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陡然间变了调。
    旁边的人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过了一会儿，声音也冷了下来，他不答反问——
    “不然呢。”
    第8章 08
    八
    直到站在占薇家门口，叶雪城都没再和她说话。
    他板着个脸，深黑的眼眸里带着冷光，一副好像她和他无关的样子。占薇看着他目不斜视的表情，有点担心等会儿两人奇怪的气氛会引起家长的疑惑。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看见面前的门被打开，是家里的帮佣赵阿姨。
    大概只有零点几秒的间隙吧，叶雪城的脸上漫出了合时宜的浅笑，右手搭上了占薇的肩，简直比变脸还快。
    母亲韩汐在一楼的客厅里等着，旁边的小桌上放着切好的水果和早上新鲜出炉的甜点。看到占薇和叶雪城进来，她热情地招呼两人坐下。
    “斐城，最近工作忙不忙，听说你上个月经常飞国外？”
    “还好。”叶雪城一笑，端起面前沏好的茶，“已经习惯了。”
    “占薇没给你添麻烦吧。”
    “……”叶雪城幽幽扫了眼身边状似唯唯诺诺的小女人，没说话。
    韩汐察觉到了不和谐的端倪，打圆场笑道，“我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脾气，其实脾气拧着呢。就是没长大的小姑娘，你要多担待她一点。”
    年过四十的韩汐，曾经是歌坛非常有名的歌手。当初还活跃在娱乐圈的时候，她因为长得漂亮又有唱功，性格清高，因此得罪过不少的圈内人。后来嫁给了占家，在各种家长里短的打磨之下，早就悉知了上层社会的生存法则，当年那份傲气已经荡然无存。
    可即使看惯了母亲的圆滑，对于母亲作为长辈这样向叶雪城示好，还是让占薇有些不是滋味。她插话道，“妈，爸呢？”
    “他在书房呢，等会儿就下来。”
    占薇点点头。
    母亲又笑到，“你姐姐占菲今天也过来，现在在路上了。”
    “哦。”
    没过多久，父亲占则明下来打了个照面，把叶雪城叫到了书房，似乎是为了商谈公事。
    占薇看着叶雪城走上楼梯的身影，心绪有些复杂。脑海里即将开场的胡思乱想却被母亲打断，“薇薇，告诉妈妈，你最近和叶雪城怎么样？”
    “还好吧……”就那样。
    韩汐知道女儿的敷衍，叹了口气，“现在是你爸公司最关键的时刻，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不少，你千万要懂事，不要随便和他闹脾气，知不知道？”
    占薇没说话。
    “其实有些事情，妈妈比你看得明白。叶雪城平时对你挺不错的，至少为你做了很多男人做不到的事。女人应该学会聪明一点，只需要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对于那些不应该知道的，就当做它们不存在，这样自己也容易快乐。”
    占薇抬起头来，清亮的眼睛看着母亲，没有说话。
    韩汐问，“妈妈说得不对吗？”
    那一刻的占薇，特别想问一句，“那你快乐吗”，可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占薇很清楚，这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大概就是母亲了。可如果让母亲在她和父亲中选一个，母亲选的一定是父亲占则明。
    当年占则明第一任妻子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娶。后来在一个商业活动中，他邂逅了歌唱事业正逐渐起步的韩汐。两人相互吸引着，可因为韩汐抛头露面的歌手身份，一直被占家拒之门外。直到韩汐怀孕，且检查出是个男婴，占家的长辈才松了口，答应让韩汐嫁入占家。
    最后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是占薇，而非期待中的孩子，让占家的长辈对韩汐失望至极。很长一段时间里，韩汐在占家几乎受尽了委屈，可咬咬牙，这么多年还是忍过来了。
    忍也没什么诀窍，凭的就是她对父亲的爱。
    韩汐的出身并不富贵，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当年她被经济公司选中，包装成了小明星，一度以为自己是上天钦点的幸运儿。直到后来认识了占则明，她才知道，自己这点幸运，是多么微不足道。
    真正的幸运儿，是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不费力气就可以得到一切的公主们，比如……占则明的前妻。即便因病去世多年，对方仍然在爱人的心里留有一席之地。任凭自己怎样努力，在外人的眼里，她韩汐只是一个用来替代的次品。
    从占薇生下来的那一刻起，韩汐便希望占薇不要再重复自己的命运。她竭尽所能地给女儿最好、让女儿接受最一流的教育，只是希望女儿可以成为真正的公主，真正的大家闺秀。
    讽刺的是，占薇似乎也同样陷入了奇怪的诅咒里。无论怎样努力，都比不上前妻的女儿占菲。
    韩汐为此郁结过很长一段时间。
    占菲比占薇大六岁，同父异母两姐妹的性格却像是落在了两个极端。占薇从小性格便是温和无害，有点内向，却随和好相处；占菲则是性格乖张，及其富有主见和个性，对于自己讨厌的东西，必定要将自己厌恶的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
    很不幸的，占薇就属于占菲讨厌的事物之一。
    从占薇生下来开始，占菲给占薇取了各种外号，“多余的妹妹”、“讨厌鬼”、“丑八怪”；占尽了年龄上的优势，却总是跟妹妹抢好吃的，把妹妹心爱的玩具藏起来；联合院子里的同龄人，一起嘲笑和孤立妹妹，让她成为那个总是落单的小孩。
    女儿被这样对待，韩汐心里多少有点想法。可自己作为继母，本来就身份微妙，加上丈夫实在是心疼占菲，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处理办法。直到占薇长大了一点，大概是懂得了母亲的难处。有次占则明出差，给两个女儿一人带了件礼物，大女儿是一套英文图书，小女儿是一套芭比娃娃。占菲见妹妹拿到玩具很开心，非说自己也喜欢芭比娃娃。
    五岁的占薇眨着乌黑的眼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看姐姐，内心稍微挣扎了一会儿后，把一整盒芭比递到占菲手里，奶声奶气地说，“给姐姐吧。洋娃娃是幼儿园小朋友玩的，占薇快上小学了，不需要啦。”
    旁边的韩汐则是又好笑又心疼。小时候的占薇就是这样，懵懵懂懂，宽容温和又不记仇。说直白一点，就是没心没肺。
    等到长大了一点，姐姐占菲的性格懂得了收敛，不再做出那些任性又故意刁难的事，姐妹俩的相处才渐渐变得平和起来。
    占菲到的时候，已经是近傍晚。和上次在学校讲座的宣传海报不同，她换了笔直的齐胸长发，低头换鞋时，柔顺的头发往后拨了拨，露出大半边精致的巴掌脸。大概是从小练习跳舞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挺拔，因此，常常被人称为“气质美女”。
    是占薇去开的门，她看着面前的人，叫了声，“姐姐。”
    占菲对她扯了扯嘴角，脸上漫出敷衍的笑意。
    饭桌上也并没有什么热烈的话题，除了一开始父亲占则明问了叶雪城几句titan公司新项目的事外，大部分时候，气氛都沉默着。
    占薇脑海里正想着别的东西，突然听旁边的叶雪城低声道，“怎么一点肉都不吃？”
    她疑惑地转过头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到叶雪城兀自夹了几块糯米排骨到自己碗里。
    “吃的全是素菜，难怪这么瘦。”
    “我……”
    “在学校里也没好好吃饭？”叶雪城没看她，这数落倒是流畅自然，就像是教育家里不听话的妹妹似的。
    虽然以前叶雪城也经常给她夹菜，可占薇还是有点不习惯。她盯着碗里的排骨，上面闪着亮晶晶的油光，联系起胃里面的饱胀感，准备拒绝他的好意，“我吃不下。”
    “你先吃几块，吃不完再夹给我。”
    “……哦。”
    占薇夹起这半是威逼利诱的排骨，准备往嘴里送。旁边的母亲韩汐看到未来女婿关心女儿的画面，倒是意外地满意，“斐城说得对，占薇就是太挑食了。以后我们不在她身边，你得帮我们看着她一点。”
    叶雪城应声，“妈，您放心。”
    韩汐笑得更开心了，“占薇啊，自己在学校也要多注意。如果太瘦了，以后生小孩是会很辛苦的。”
    占薇小口啃着排骨上的肉，心里有点郁闷。
    这都哪跟哪儿呀。
    对面的占菲从始至终冷着脸，一直没有说话。
    吃完晚饭后，占薇上楼去找一些以前用过的笔记。过了二十来分钟，终于收拾出满满当当一书包东西。她路过起居室的偏厅往回走时，不小心看到叶雪城和姐姐占菲在里面。
    叶雪城原本对着落地窗接电话，等他回过头，才发现过来喝水的占菲，于是礼貌性地报以微笑，迈步准备离开。
    占菲突然叫住他。
    “你真是越来越绝情了——”
    叶雪城的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了她一眼。
    “上次在香港的时候，约你出来喝个咖啡聊聊天，怎么理都不理？”
    “没什么好聊的。”
    占菲哼笑了一声，“以前你可不是这态度。”
    叶雪城没说话。
    占菲叹了口气，“没想到啊，我们的叶大少爷，竟然会装好男人了。”
    “……”
    “刚刚在饭桌上那么体贴，差点连我都信了。”
    “还有别的事吗？”叶雪城打断她，疏远又冰冷的语气让占菲一愣。
    在对方错愕的间隙里，他淡淡扔下一句“没事我先走了”，便转身离开。
    第9章 09
    九
    回叶雪城家的路上，占薇想起刚才的画面，脑袋还有些发胀。
    之前姐姐和叶雪城聊天的时候，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其实并没有故意想偷听，可在占菲说到约喝咖啡的事时，她还没来得及理清脑袋里的思绪，一抬头，便看见叶雪城迎面从里面走了出来。
    竟然被撞了个正着。
    车里的空气很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刚才的事，你别多想。”
    “嗯。”占薇点点头。
    叶雪城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有一件事情，他的确需要跟占薇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方向盘打了个弯，驶进了闹市区。隐隐约约透进来一些嘈杂，气氛变得不再那么压抑。
    占薇斟酌了一会儿，问到，“之前爸爸把你叫去书房，是谈什么事？”
    叶雪城没接话。
    “又是借钱吗？”
    “……”
    父亲的公司这段时间情况不好，占薇也知道一些风声。她想了想，又问，“他……找你借了多少？”
    叶雪城听这认认真真的语气，轻轻一哂，“怎么，你要帮他还？”
    “……”占薇两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那你也得先告诉我，看我有没有可能还上。”
    叶雪城笑了笑，报了个数字。占薇听了后，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