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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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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婆婆笑着转过头来道:“谢谢你,不过卓阳会帮我的。”
    卓阳?陆蓥一正疑惑着,楼梯上就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刚刚见过的那个高大男人就出现在了门口。罗婆婆说:“他就是卓阳,是我这里的管家、厨子和服务生,十项全能,有求必应,你要是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他帮忙。”
    卓阳似乎是个惜字如金的性格,闻言只是冲陆蓥一点了个头,弯腰就将罗婆婆抱了起来,跟着却微微一顿,说:“婆婆,你又瘦了。”
    罗婆婆像是个被发现了小秘密的少女那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卓阳说:“你这样可不行,不好好吃饭身体会出问题的,等会我打电话叫王医生过来给你看看。”一边说着下楼去了。
    罗婆婆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冲着陆蓥一摆摆手,还吐了吐舌头。陆蓥一忍不住就跟着笑了,老小、老小,他觉得罗婆婆老弱的躯壳下真真藏着一个活泼娇憨的少女。
    一上午都没找到合适的职位,陆蓥一看招聘启事看得头昏眼花,没精打采地下楼去吃午餐。他早上跟卓阳说好了会先搭一个星期伙食,额外多交了五十块。下到客厅只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四个菜,两荤两素,两碗米饭。陆蓥一正在想另一个客人是谁,就见卓阳一撩帘子,从后厨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汤,放到桌上后,往那个位置上一坐。
    陆蓥一看着他,卓阳拿起碗筷说:“吃吧。”
    陆蓥一乐了,觉得这个人真是有点意思,他也不是那么挑剔的人,所以端起饭碗就吃了起来。
    “罗婆婆和小烟不吃吗?”陆蓥一边吃边问。
    “她们在房里吃。”
    “哦。”陆蓥一默默扒了几口饭说,“你的厨艺真好,是学这行的?”
    卓阳说:“不是。”
    陆蓥一又说:“外头工地的事都解决了?”
    卓阳抬起头来看了陆蓥一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陆蓥一“噗”一声,差点把蛋花汤给喷了出来,赶紧扒了两口饭给塞下去。这时,大门忽然被人“砰”地推开。
    “欢迎光……”卓阳住了口,陆蓥一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男人。
    男人大概三十后半,穿一身廉价西装,头发上上了亮锃锃的发油,手里还提着个水果篮子。看得出,他很想把自己打扮得体面正派,然而无论是他的表情抑或姿态,却都在指向相反的方向。他就像个主人一样,进了屋先大剌剌地环视了一圈,然后把胳膊一抱说:“呵,生意还是那么差啊,也是,就你们这经营手段,能赚得到钱才怪了!”
    陆蓥一看向卓阳,就见他脸色沉了下来,是一个戒备的姿态。他正揣测着这人是谁,就听那男人问道:“我奶奶呢?”
    后方传来了轮椅摇动的声音,罗婆婆的孙女儿小烟推着罗婆婆走了出来。那男人一见到罗婆婆,立刻变了个声调,用一种虚伪到极点的口气喊着:“奶奶,你来啦!”说着,拎着水果篮子就迎了上去,“你看你,怎么又瘦了,来来,这是孙子特地给你买的水果篮,进口的,你尝尝。”
    罗婆婆微微一笑说:“小烟,去给你哥倒杯水。”又对陆蓥一说,“陆先生……”
    陆蓥一很识相地说:“哦,我想起来我有个电视剧要看,我上去吃。”
    罗婆婆说:“卓阳,你帮陆先生把饭菜端上去,照顾好客人。”
    这话一出,卓阳和小烟似乎都有点意见,卓扬是担忧,小烟看起来则是……有点害怕。
    她怕她哥哥,为什么?陆蓥一心想,上楼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罗婆婆那个孙子正蹲在罗婆婆跟前比划着什么,他说得眉飞色舞,两只手兴奋地上下挥舞,罗婆婆却眉眼低垂,看不出表情。只是那个姿态,是老朽而荒芜的。
    陆蓥一就这么慢了片刻,等到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的时候顿时暗道一声糟糕。他着急地跑上楼去,就见卓阳端着饭菜已经站在他的门口。陆蓥一因为身边没什么值钱东西,加上做了准备,所以并未锁门,这时见卓阳推了他的房门就要进去,赶紧大喊一声:“后退!”就听“咚”的一声,前晚给他吊起来的一只矮凳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离卓阳只有一公分的距离——卓阳在最后一刻退了半步,椅子几乎是贴着他的鼻梁砸落。
    陆蓥一吓出了一头冷汗,只好冲着卓阳“嘿嘿”直傻笑:“那啥,我……我怕有贼。”他不知道卓阳此时在想什么,只觉后者的目光从之前事不关己般的客气淡漠一瞬间变得犀利起来。陆蓥一有种不能再让他看下去的直觉,他说:“你等等啊,我屋里乱,我先进去收拾一下。”把卓阳关在门外,在里头好一顿天翻地覆,拆了好几个陷阱,才敢把他放进去。
    卓阳进去后,先细细端详了陆蓥一房内一番,过了片刻才说:“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陆蓥一简直受宠若惊,从今早到现在,卓阳都没怎么跟他说过话,说过的话也大多跟他本人没关系,没想到现在会对他产生兴趣,因此他笑嘻嘻地认真回答说:“无业游民。”
    卓阳说:“我是问你以前做什么工作。”
    陆蓥一想了想说:“金丝雀。”
    卓阳:“……”卓阳转身就走,看起来有点生气。陆蓥一微笑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然后把饭碗端了,美美地坐到窗台上去吃饭。
    小烟说陆蓥一住的这间屋子看不到景色其实有点夸大,从陆蓥一的屋子窗户看出去能看到蔷薇山庄前院的一部分,还有大门。陆蓥一快要吃完两碗饭的时候,看到那个西装男气冲冲地冲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道:“老不死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给我等着,迟早让你把房产证交出来,到时候你就带着你那来路不明的孙女儿喝西北风去吧!”
    陆蓥一看着那个男人走远,慢慢地扒干净了碗里最后一口饭。
    蔷薇山庄的屋子又“嗒嗒嗒”地震了起来,不远处的铁胳膊抡起铲斗,碎砖破路,在钢筋混凝土的地面上挖出深深痕迹。
    第6章 一份遗嘱
    陆蓥一将饭菜拿下去的时候罗婆婆已经不在客厅里,也没见到卓阳,只有小烟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默默地拭泪。听到陆蓥一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睁着两个红通通的眼睛,勉强笑了笑道:“饭碗摆着就好,我会清洗的。”
    陆蓥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还好吧?”
    小烟尴尬地擦了擦眼泪说:“没、没事,我刚刚被油烟熏到了。”
    陆蓥一见她不愿说便也不勉强,说:“那我上去了,有事你喊我。”
    小烟说:“嗯。”
    陆蓥一刚走到一半,就听小烟喊道:“陆先生!”
    陆蓥一只好就着震颤的地面,又重新走了回去说:“怎么?”
    小烟像是极之为难,过了好一会才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说:“您能在这儿陪我坐会么,卓阳出去买菜了,我一个人……一个人……”
    陆蓥一拿开窗旁的椅子坐下说:“上面也怪闷的,我在这儿随便坐会,你去忙你的吧。”
    小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端了碗盘进去洗去了。陆蓥一看向窗外,挖掘机的动静越发大了,不远处的一栋老式厂房在铁锤的撞击下不断颤抖,终于一面墙体被击破,乱烟之中,砖瓦崩落,那带着岁月痕迹的钢筋水泥便缓缓地倒了下去,像一个过了时的英雄。
    难怪这附近如此荒凉,看来四周的地都已经被人买下,是要动迁的架势。陆蓥一想着,这座蔷薇园,这栋家庭旅馆是不是也将很快成为被遗忘在历史中的记忆,不留下一点痕迹?突然,伴随着一声巨响,整座庄园都跟着猛烈跳了一跳。
    陆蓥一本来就没好好坐着,被这一震,险些一屁股摔到地上去,他飞快地爬起来看向外间,一开始只见一团浓烟滚滚,像是起了沙尘暴一般,过了好一阵子,烟尘才消了下去,只见蔷薇山庄的院子里停着一只巨大的铁锤,原本完好的砖墙已被破开了一个缺口。铁锤砸坏了花草,还砸断了一根水管,弄得自来水四处喷射,很快院子里就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
    小烟从里面冲出来说:“陆先生,怎……”
    她隔着玻璃窗看到外间的景象,顿时脸色都变了:“怎……怎么会……”
    陆蓥一正要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了沉闷的“咚”的一声,小烟猛然转身:“奶奶!”正是罗婆婆不知何时出现,并从轮椅上栽倒在地。陆蓥一飞快地看了外间一眼,然后果断拿起电话拨了120,不久,救护车驶来,将罗婆婆送进了医院。
    ※
    “病人的状况不容乐观,她本来就有过小中风的病史,这次又受了惊吓跌了一跤,造成了小中风复发和腿骨骨折,再加上年纪大了……”医生说,“你们家属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医院会尽力治疗,但是最后能不能好起来,能够康复到什么程度还是要看她本人。”
    小烟的眼泪当场就涌了出来,她压抑地哭坐在地,捂着自己的嘴,生恐惊扰了旁人一般。
    陆蓥一看着她,突然觉得好像回到许多年前,他看到自己坐倒在医院里哭得不能自已,然而眼泪既不能改正过错,不能挽回失误,也不能留住即将离去的人。
    肩头被人拍了一下,陆蓥一猛然惊醒,回过头去就看到了气喘吁吁的卓阳,他带着一身热气,不知是从哪里赶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无法掩饰的蓬勃生机,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出鞘的剑。陆蓥一被这样的卓阳惊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有些出神。
    卓阳只得又问了一遍:“情况怎么样?”
    小烟听到卓阳的声音抬起头来,终于“哇”地一声哭着扑进了他的怀抱。
    晚上十点,陆蓥一陪着卓阳、小烟坐在病房里。罗婆婆还未完全脱离生命危险,现在正戴着氧气罩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由于年纪大加上体质虚弱,医生不敢给她动大刀,对骨折也采取了保守治疗。她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躺着,除了时不时跳动的心电图,几乎看不出一点生气。
    小烟抬起头说:“阿阳、陆先生,谢谢你们今天帮忙,这里有我就够了,你们回去睡吧。”
    卓阳说:“我留下来陪你。”
    小烟勉强笑了笑说:“店里不能没人顾着,否则……否则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卓阳的脸色一变,过了会说:“好,那你自己多加小心,明天一早我给你送早饭来。”他对陆蓥一说,“陆先生,我们走吧。”
    陆蓥一站起身来,又看了一眼罗婆婆,然后随着卓阳离开了医院。
    天气已经很暖和了,晚风里还夹带着暮春湿润的气息,道边绿化带里的夏花却已然静悄悄地绚烂起来。陆蓥一跟在卓阳身后,漫无目的地穿行在这座繁华的都市之中。身边衣着光鲜的男女匆匆来去,每个人都似乎有个目的地,只有他是无根的浮萍,全无目的也全无负担。
    陆蓥一是跟着救护车来的,并不知道怎么回去,卓阳带他过天桥,他就过天桥,带他下地道,他就下地道,不吭声,很配合。走了一阵,两人到了一处公交车站,末班车停在安全岛,卓阳上去,买了两张票,走到最末一排坐下。
    陆蓥一跟着坐到他身边。搭乘末班车的人很少,稀稀拉拉地摊在车厢里,全是没精打采的样子。车子开动起来的时候,卓阳忽然说:“白天来的那个是罗婆婆的孙子。”
    陆蓥一愣了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卓阳是在跟他说话,他说:“哦。”
    卓阳说:“罗婆婆的丈夫死得早,儿子媳妇也在一次意外交通事故中一起丧生了,她一个人辛辛苦苦才把孙子拉扯大,但是那小子没学好。”
    陆蓥一心想,把孙子拉扯大,那小烟呢?
    卓阳像是看出了他心里想的,说:“小烟……小烟可能是罗婆婆的孙女儿。”
    “可能?”
    卓阳说:“晚上风凉,你这么吹会生病的。”伸手就将一旁的车窗给关上了。
    陆蓥一:“……”心想你能把话题转得自然点么。
    卓阳却又接了下去说:“罗婆婆的孙女儿在小时候就走丢了,小烟是去年上半年自己找上门来的,她到现在也还没入籍。”
    陆蓥一心里有了点眉目,怪不得小烟那么怕罗婆婆的孙子。
    卓阳又说:“罗婆婆的孙子想要把旅馆卖了,但是罗婆婆不肯。”
    “为什么?”
    “纪念。”卓阳看了陆蓥一一眼说,“那间旅馆是罗婆婆的丈夫留给她的最后纪念,她结婚以后就住在那里,已经七十多年了,对她来说,旅馆的存在比其他任何事物都更重要。”
    陆蓥一说:“就没有其他办法吗?恕我直言,我看那个孙子也就是想要钱,给他点钱不就得了。”
    卓阳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小子赌博欠了高利贷,要还好几百万,罗婆婆的积蓄都给了他了,只剩下这间旅馆。”
    陆蓥一不吭声了,这是一道难解的题,旅馆是罗婆婆的,孙子也是罗婆婆的,还有个小烟在,最后怎么选择他们这些旁人再急也帮不上忙。只不过对自己的奶奶都能使出暴力手段又好赌的孙子,陆蓥一可讨厌得很。
    下了公车,两人又走了一阵,回到了蔷薇山庄。整座旅馆里都黑漆漆的,下午弄断的自来水管已经修复了,然而地上还是泥泞不堪。提前香消玉殒的蔷薇飘落了一地花瓣,一只巨大的铁球停在地上,夜里看来,几乎像是个狰狞的怪物。
    卓阳打开门进去,点亮了客厅的灯。他说:“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为了守着罗婆婆,他们谁都没顾得上吃饭,只有小烟在卓阳的强行劝阻下稍微吃了点面包。陆蓥一说:“好啊,随便弄点什么就行。”
    卓阳洗了手,正要开冰箱,忽然电话铃响了起来,他腾不开手,说:“陆先生,麻烦你帮我接个电话。”
    陆蓥一接起电话,“喂”了一声,跟着脸色变了变,说了几句,过了会,挂断了电话。
    陆蓥一说:“卓阳,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郑志的律师?”
    卓阳正围了围裙切葱段,打算煮两碗面,闻言疑惑地抬起头来:“郑志?没听过。”
    陆蓥一说:“他说他半年前受罗婆婆所托,曾为她见证过一份遗嘱,他现在约你和小烟明天一起过去,共同开启那封遗嘱。”
    第7章 意外遗赠
    第二日上午,陆蓥一给卓阳叫了部出租车,让他去医院接上小烟一起去郑志的宏图律师事务所,自己则自告奋勇留在蔷薇山庄看家。
    陆蓥一昨日看招聘启事看得头晕,后来又在医院忙前忙后,今天干脆放自己一个假。横竖以他现在的条件要找份体面工作是不可能,做体力活又不大符合他的风格,琢磨来琢磨去,陆蓥一觉得自己到最后大概也就只剩去小饭馆当小工这一条路还有点希望。既然目标已经定下,那么就不用再多花心思细想,做秦伟锋的“金丝雀”也好,做小饭馆的洗碗工也好,对陆蓥一来讲都是一样地过日子,他不像普通人一样有什么远大目标,活到虚龄二十九,既没成家也没立业,但他也并不着急。
    卓阳这一去恐怕至少要一上午,陆蓥一回想昨晚坐在末班车上他对他说过的话,罗婆婆的孙子要卖庄园,罗婆婆不肯卖,小烟自己找上门来认亲却没有入籍,如今又被喊去听遗嘱,他觉得这件事恐怕是要出幺蛾子。
    门口砸烂了的草坪上依旧停着那只拆卸用大铁锤,昨天他和小烟走得匆忙,谁也没顾得上去跟施工队理论,后来卓阳回来后倒是去跟对方交涉过,所以目前施工队的施工是个暂停状态,但是罗婆婆跌倒引发中风、骨折这两件事毕竟不能跟对方的施工完全挂起钩来,所以到最后能不能有个说法也还是个未知数,但好好的一片娇嫩蔷薇被弄成现在这样,陆蓥一心里有点不痛快。他闲着没事做,绕着那个铁球转了几圈,又去院墙的豁口处看了看,忽然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后来索性把蔷薇山庄屋前屋后都绕了个遍,还跑出去看了一圈,期间数次爬上爬下地转悠,要不是正好没人看见,大概真是要被人当贼。
    花了几个小时把外面都转悠完了,陆蓥一又进了楼去慢吞吞地踅摸。蔷薇山庄的楼梯边上挂着罗婆婆年轻时候的照片,他一张一张细细地看过去,从清末民初看到建国初期又看到花花现世。末了得出三个结论,一是罗婆婆确凿无误地是个美人;二是罗婆婆原本的出身应该不错;三是……第三个结论陆蓥一并未确认,于是放在心里待定那一格,并没有就此盖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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