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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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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莫名其妙的老小子想留下来送死就算了,干嘛还得拽着我一起?
    “我和老吴留下来为你掩护”——我啥时候同意了?
    我本以为黄班长会拒绝他,但这时候的人性,都经不起考验。黄班长微喘着气,扭头一问:“你真的没问题?”
    那看表情,黄班长像是答应了一半。这让我有些慌,那感觉就像是手中攒着的大奖彩票,被人夺走了一般。我想开口说话,来“阻止”他们,但又噎住了喉咙——我的身份是老资格,老资格哪里能在这种时刻怯下胆子,临阵脱逃,丢下战友呢?
    “嗯,没毛病!”刘思革点点头,“这不是赶场,不能一块儿散,总要有人最后一个走,但那个人不能是你!”
    盯着刘思革,我说不出半句话。
    唾手可得的逃生机会,就这样硬生生的被刘思革给搅走,我气得憋红了脸。心里的情绪,难以言表。
    胸口微微起伏的黄班长,没有征询我的意见。他犹豫了几秒,就伸手擦额汗,甩枪过肩背。黄班长几步走来,弯腰捏住了十几秒前我准备捏上的绳索。他沿绳匍匐,往崖头摸去。
    “千万要快些跟上!”黄班长回头,叮嘱了一句。
    接着,他没有半分犹豫,就迅速捏起绳子,“刺溜”一声,消失在了崖头。当我反应回来、发现悬崖边上只剩我和刘思革生死相依时,发现已经没有机会去说拒绝的话了。
    这个该死的刘思革!我压抑着心中的怒气,补上了黄班长的防线位置,背对着他。
    当时的情况就那样,我没有对大家做任何夸张。走或者留,都是瞬间的事情,没有时间留给你去犹豫,去思考。黄班长不到五秒钟,就顺绳脱崖。
    但我这样写,并不是说黄班长是多么的求命心切,又是多么自私,不懂得舍己为人,不具备“革命老班长”精神。事实上,以他的身份,第一位下崖的人就应该是他。但黄班长没那么做。尽管后来的顺序有改变,但我知道,这位指战员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列在了最后一位。
    仁至义尽,就是说的他。
    我的意思是,当时的情况,你没有时间去权衡,去做选择。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我想活命,别人也想活命。一旦救命的稻草被抛出,每个人都会竭力去抓住,这是本能,经不得怪罪。这跟道德无关,更谈不上谁比谁清高,谁比谁贪生怕死,用尽一切办法、集中一切资源活下去,是世间万物的本能,也是世间万物的使命。
    人性会闪耀光辉,但也会求事利己。
    黄班长一走,如果越军士兵再次冲锋,那我和刘思革这道脆弱的防线,恐怕轻轻松松就会被攻破。两根绕在树干上的的救命绳桩都绷至了最紧,旗娃还未降下,黄班长刚还上绳。而我之前快要串接而成的绳索,已没有机会去绕树做桩。
    防线仅剩两人,两翼都是敌人,我俩都被紧紧“锁”住,抽不出半点儿注意力。而躲在林里窥察的越军士兵,没有发现咱们少了人,他们还稳在原地,没有出击。心脏砰砰砰的猛跳,我在心里头默默数着秒。
    结合之前的经验,速滑下一个人,大概要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只要过了一分钟,就该走下一个人了。而旗娃那道绳索,肯定用不了一分钟就能换上另一个。
    两侧的越军士兵没有进一步行动,树林里的谈话声、各种细碎的动静接连不断。但我不想去关心他们在干些啥。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视野里,我开始祈祷,待攻的越军士兵再多歇息一阵!只要你们多待他个两三分钟,我们就能说再见了。
    从部队复员之后,我偶然读到过一本叫做《墨菲定律》的书。书里的中心思想不外乎两条:
    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如果一件事情有变得很糟的可能,那么不管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变糟。
    将这本书结合起自己的经历一起解读,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一边注意着越南追兵们的动静,一边在心头默默数着秒时,防线的左翼位置,却又响起了该死的簌动声!
    正文 第五十七章 :顿悟
    紧绷的神经一动,渗满汗的头皮一抽。这一定是坐不住的越南追兵,见劝降不成,便开始主动出击了。
    探出头,我看向防线的左翼。果然,十几米外那队蹲守在左翼的的越军士兵,有了动静。树隙乱草间,开始有墨绿色的军装游动。他们鬼鬼祟祟,弯着腰,靠着树,在寻找咱们的影子。
    这快眼一探,我就看到林间的三两个影子。其中一个人的脸看得还异常清晰,那是一张稚嫩的脸庞,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难道逼压咱们的,是一群小娃娃?
    一个人的视野太窄、太有限,我不确定是否有敌人从其他方向摸了过来。但见敌之后,我立即做出了反应。对着那个稚嫩的娃娃兵,我瞄也没瞄准,就按下扳机,泼出了一排子弹,让弯腰走行的他们低趴下了身子。
    管他是小娃娃还是老人家,我可不会有半点儿心软。
    泼完子弹,我还在等察敌情时,另一侧的树林一阵“哒哒哒”的急响,还击的子弹连招呼也没打一句,就朝我的区域打来。还击而来的子弹没个准头,全都打在了几米外的树干上,或是穿叶而过,飞到天坑的上空。
    我猛的回身,低头躲避在树干后。想必开枪的人并不清楚我的位置,他不过是听到我的枪声,才寻声开枪。这不是好事,子弹不是从背后的刘思革那头飞来,说明除了左翼两翼,还有另一股敌军火力往防线围来。
    糟了,糟了,我心头一沉,老子这次是彻底被刘思革连累了!敌人兵分几路,一齐而攻,崖头上就两个人,哪里能抵挡得住?这一次,怕该是真要拉响光荣弹了!
    事实上,当黄班长决定速降下崖、逃脱追兵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前有围攻的越南追兵,这决定了我们无法从容的逃脱。而逃脱的办法,是将性命系在一根绳索上头。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就滑下崖头,这相当于将性命扔掉了一半。
    而另一半,则取决于你在绳索上的表现。心理和身体素质都是至关重要的。在我看来,要在如此高的高度上速降而下,心理素质是最为关键的一点。如果心脏担惊受怕,恐高惧敌,那还谈何完成速降的动作?
    而想要在绳索上安稳不惊的速降,必须要有人为你掩护才行。如果后方没有人掩护,我想谁也没勇气捏上绳索往下速降——越军士兵要是畅通无阻的跑到悬崖边上,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吊下悬崖,一刀斩断绳索后,后果可想而知。
    这便决定了,总会有人是最后一个走。而最后走的那个人,必须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因为他极有可能牺牲:
    一杆枪敌不过一队越南追兵,他很可能会被围而歼之;也可能好不容易捏住了绳子,速降在半空中时,却被畅通无阻的越军发现蹊跷。绳子一旦被斩断,便是粉身碎骨。
    目前悬崖上就剩我和刘思革两个人,至于说我和他究竟谁来抱“必死的决心”,我还没想好,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目前的情况是,几路而来的越军士兵,让两个人没有空去抽签选择,我们两个人都要抱好“必死的决心”,谁都不能丢。
    因为,我和刘思革,可能谁都走不了。
    那一刻,深深的绝望让我情绪快要失控,后悔与愤怒挤填在我的脑海。吴建国啊吴建国,你为什么放着活命的机会不走,要去管及刘思革这个臭小子?那发善心的坏毛病,难不成传染给你了?
    我甚至找不到词语来辱骂自己!
    再次压低身躯,我冒着天灵盖随时会被掀掉的风险,侧头偏出树干。那队被我打压住的娃娃兵,这时已经站起身来。绿军装的影子在树隔叶隙间快速的往右侧跑动,不知道他们要做个啥。脑袋猛转,我看向树林里的其他方向,所幸没看见逼近的影子。
    为了不让包围过来的越军士兵们发现咱们少了人,我便对着那一队跑动中的娃娃兵连按扳机,十秒的时间就将满满的弹匣打了个光。子弹本身带得不多,我这完全是在“穷大方”。但唯有使出这般狠劲儿,才能打压一下越军士兵的嚣张气焰。
    跑动的娃娃兵们想必是被我打中了,只听那头一身惊叫,有人摔了跟头。
    一边换弹匣,我一边急身退后几步,几乎和刘思革背靠背。因为其他人已经走掉,两个人只有靠到最近,才能将脆弱防线的视野放至最宽。后头几步就是悬崖峭壁,我俩挤在“半岛”上面,无路可退,“用空间换取时间”的拖延打法,更是使不出来。
    我悲观的认为,现在已经不用讲求战术了,该考虑的应该是如何死得体面点儿、如何多拉几个敌兵垫背。
    再看刘思革那边,右翼的那队士兵胆子稍微要小点,子弹将他们稳稳的压制在了树木后头。虚弱的老小子听闻敌声四起,便慌乱了神。一匣的子弹打完,他来不及去更换冲锋枪的子弹,就动起颤抖的手,摸出了手枪接着打。
    被我打得手忙脚乱的那队娃娃兵,好像与另一股队伍汇合在了一起。他们的跑位并未被我打断,只见左翼的敌人消失不见,而左前方、十一点钟方向响起密集的枪声,枪林弹雨即刻间倾斜了过来。
    弹头又是啪嗒啪嗒的响个不停,他们这次摸准了大概的方向,集结好队伍朝“悬崖半岛”逼来。慌乱之中换着弹匣的我,双手猛抖,连插几次都没能将弹匣插进冲锋枪里。
    “我cao你娘!”焦虑与绝望,迫使着我狂吼了一句。
    刘思革打光了手枪的弹匣,他躲回树干后头,迅速换匣入弹。老小子看盯了我一眼,然后虚弱的说了一句:“老吴,你该走了!”
    这次终于将弹匣插回了膛,我猛的拉了一把枪栓,问他:“走?我他娘的能走哪里去?”
    “你给老子安一对翅膀吗!”我好像找到了情绪的发泄口。
    刘思革侧出半个身子,伸着手枪,打了两发屁响似的子弹出去。接着,他又艰难的正回身子,看了一眼我身旁的绳桩。老小子脖子上的血管暴起,双眼鼓圆,像是用全身力气在对我吼着:“还能走哪里,让你顺着绳头跑啊!再不走可就真他娘的来不及了!”
    身旁的绳桩是旗娃速降的那条绳索,不知什么时候,它已经松软了下来,等待开发下一趟“班次”。
    我楞住了狂怒的脸庞,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走?那你呢?”怒气即刻消散,我问他说。
    话音刚落,我警戒的方向,有一颗明晃晃的手榴弹,刮过了树叶飞向我们,落在了离两人还有几米的位置。
    “手榴弹!”我又对刘思革吼了一句。我赶紧躲回树干,调整角度,蜷起双脚,捂住耳朵。
    手榴弹的爆炸溅飞了尘土与枝叶,但幸在有树干掩护,气浪和破片都没能伤着我。唯一的害处是,手榴弹的爆炸实在太响,仅凭双手无耳,根本起不了作用。嗡嗡响的耳鸣中,我睁回眼,扭头看向刘思革。
    老小子也没啥大碍。他和我一样,只是被巨响震痛了耳朵,正在甩头掏耳。刘思革没忘记我的问题,他留察着敌情,吼着对我说:“没有掩护你还走个屁啊!我掩护你,你先走,不管我!”
    事实上,之前怒躁不安的我,却没忘记去想这个问题:困在崖头的两人,并不是谁都走不了。前提是,要有一个人愿意拿出性命。
    但两个人都是命,谁留谁走,不单单是我能决定得了的。我是说,作为一名正直的士兵,在这种时刻,是不可能抛弃战友溜掉的。刘思革带着伤,没有我的帮助,逃生的几率几乎为零。这便是我为什么如此怒躁的原因,两头都是难处,我明白自己十有八九是要光荣在这悬崖边上了。
    几十秒前,我还在责备自己发善心、被刘思革这个倒霉蛋“栓”在了崖头。我实在没想到,老小子会愿意豁出性命、为我掩护,提出让我先走。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他由大脑掌控,由情绪主导。一不留神,情绪就会让你做出很奇怪的行为。刘思革慷慨的话语一出,我那股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转而涌出义气。无比想捏绳逃生的我,给出的回答却是:“我走了,谁又来掩护你?别他娘的瞎说了,你小子挂着伤,我走了你就死定了,我不走!”
    手榴弹炸完后,火药味迅速飘进了鼻腔。出眼一看,那烟雾旖旎的树丛里,枝草毁炸了一片,视距又看得远了一些。果然有几个影子,出现在十一点钟方向。我抬起枪,用半个弹匣的子弹,将他们压下了身。
    大家都是热血一腔,当你明白一个人肯为你牺牲掉性命时,难免会喷涌出软情细绪来。血气方刚的年纪,情绪一来,头颅可抛,热血但洒无妨。尽管我的话语与我的真实想法相悖,但听到了刘思革的言语后,感动中的我,也跟他犯起了犟劲儿。
    也许有战友之情,也许是恻隐之心,反正我不想让这怪糟糟的老小子交代出性命,换来我的逃生。
    刘思革听罢,苦笑的一声。他直起身,往那右侧准备进攻的敌人打了几发子弹,然后靠坐回树背后,眼皮速眨。老小子叹气一笑,苍白的褶子又挤在了一堆:“好啊,我算没看错你!但是老吴,你还不明白吗?”
    飞来的子弹打在他脑袋后的树干上,树屑飞舞中,刘思革直勾勾的看向我,平静的说道:“我是走不掉了。”
    躲着子弹、留察敌情的我,迅速扭头看向他,表情一愕——什么走不掉了?
    说着他扭曲着表情,艰难的用手抬起了自己的右腿。我转眼一看,这才发现,在他裤子上的迷彩花纹上,破开了一口大血洞子。而在他腿下的厚草泥地上,也还淌着一大滩凝浓的鲜红血泊。
    不知什么时候,一颗子弹打中了刘思革的大腿。
    我呆愣住脸庞,震惊无比的眼珠子差点儿瞪出眼眶。那一瞬间,我犹如哲人顿悟了人生一般,想明白了他那莫名其妙的执拗话语,以及这老小子之前让我怒气而生的反常举动。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英雄
    刘思革向我展示完腿部的伤势后,就又艰难的放回双腿。围逼而来的敌人没有为此停下脚步,右翼的越军士兵们开始散开,与十一点钟方向的敌人向接。他侧头一转,用手枪打向那些冒出身影的敌人。
    两杆枪果然敌不过那么多的越军士兵,敌人们合而围之,在“悬崖半岛”前撒下了一道网。这一次,我俩再没有能力打退他们,敌兵们上前一步,就紧咬不放,稳身举枪。密集的子弹呈一个面状朝我们绽放过来,我躲在树干背后,哪里还探得出头!
    事实上,惊愕满面的我,根本无暇举枪还击。
    肩部中了枪,腿部开了洞。那一滩凝浓的血泊,恐怕是子弹打中了大腿上的动脉。怪不得刘思革要拗犟的拒绝速降。因为他明白,自己就算是逃下了崖,也是必死无疑——如此大的出血量,就算有正规的医疗设备为他救治,也很难救得回来。
    密集的子弹将刘思革压回树干后,他躲避着咳嗽了一声,对我道:“我虽然走不了,你还能走。”
    子弹猛打,木屑乱飞,我本能的缩起脖子,一时语噎。
    “但是,我专门把你喊住,不是逮着你老吴不放——”刘思革的胸口艰难的起伏了一下,“我有一件事,一直闷在心窝头,现在我要掏出来。”
    飞来的子弹这时不再那么密集,越军士兵的吼喊交流,却句句入耳。我拿准了这个时机,立即侧身出树,瞄也没瞄准,就打出了半个弹匣的子弹,然后回身躲树。极其短暂的射击中,我看到,防线的正前方果然是人影攒动。
    之前那手榴弹的烟雾还未完全消散开来,爆炸的火药味儿更加刺鼻。围剿的越军士兵,必定是集结起了最后的有生力量,想一举拿下。敌我之间的距离,不过就十一二米了。
    “什么事?”我咽下一大口唾沫,胸口猛喘。
    刘思革撑着地面,吃力的靠着树干,往上推着身子。他坐的稍微端正了点儿,老小子捡起一旁的冲锋枪,按在腿上,吐气而道:“咱们这趟任务,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个队伍,有许多毛病。”
    “上次,上次——”刘思革努力调整着呼吸,“上次在那香蕉林子头,我没跟你说实话。单程票不是说来就来的,老吴啊,有些东西你没见过,你绝对想不到。”
    “队伍里的人,有问题。”他长眨了一下眼皮,苍白的脸庞面向我。
    合围而来的越军士兵们之前吃了亏,这次打得很谨慎。他们没有莽撞的打过来,而是选择稳稳保持距离,再慢慢往前靠。
    “有啥问题?”惊诧之中,我倒觉得这话有些荒诞。据说人在死亡之前,会出现不着边的幻觉。老小子的这番话,让我觉得他是失血过多,脑袋开始不做主了。
    为了让这些越军士兵不敢继续往前,我便又“穷大方”了一次。握枪出树,我按着扳机,往外盲打了一通,耗光了另半匣的子弹。防线能顽守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消声的冲锋枪,和花色的迷彩服,功不可没。但我不知道现在那气势汹汹的越军士兵,有没有摸准咱们的具体位置。
    如果摸准了,必定有好几杆枪在瞄准着我面前的树干。我要是再探身出去,恐怕就要两眼一黑,天灵盖儿掀翻。
    所以这一匣子弹盲射完之后,我立即就收回了手。扔掉空弹匣,我一边从胸前的弹匣袋里掏出新弹匣,一边对刘思革说:“我又有什么东西没见过,想不到?你他娘的就别说胡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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