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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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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谁愿意让自家孩子嫁个四肢不全前途尽毁的人啊!婆媳两个头一回站到了同一阵线上,坐在堂屋椅上对着焦虑,老太太心里一个劲儿骂老太爷,一赶着有事的时候这货就正好不在,跑出去跟几个老头儿到城外谁的别馆里围炉对雪话当年去了,剩她婆媳俩怎么nèng得住他大儿子!
    燕子恪回来得倒是不晚,赶在晚饭前进了门,进门就被老太太放在门口专等着堵他的人一阵风掳去了四季居上房,礼才行了一半,他娘已经拍着小炕桌怒喝起来了:“这门亲事我不允!我们惊春好好的孩子,怎么能嫁给个残缺之人!这岂不要让族里的人笑掉大牙!”
    “武家小二的胳膊乃为百姓保家卫国所失,哪一个敢笑他?”燕子恪掀了衣摆坐到下首,好整以暇地歪着身子看着他老娘,“连圣上每年立冬之时都要率文武百官至城外凭吊为国捐躯的义勇之士、恩赏老兵伤兵及孤寡家属——笑话这些人莫不就是在笑话圣上?”
    老太太被实实在在地噎了一下子,这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哽在嗓子里难受得要不得,握了拳头捶了捶胸口,勉强疏通了疏通,这才继续发飚:“你甭拿这大帽子来压我!纵是他们嘴上不敢说,心里也必是要笑话的!”
    “呵呵,别人心里怎么想,谁也管不了,与你笑脸相对之人,谁知他心里又是怎样一副狰狞面孔,若要连别人心中所想也要管,除非将这世间人尽都杀光,人死了心才会死,否则哪怕最后只剩下一口气,他想骂还会骂,想咒还是咒。世上人有千千万,我们惊春成个亲先要把这千千万的人心管束住,未免难了些。”燕子恪呵呵地笑。
    “你——”老太太捶胸,“这世上大好男儿多了去,怎么就偏要选个肢体不全的人!”
    “大好男儿虽然多,未必都能上得了战场杀得了敌,上得了战场杀得了敌,未必都能完完整整的活下来,完完整整的活下来的,未必与我惊春年纪合适、门当户对,年纪合适门当户对的,未必文武双全、豁达通透,文武双全豁达通透的,未必我家惊春看得入眼,”燕子恪说着顶针儿话,一点都不打磕巴,“武家小二,文韬武略样样皆通,琴棋书画都有造诣,为人豁达坚韧,行事沉稳周全,有以一敌百之勇,有统率三军之能,有顶天立地之姿,有否泰从容之性,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智勇兼备,文武双全,有姿有品,有度有量,实乃人中龙凤,惊春慧眼识人,更为难得,这门亲事无可挑剔,早早定下方才妥当。”
    上头坐着的老太太和下头旁听的大太太快要就着伴疯掉了,老太太瞪着儿子张了半天嘴,好容易找回自己要说的话:“……什么文可提笔作诗、武能上马杀敌,那也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他缺了条胳膊!缺的是右臂!他还拿什么写字拿什么杀敌?!没了胳膊连官都做不了,将来除了吃自己老子还能拿什么养活自己?!难不成要让惊春用嫁妆养着他?!”
    “缺了右臂还有左臂,”燕子恪一点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道,“三岁拿笔拿刀,至今也不过才练了十来年,左手重头练起,必不会再花这样长的时间,底子已有了,心智也早成熟,练到右手的水平并不是什么难事,况人这一身的本事并非都在右手上,该有的都还有,不过就是右手换左手的区别而已。至于前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非只有做官才能出人头地,爹未做过官,成了锦绣书院的先生,照样受人敬重,逢年过节当年教过的学生还会上门来探望,娘觉得跟着爹过委屈么?辛苦么?被人笑话了么?嫁妆全倒贴进来了么?”
    “你你你——我——”老太太被儿子这一连串的反问噎得想哕他一脸,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可他和惊春都生在官家圈子里,一辈子脱离不去,他做不了官,惊春在这圈子里就要矮人一等,见谁都要行礼,走哪儿都要让路,妻凭夫贵啊!你就不心疼你闺女?!”
    燕子恪呵呵地笑起来:“我的闺女若是嫁了个自己不中意的男人过一生,我才是真正地心疼至极。况以武家小二之能,娶了惊春必不会委屈了她,退一万步说,就算武小二带着惊春将日子过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也还有我。我的女婿,是雀是鹰,我都能让他直入九霄。”
    燕老太太知道儿子有本事,这话说得她竟无从反驳,挣扎了半天,好容易又挤出一句话来:“可那孩子缺根胳膊,这……这日夜相对,看着得多别扭啊……这肢残体缺,终究不美……”
    “呵呵,”燕子恪笑,“武家小二一张脸本就生得颇为俊朗,若未经此事,怕是少不了被旁的女孩子惦记,如今倒便宜了我们惊春,肢体残缺世人皆以为丑,从此后断了这桃花运,惊春在内宅里更可省心清静。”
    “……”到了这个份儿上燕老太太是彻底没了话可反驳,你说他断了胳膊做不了官,人说人有本事能让他比做官还拉风;你说他断了胳膊看起来丑,人说这样孩子不用担心和别人共享一夫,反而鱼水相谐;你说他断了胳膊会连累孩子招人耻笑,人说谁笑他谁就是在笑皇上,人是国家勇士国家英雄受人敬重还来不及谁活腻歪啦上赶着作死?到后来你都不知道还能说啥了人还补了一句:“最妙的是武长刀夫妇都不是尖酸刻薄之人,家里规矩又少,有着这样的一对公婆,惊春嫁过去更比嫁进规矩大、人情复杂的官家要舒坦轻松得多。”
    ……好吧,他赢了。老太太决定投降,反正是他闺女,他爱咋地咋地,他父女俩吃了秤砣铁了心,说啥也是没用了,隋氏你自求多福吧,婆媳同盟宣告瓦解。
    燕大太太傻在了一旁,不成想婆婆的战斗力在丈夫面前直接成了渣——这不行啊!说一千道一万,那武琰也是个——不完整的人啊!
    燕大太太同着燕子恪离了四季居,亦步亦趋地跟上他,眼泪刷刷地往下掉:“老爷……那可是惊春……是我们的亲女儿啊……”
    燕子恪停下脚,偏了头看着她:“我方才与母亲所说的话,你可曾听进耳去?”
    燕大太太点头又摇头,拿着帕子擦泪:“话虽如此,可我只要一想到那孩子缺根胳膊,这颗心就替惊春揪得难受……”
    “惊春既未央你替她,你也替不了她,你难受是你之所感,而不是惊春,勿以己之喜恶去替别人作主,即便是你亲生的骨肉,此刻也早已长成,到了能为、该为自己负责的年纪,亦有了能为、该为自己作主的权力。”燕子恪慢慢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着,“武家这门亲,好处我方才已尽说了,兼之惊春自己中意他,那便再圆满不过。你所不能接受的,唯武小二缺了条胳膊,惊春都不在意,你又何苦强拗?为孩子好并非让孩子按你之喜恶生活,怎样才算好?孩子喜欢、开心就算好。勿要以亲之名,行桎梏孩子之事,那不叫疼爱,那叫逼迫。芳馨,惊春的婚事,我作主。你若心中难受,回岳母身边住上些时日,消散消散,兴许会好些。”
    说罢抬步继续往前头去了。
    燕大太太这一次真正如遭五雷轰顶——燕子恪这意思——竟是要将她逐回娘家去!
    第286章 虔诚   这是一个神奇的庵堂。
    燕子恪去了燕二姑娘的院子,正赶上饭点,在闺女那儿蹭了顿饭吃,吃完问了一句:“武小二若已有了心上人呢?”
    “那便放下他,再觅良缘就是。”燕二姑娘严谨地洒脱着。
    “就这么定了。”燕子恪起身走了。
    次日燕子恪下了朝便回了家,带着在家闲到长毛的燕七一起直奔武府,打着请教武家老太爷关于北边战事的幌子,两个人关进外书房里去说悄悄话,燕七则熟门熟路地去了武夫人的上房,进门往炕上一坐:“听说这次等我武大伯从战场回来,您就准备给我们阿玥添个小弟小妹?”
    武夫人才刚进嘴的一口茶险没滋出来:“尽是混说!一本正经地淘气!”把茶盅往旁边一放,向前探了探身子,“怎么听阿玥说你要离京远行?如今连学都不上了?”
    “嗯呢,想要出去看看大好河山。”燕七道。
    “也好,成日在这宅子里闷着,甭提多没趣儿了!”武夫人也是武将世家出身,行事说话处处透着干脆爽快,“我还想着待把这帮孩子们一个个拉扯大,便也撂了手出去好生玩上一玩,再不玩可就老了。”
    “那跟我走吧,机会难得,把阿玥扔给十二叔,等您回来的时候阿玥已经成长为一名铁血金刚少女了。”
    武夫人想着自家闺女一身犍子肉田字肌,笑得前仰后合,末了道:“我倒是想走,只我这一走,家里还不得让那帮小混账给掀个过儿!”
    “有武二哥镇着呢,您有啥可担心的。”燕七道。
    提到了武琰,武夫人性子再豪爽也是觉得心中沉重,轻轻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那孩子从不让人担心,这才更让我这当娘的疼到心根儿里,哪怕他脆弱些,跟我们倾诉倾诉,我们也觉得这悬着的心有着落,偏就是他那一副半点事没有的样子,才更教人容易多想,怕他自己在那里硬撑,一个人承担……”
    “那找个人帮他一起承担啊。”燕七道。
    “不顶用,那孩子在谁面前都是那副没事人的样子。”武夫人叹。
    “我感觉吧,武二哥是不需要人安慰、也不需要人无微不至地去照料的,真若是人人都同情他、想帮他,反而是看低了他、显得他不济事,”燕七掰开个炕桌上碟子里放着的糖炒栗子,“但我们不能因为他坚强,就让他独自承受这些,‘坚强的人可以独自舔伤口,脆弱的人该得到更多的安慰和帮助’,这种论调是世上最傻叉的言论,您说是吧?”
    武夫人不懂傻叉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一准儿不是好词,推测就跟武长刀平时骂的“傻鸟(diǎo)”差不多,便应道:“谁说不是!我想着待他身上这伤养好了,就让他去他十六叔的镖局做个镖师,右手没了不还有左手么?对付个把小贼不成问题,顺便借着走镖还可大江南北地去逛逛,散散心。”
    武家人也并不全都在朝为官,否则冲他们家这人口,天朝一半江山就都他们武家撑着了。武玥的十六叔就是开镖局的,据说脚踩黑白两道,江湖上颇有些名声,武家人也没谁觉得人没当官就矮谁一等,人在家里照样走路生风自带浪奔浪流bgm音效。
    “十六叔他们这行当也是辛苦,我这都快一整年没见过他了,二哥要是跟着他去,怕也是一年到头见不着面。”燕七道。
    “可不是!没奈何,男人若是想出去疯,谁拦也是拦不住。”武夫人倒是很看得开。
    “您就这么把二哥打发出去了,二哥舍得离开京都?朋友和在意的人都在京里,一年到头不回来,也是会想的吧。”燕七道。
    武夫人一摆手:“他有什么舍不得的,家里这帮穷孩子天天吵吵得人头疼,照我说,在外面待着才更清静,没见我都想走?他们男人和咱们女人不同,女人们之间是要靠多来往多交心才维持得住情谊的,男人们没心没肺的,纵是好友兄弟十年八年不见,一壶酒下肚照样和从前一样,根本无须替他们操心。”
    “二哥平日来往的都是像这样的粗放豪爽之人吗?”燕七问。
    “可不就是,也有些文人雅士,日常一帮大小子要么结伴骑马出去玩什么探险,要么聚在一处讨论文章,再么练武射箭习兵法,浑身那精力就似怎么用都用不完。”武夫人笑叹。
    “这不成啊,您可不能放了二哥的羊,真要让他出去,也得先找个什么把他心拴住,让他时常惦记着回来看看家里看看您和武大伯才是。”燕七把栗子放进嘴里,口感是又松又香。
    从武夫人的房中出来,燕子恪已经和武老太爷聊完了,正准备去探望武琰,见他侄女冲他食指拇指一捏,后头三根手指叉开了翘起来,比了个圆脸孔雀头的怪手势,便一颔首,了然于胸:武家小二暂没有中意的姑娘,先决条件有了。
    送走了燕子恪半晌,武琰仍觉得自己今天的起床方式不太对——刚才发生了什么?好像是京都最著名的蛇精病代其女儿向他发起了一次非正式的提亲?
    什么情况这是?这家人知道他刚断了条胳膊吗?登门造访不送营养品不说宽慰话,劈头盖脸地就要把女儿嫁给他?!怎么看怎么有种“卧槽终于等到一个断了右臂的男人出现了赶紧嫁”的荒唐感,这是有多讨厌男人的右臂啊?
    燕二姑娘燕惊春……武琰想挠头,发现右手已经炒了他鱿鱼,只得换左手挠,这姑娘他真的没有勾引或暗示过人家啊,怎么就肯任由蛇精病把自个儿嫁给他?难道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说错过什么话让人家姑娘误会了?
    武琰把那天燕府一家子来探望他时说的话前前后后细想了三遍,他记得他跟燕二姑娘是说话来着,说的是估摸着能喝上她的喜酒之类的玩笑话,这也不至于让她误会啊……难道是以前见面的时候说了什么?那就更奇怪了,以前身上还不缺零件的时候,姑娘误会了、产生想法了,这还可以理解,现在这种情况,甭说以世人心思来看没人肯嫁了,就是此前定了婚约的只怕都要想方设法地毁约,怎么这姑娘还傻乎乎地上赶着要嫁呢?
    武琰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得了老太爷暗示的武夫人进屋来问他的时候,他放下正用左手练字的笔,从书案前抬起眼来,笑着道了一声:“好。”
    武家人办事也是雷厉风行,武琰前脚答应了,后脚武家就挑了个良辰吉日,请了卫国公夫人做媒,去往燕家行纳采之礼。
    燕大太太彻底没了话说,强颜欢笑地接待了卫国公夫人,此事就算做定了,燕大太太强撑着将人送走,转头就病倒在床,燕二姑娘于是每日下了学就去她房中侍疾,燕大太太不理她,她也不多说,该端药端药,该递水递水,脸上就是不见燕大太太所期待的愧疚之色,这是真正地铁了心,燕大太太背后便和贡嬷嬷哭诉,只说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样还儿女债,还说惊春向来听话又懂事,从不违逆她的意思,便是意见相悖,也是同她有商有量,何曾如这次般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留,简直就像是——就像是着了魔中了盅,被人施了妖法……
    难不成……是有人蓄意报复,要一个一个地毁了她的孩子?
    ……
    燕七打了个喷嚏,继续手里的绣活。燕二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了,婚期就在明年的六月,届时她在外面,无法赶回来参加婚宴,只能在走之前就先把给她二姐的新婚贺礼准备出来,要看诚意的话,也只有亲手做个绣活送了,燕七的女红不算特别好但也不算差,中规中矩,勉强拿得出手,让燕九少爷帮忙描了并蒂莲的花样儿,每天就在房里加班加点地绣,有时候也会去上房陪老太太说说话,再帮着给燕二姑娘挑挑嫁妆,再或带着燕小十满后园里疯跑,倒连带着让燕三太太对她更亲近了几分,断不了叫着她去怀秋居吃点心喝好茶。
    “你大伯母这是舍不得你二姐,天天在床上抱病,”三太太嘴上不饶人,边嗑着瓜子儿边意有所指地笑着和燕七道,话里的意思是燕大太太纯属装病,“我看家里再没人能比她勤勉,抱着病还要在床上理中馈。”这是嫌燕大太太不放权,病了也不肯让她帮着掌家。
    燕七低头给燕十少爷剥桔子,燕十少爷赖在她腿上,仰着脸张着嘴等投喂。
    “我看你大伯母是没白跑那普济庵,隔三差五风雨无阻地去拜菩萨,没想到还真灵,给你二姐求来了这样一桩好姻缘,我看呀,她这病在床上也是喜在心里的。”燕三太太眼睛里全是笑,隋氏女儿要嫁个残废,这事能让她笑三年,在她看来这全是隋氏活该!还假惺惺地见天儿往庵里跑,显得多虔诚似的,谁不知道她去那庵里是为了抱大腿去的!当朝达官显要家的夫人太太全都是那普济庵的常客,虽说家里的大伯也是三品官,但隋氏这出身也教人看不起啊!
    燕三太太一时忘了自己也是同样的出身,只管倍感解气地嘲笑着燕大太太。
    见燕七不搭话,她自个儿唱了半晌独角戏也觉得没意思,再看看儿子麦芽糖似地粘在燕七身上,心便跟着软了,端了盅子喝了口茶,放下来就转了话题:“你和小九要去的那地方在何处?前儿你三叔还道,从未听说过什么大儒郭子敬,既是你大伯如此看好,倒让他动了想要跟着一同去拜访的心思,这股子呆气也是让人没话说!”
    “……”大儒郭子敬根本就是燕子恪随口瞎掰出来的一个名字,没想到她三叔还跟这儿瞎掺和起来了,“在东边呢,天高路远的,三叔又要教课,不过是说说罢了。”
    “走远路可是不安全,我看不若多带些个人,再不行请武家出些人,反正也都是亲家了,这个忙哪能不帮,”燕三太太三句话离不开顺嘴嘲讽燕大太太,“临走前让你大伯母带着你去那普济庵上炷香,求个平安符带上,你五姐就时常跟着去——别说,还真是有点门道,五姐儿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往常哪里肯信这些老人儿们信的东西,结果跟着你大伯母去了几回之后,她还真就信了,看着虔诚得很,你大伯母每次去,只要她在家就都会跟着一同去,有时候甚至自己去——你说灵不灵?”
    “真灵。”燕七道。
    “可不灵吗,用钱堆起来的,佛祖受了孝敬,还能不显灵?”燕三太太吐掉嘴边的瓜子皮儿,神秘一笑,凑了头过来压低声音,和燕七道,“我同你说,你可莫要往外讲——你大伯母啊,回回去普济庵都要往里贴银子,此事也就我知道,我那日可看见了,松云手里抱着包袱,里头露出白花花的银子角来,我看那松云抱着都吃力,手上青筋都突出来了,你想那得是多少钱?!嫁妆底儿再丰厚也架不住这么折腾,信佛信到这个地步,你大伯母也真算得是虔诚至极了。”
    燕七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了怀秋居,燕三太太再怎么示好交善,她同她也是聊不到一处。明知燕大太太在那里疯狂信佛疯狂烧钱也不向老太太跟前儿透个口风,这明摆着是在等隋氏造光了嫁妆再造公中的钱,然后她再跳出来抓包,好让隋氏翻不得身,全不去想想这一大家子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顾计较眼前得失,七步之外是坡是谷是火是水压根儿不去考虑。
    燕七拔步往府外走,到了门口安排马车,告诉车夫:“去普济庵。”
    第287章 夜探   明探暗探反复探。
    普济庵位于京都北部的宗教区,之所以称为宗教区,是因这一大片区域建了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佛寺道观,当朝人民什么事都爱凑热闹,就连信教入会也都是结伴扎堆。这些寺观有的香火旺盛,有的则门前冷清,彼此之间还频繁抢生意,有的鼓吹神佛灵验,有的外包驱傩(驱邪)业务,有的包装明星僧道,有的则专注单项技术,比如送子送孙什么的。
    普济庵就位于这星罗棋布的众多寺观之间,躲在普济寺的后头,十分地不起眼。
    庵堂规模中等,不大不小,四周植满了苍松翠柏,颇显幽静。院墙丈许来高,青墙灰瓦,颜色新鲜,据说这普济庵是今年才兴建起来的,是因为前头普济寺的香火太过旺盛,客流量大,多得都溢出来了,不得不再起了座庵堂,分流一下客源。
    然而这客源还分三六九等,平民百姓只能进第一进院,地主土豪可以进第二进院,进二进院门之前先要买门票,交上十两银才能放你进门,美其名曰“布金买地,请佛延僧”之用,这是用了舍卫城富商须达多的典故,须达多是释迦牟尼的有力施主之一,为人慈善,好接济孤贫,曾布金买地,修建伽蓝,请佛延僧,后被列入名经之内。
    十两银对于财主富豪来说当然不在话下,九牛一毛掏也就掏了,可第三进院有再多的钱也进不去,并且进门也不用让你交钱,交的是名刺,名刺就是古人的名片,写在两寸宽三寸长的梅花笺上,上书姓名地址以及门第源系,非士族、官眷不得入。
    至于这三个院子有什么不同,燕七就无从得知了,她在第二进院处就被拦了下来,只在第一进院的佛堂里逛了一圈,见只有几位布衣妇人在那里磕头上香。
    燕七四处看了一阵,见这庵里的尼姑年纪都不算老,最年长的一个看着也只有三四十岁,其余的皆是一二十岁的年轻女尼,还有几个七八岁的小尼姑负责打杂干粗活。
    燕七就奔着岁数最大的那一个去了,合什行礼,然后问她:“师太,听说本庵共有三进院设着佛堂,敢问这三进院里的佛各有何不同?”
    师太便道:“佛并无不同,世间万物万事,皆无不同。”
    “……”到了拼慧根的时候了吗……“既无不同,为何还要人以群分?”
    “奈何世人蒙蔽心眼,若得慧眼时刻观照,方能证到真空妙境,由是摆脱一切根尘识界,了然本来是空。”
    “……我刚才想说啥来着……既然本来是空,那您让我进第三进院去呗。”
    “施主,拜佛亦需佛缘,有缘者得入,无缘者修缘,不可强求。”
    “师太所谓的佛缘是写在名刺上的吗?”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今世之贫,乃前世之恶;今世之贵,为前世之善。结善缘,得佛果,当开方便之门。”
    翻译一下的意思就是这辈子的富人贵人都是上辈子做了好事的大善人,这辈子人家又信佛,一心向善,自然要给人家开启一扇方便之门,让人家能够简易快速地达到成佛的愿望。
    但是这辈子的穷苦老百姓都是因为上辈子做了坏事,所以这一世还得要重新虔诚修缘修佛才行,离见到佛祖还早呢,一进院一进院地慢慢修吧!
    燕七没再强求,从普济庵出来打道回府,路上想了一阵,这才反应过来燕三太太这是拿她当枪使呢,知道她和燕子恪关系铁,故意透了口风给她,让她去给燕子恪告状,让她去做这得罪人的事,让她临走之前跟燕大太太死掐,反正她也要离府了,掐成什么样都不打紧,燕三太太坐山观虎斗,既阴了燕大太太又不会惹火烧身,更不会因此而得罪长房一干人。
    燕七支着下巴往车窗外面瞅,树上房上路上,残雪未化,黑白斑驳,行人寥寥无几,用力地把自己裹进厚厚的衣服里,顶着冬风僵硬地走着自己的路,过着自己的生活。
    安安省省地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争非要斗?旁人看着都心累,莫说不得不牵扯其中的人,左手是君,右手是亲,没一只能得闲,再怎样能干那也是一具肉身,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没有三头六臂八核处理器,维纳斯再完美也是缺一条手臂,比干的玲珑心窍再多,也掰不正已被鬼迷了心的纣王昏君。
    已这么累了,还要再给他身上压块砖吗?
    这世上最让人为难和痛心的事,大概就是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扶不正的至亲吧。
    燕七径直回了燕府,该干啥干啥,普济庵的事半点也没和旁人透露。
    次日天不亮,照例和萧宸碰头去晨练,练完也惯例地到街头早点摊子上吃早饭,两个人挑了较远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油条豆腐脑和葱丝麻油拌的萝卜条小菜儿。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燕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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