢问殿下,具体是何情由?”
    “前些天,父皇突然召集了几个宰相密议,主要议题便是以你们王、谢为主的江左士族。据我所知,父皇现在是急于挖出你们天刑盟,却因辩才逃脱断了线索,所以才想拿你们江左士族开刀,迫使你们现身。”
    谢绍宗听明白了,脸色却反而比方才沉静了许多:“那殿下知不知道,圣上和朝廷打算采取哪些举措?”
    “据侯君集说,朝廷打算以维护公平、公正为由,严查近年入仕的士族子弟,若涉嫌请托钻营者,便予以贬谪黜落;今后科考及诠选等事,亦复从严审查遴选。先生想必也看出来了,朝廷是想以此为幌子,把你们江左士族的子弟都从官场清理出去,一来是削弱士族的势力,二来是希望当中有天刑盟的人沉不住气,自己跳出来。”
    谢绍宗拈须而笑:“为了追查天刑盟,圣上和朝廷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李承乾见他表情如此轻松,有些诧异:“先生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不瞒殿下,我谢氏一族虽然有不少子弟入仕,但在下这一支,已多年未有人涉足官场,都只是平头百姓、一介布衣,所以殿下不必多虑。”
    “如此甚好。”李承乾松了口气。原本他还担心,如果谢绍宗的子弟被牵扯进去,自己少不了还得出面为他奔走,这样就极易引发父皇猜忌。
    “殿下,”谢绍宗思忖着,“除了从仕途方面阻断江左士族的上升之阶,朝廷还有没有别的打压之策?”
    “这个目前还不太清楚,我正让汉王和侯君集他们打听着呢。一有消息,我会随时告知你。”
    “多谢殿下!”谢绍宗感激地拱拱手。
    “跟我就不必见外了。”李承乾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听说你的宅子里,立着一尊谢安的铜像?”
    谢绍宗在长安永嘉坊有一座大宅,正堂前的庭院中央的确立有一尊谢安的铜像。铜像高约一丈,衣袂飘然,栩栩如生,造价相当高昂。这样的铜像别说一般人造不起,就是豪富之家也未必舍得花这个钱。可谢绍宗不一样,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大铜矿主,在天下各道经营着十几座铜山,而且他对先祖谢安异常崇拜,自然是不惜血本。现在忽然听太子提起这个,谢绍宗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回殿下,确有此事,您的意思是……”
    “如今父皇和朝廷一心打压士族后人,你们王、谢两家可谓首当其冲。”李承乾眉头微蹙,“你在家里放着那么大一尊谢安铜像,恐怕……”
    谢绍宗恍然,顿时脸色一紧。
    虽说作为谢安的后人,本身并不算罪过,但他的真实身份毕竟是天刑盟羲唐舵舵主,在朝廷准备全力打压江左士族的这个节骨眼上,他在自家宅院里摆着那么一尊威风凛凛的谢安铜像,肯定会引起朝廷的注意,弄不好就会惹祸上身、自取其咎。
    谢绍宗略为沉吟,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明日我便命人把铜像搬走。”
    “搬走?往哪儿搬?”
    “自然是搬回在下的老家越州了。”话一出口,谢绍宗便感觉不妥了。要把体积那么大的东西运出城,城门吏必定检查,到时候一看是谢安铜像,岂不是不打自招,主动承认自己是谢安后人?
    李承乾看出了他的犹豫,所以也不催他,等着让他自己再想个办法。
    片刻后,谢绍宗叹了口气:“搬回去估计也不妥,要不,我腾几间大屋子,先把铜像藏匿起来?”
    李承乾仍旧皱着眉头:“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终非长久之计。贵府上上下下的人也不少,万一有人说漏了嘴,让朝廷知道,你想想,朝廷会不会认为你欲盖弥彰呢?”
    谢绍宗大为无奈,沉吟半晌,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但是这个念头却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于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谢先生,我知道这事你挺为难。”李承乾选择着措辞,“可是眼下的形势这么紧张,在我看来,凡事都必须小心谨慎,容不得半点闪失,更不能因小失大。”
    “殿下所言甚是。”谢绍宗苦笑了一下,“请殿下放心,我一定想一个万全之策,妥善解决此事,不让它影响大局。”
    “这就好。”李承乾一笑,“而且,要尽快。”
    “在下明白。”
    “还有件事,你上次提到的那个苏锦瑟,最近有何动向?”
    “我的人一直在魏王府附近盯着,奇怪的是,这么多天了,苏锦瑟一直没有露面。我怀疑,她最近可能没住在魏王府。”
    “不在魏王府?那她能在哪儿?”
    “据我所知,这个苏锦瑟虽不是王弘义亲生,却对他颇为孝顺。所以,不排除她为了照料养父的生活起居,跟王弘义住在一起。”
    “那你能不能查到王弘义的住所?”
    谢绍宗摇摇头:“不大可能。王弘义混迹江湖多年,老谋深算,除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恐怕没人知道他躲在哪里。”
    “这么说,咱们岂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也不至于。即使苏锦瑟暂时不住魏王府,可她总是会过去的,只要我的人守在那儿,迟早会发现她。”
    李承乾蹙眉思索:“我在想,魏王会不会给了她腰牌或者夜行公函之类的,让她在夜禁期间可自由往来。倘若如此,你的人便无论如何发现不了她。”
    谢绍宗想了一下:“对,也有这个可能。不过,我相信她不会总在夜里活动的。”
    “上回咱们没聊仔细,我现在想知道……”李承乾忽然看着谢绍宗,“一旦发现她,你打算怎么做?”
    “最好的办法是盯梢,看看她去什么地方,跟什么人接触,做什么事情。这样的话,有助于摸清王弘义的底细,甚至有可能掌握他的机密……”
    “何必这么麻烦呢?”李承乾打断他,不以为然道,“依我看,与其跟踪她,不如直接把她绑了。只要她把冥藏和魏王供出来,咱们不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了吗?”
    谢绍宗笑了笑:“殿下有所不知,这个苏锦瑟是王弘义亲手调教的,绝非一般的弱女子,倘若抓了她,她却抵死不招,那怎么办?那咱们岂不是把好好的一盘活棋给下死了?”
    李承乾想想也有道理,便道:“也罢,具体的事情你去办,我就不掺和了,不过我还是想提醒先生一句,咱们的头号目标是魏王,你可别认错了靶子。”
    谢绍宗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禁暗暗佩服太子的敏锐。
    事实上,他之所以不直接绑架苏锦瑟,除了上述原因外,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他有自己的小算盘。羲唐舵是天刑盟中除了冥藏主舵外最大的一个分舵,作为羲唐舵主和谢安后人,谢绍宗其实跟王弘义一样,都有控制天刑盟的野心,所以两人很早便开始了暗中角斗。此次王弘义潜入长安,谢绍宗很清楚,他除了辅佐魏王夺嫡篡位之外,一定还有自己的图谋,因此谢绍宗便打算通过苏锦瑟摸清王弘义的更多底牌,以便在最后的对决到来时,能够将王弘义和他的整个冥藏舵全部铲除。换言之,谢绍宗暂时不动苏锦瑟,就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和太子的目标并不全然一致。
    由于确实存在这样的小算盘,所以太子的这句话便显得十分犀利了。
    当然,作为一个纵横江湖多年的人,谢绍宗绝不会这么轻易乱了方寸。他呵呵一笑,从容道:“殿下所言极是,魏王自然是咱们的头号目标,对此谢某绝无异议!只是殿下想过没有,如今王弘义已然与魏王绑在一起,而且他的手下遍布朝野,咱们不动魏王则已,若要动,就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把王弘义和他的冥藏舵一举铲除!否则的话,就有可能打蛇不死,反被蛇咬。换句话说,咱们现在跟魏王、冥藏下的是一盘大棋,在这个棋盘上,要吃掉苏锦瑟这一子并不难,难的是怎么利用这颗棋子一举奠定胜局,不让对手有任何翻盘的机会。殿下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理固然是这么个理,”李承乾摸了摸眉毛,轻轻一笑,“我只是担心先生想得太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鸭子要是真熟了,它就飞不了。”谢绍宗也笑道,“能飞的,恰恰是本来就没煮熟。”
    “但愿你是对的。”李承乾淡淡道。
    正如李承乾所料,苏锦瑟的确都是在夜禁期间往来于魏王府和青龙坊,而且手上有魏王给她的夜行公函。
    昨夜,苏锦瑟便悄悄回到了魏王府。这天一大早,她便乘着马车从西边的小门出来,带着随从径直往东边行去。
    她此行的目标是平康坊的夜阑轩,任务便是寻找徐婉娘。
    夜阑轩前后两进,楼高三层,建筑规模并不小,内部装潢也相当考究,足以想见昔日的气派与奢华,可如今却已露出萧条破败之相。从迈下马车的那一刻,苏锦瑟便注意到夜阑轩的匾额金漆剥落、笔画缺失,变成了“夜阑干”;走进大门,一股陈年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楼梯一踏上去便吱呀作响,有几级踏步甚至凹陷开裂,让人走得胆战心惊;走廊两侧的雅间门口,照例站着一些浓妆艳抹的女人,可脸上的脂粉却很廉价。
    这样的青楼,自然招徕不了有头有脸的客人,只有一些市井中的泼皮无赖和闲汉酒鬼在此厮混。苏锦瑟一路走过来,尽管头戴帷帽、面遮轻纱,可这些登徒子还是个个色眼迷离地盯着她。若不是看她身后跟着一群人高马大的随从,他们肯定就涎着脸上来纠缠了。
    夜阑轩的老鸨四十多岁,名叫秀姑,扁平脸,细长眼,哈欠连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苏锦瑟用一吊铜钱才让她把眼睛睁开了一些。
    一听苏锦瑟道明来意,秀姑抠了抠眼屎,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才斜着眼道:“二十多年前的事?你没开玩笑吧?那么老的皇历,谁记得住啊!”
    苏锦瑟又命随从取出一吊钱,扔在案上,以帮助她恢复记忆。
    秀姑的眼睛终于有了点光彩:“徐婉娘?这名字是有点印象,容我想想……哦,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年纪跟我差不多,挺标致一人,能唱又能跳,就是有点臭美,心高气傲的,后来就走了。”
    “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这我咋知道?多少年的事了,说不定人早死了!”
    苏锦瑟心里一沉,便换了个问题:“你当年跟徐婉娘是姐妹吧?”她看这个秀姑也不过四十多岁,那当年顶多也就二十出头,自然不会是鸨母。
    “算是吧。”秀姑点点头,“不过,我跟她不熟。”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夜阑轩的?是有人帮她赎了身吗?”
    “我说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秀姑上下打量着她,“你打听徐婉娘做什么?听你这问话的口气,怎么跟官府查案似的?”
    “我是什么人?”苏锦瑟一笑,“很简单,我就是个花钱买消息的人。”说着给了随从一个眼色,旋即又有一吊铜钱扔到了案上。“你要是知道什么消息,就卖给我;若不知道,我就上别处去买。公平交易,你情我愿,不是吗?”
    苏锦瑟笑吟吟地看着秀姑。
    “这么说倒也公平。”秀姑撇撇嘴,“如果我没有记错,她应该是武德四年离开的。”
    “武德四年?那就是二十一年前了?”
    “对。”
    “是什么人帮她赎的身?”
    “自然是相好的呗。”秀姑笑。
    “我知道是相好的。”苏锦瑟盯着她,“我问的是,这个相好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当然是有钱人!”秀姑又捂着嘴笑。
    苏锦瑟冷笑了一下,又给了随从一个眼色。随从当即走过来,从案上拎起了一吊铜钱,作势要揣回随身携带的一只牛皮袋里。那只口袋沉甸甸的,里头显然装着不少钱。
    “哎哎,你这是干啥?”秀姑一看就急了,“你不是要买消息吗?咋又拿回去了?”
    “对,我买的是消息,不是你的狗屁玩笑!”苏锦瑟阴沉着脸,加重了语气,“从现在起,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别跟我打马虎眼!听清了吗?”
    秀姑慌忙赔笑:“是是是,姑娘说的是,我这玩笑开得不是时候。不过说实话,我真不知道徐婉娘相好的是谁,只知道是个富家公子,神秘得很,每回都是派一辆马车来,把人接了就走,第二天再把人送回来。没人见过他的长相,也不知他是干啥的,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苏锦瑟又看了她一会儿,知道她没有撒谎:“既然你不认识此人,那麻烦你把你们东家找来,我来跟他谈。”
    “找我们东家没用,你得去找当年的东家。”
    苏锦瑟一怔:“当年的东家跟现在的东家不是一个人吗?”
    秀姑摇摇头:“我们东家是十年前才盘下这儿的。”
    “那当年的东家是谁?现在在哪儿?”
    秀姑嘿嘿一笑,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随从手里的钱袋。随从看向苏锦瑟,得到示意后又从袋中取出一吊,跟方才那吊一起扔在了案上。
    “是个波斯人,叫……叫莫哈迪。”秀姑努力回忆着,“当年也是家大业大,不但在平康坊开了好几家青楼,在西市也做着大买卖,后来不知怎么就败落了,才把产业都盘了出去。想当年,这家伙可是挥金如土啊……”
    “别扯太远,就说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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