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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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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隐约做了一个遥远的梦。
    梦里头,她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她父母尚在,城澄无忧无虑,很是贪玩。隔壁孙员外和冯老爷家的儿子打石子儿仗,她私心觉着冯老爷家的儿子比较好看,就站在旁边观战,为他助威呐喊。
    谁知孙少爷一失手,一颗石子儿正砸在她的小脸蛋上,开出一朵血花儿。那厮甚不要脸,在她眼窝处留了道伤疤,还哭着闹着不肯娶她,真是王八蛋。
    爹娘畏他家权势,不敢算账。那冯小哥儿倒是个好人,说要对她负责。可惜呀,没过几年他们就全家搬走了,从此再无音信……
    回想起年幼时期喜欢过的第一个人,城澄心里酸酸的,却也有种说不出的甜。那时候的感情多纯粹呀,哪像现在,掺了那么多的恩恩怨怨。
    她睡觉时向来不喜欢有人近身,所以下人们都在外间侯着。她睡得太久,难免口渴,正要起身倒水,忽然惊恐地发现暖炕旁立着一个人。
    他闻声看向她,淡淡道:“醒了。”
    “嗯……”她抚着胸口,平息余惊。
    裴启旬不懂她为何这样怕自己,正要开口,突然瞥见她竟然光着脚下地。他眉心微皱,不悦道:“怎么不穿鞋子?”虽说已是春日,但春寒料峭,她身子又虚,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难怪要传太医。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严厉,便不再责怪于她,说起她的婢女:“底下人怎么伺候的,这样不尽心!”
    “不是,不怪他们……”她害羞地企图藏起脚面,右脚虚虚掩盖在左脚之上,可惜毫无用处,反倒让他愈发看清楚了那一对雪白的玉足。他心口一窒,呼吸突然温热起来。城澄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赶忙跑回去穿鞋。
    “有人在,我总觉得在盯着我,睡不实的,所以就让她们下去歇着了。”穿好鞋袜,她看起来从容了一些,“再说这地上铺着小毛毯,很暖和哒,不会觉得冰。”
    他看向她,眼中带着探究:“那你请太医做什么?”
    她双肩一僵,咬了咬下唇,猫儿似的轻声道:“我怀孕了。”
    她午睡刚刚醒来,身上仍着单薄的银白色绸缎中衣,畏畏缩缩地垂手站在那里,自己还像一个孩子,却说她肚子里有了另一个孩子。他怔了怔,盯着她看了许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就好好将养着身子。”一室沉默里,他终于开口,“短了什么,便吩咐南慧,不要委屈了自己。”
    见他说着就要转身,她心中陡然间慌乱起来,拉住了他的手臂。
    裴启旬非常意外地回过头来,望向她的眼睛。
    她仍旧不敢看他,抿着嘴哆嗦了半天,最后只吐出一个字:“我……”
    他阻止她说出他不想听到的内容:“本王说过,你所诞下的,便是本王的子嗣。”
    眼看着他就要抽出自己的手臂,城澄坚持道:“不,你听我说完。”
    荣王再一次感到意外。不过这一回,他没有再选择逃避。
    “你说你知道我的故事,但我不清楚你知道多少。但有一天皇帝去了我家里,你应当是知道的。”她有些激动,原先想好的说辞都忘到一边,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那天我去行霈家,喝了一些酒,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他。他想同我亲热……我是拒绝了的,我让他走,之后困倦得厉害,就睡着了。”
    “你不必说得这般详细。”他胸襟宽广,但还做不到听取细节。
    既然已经开口,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这一段最让她难堪的回忆,是他们两个人心口上的伤疤,他们都企图忘记这件事,好像不去处理它伤口就会自愈。却没想到那伤口愈演愈烈,化脓溃烂到甚至会威胁生命。
    她咬着牙说下去:“可我没想到,半夜我醒来,他却出现在我身边。”
    “够了!”
    “我根本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她像溺水之人,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我做过什么,我就去找婉仪。她是红袖招的老鸨,我想她最懂这种事,可她也说不确定。所以我向她要了一碗药,确保不会有孩子。”
    裴启旬不再抗拒,而是挑眉问道:“你喝了药?”他只知道叶婉仪那晚去找过她,倒不知道她还悄悄地带去了一包药。
    城澄点头:“可是后来,我觉着恶心,悄悄找人来瞧,他说我有了身孕……”
    裴启旬大约明白了:“是苏临麒?”
    “嗯。”她低下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原本想离开京城,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装作寡妇独自生活,却没有想到会被你绑来王府。我,我不是有心要瞒你的……”
    话说到这里,他已基本上明白了个大概。她对皇帝应当没有多少未了的余情,这是值得他高兴的事情。只是孩子的事情,还是充满许多疑虑。
    裴启旬道:“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
    “叶婉仪,或者苏临麒。”他冷静地分析,“既然当初叶婉仪给了你避孕的药物,那无论皇帝有没有碰过你,你都不应该会怀孕。所以之前你有孕的事情,要么是叶婉仪,要么就是苏临麒骗了你。”
    她有些羞耻地红了脸,细声道:“我怀疑过的……但我家里和婉仪那样深的交情,我不敢去质疑。”
    “交情,什么交情呢?”他娓娓道:“虽说你娘当年救了她一命,可也将她带进了窑子里。你想想看,尽管她过去被男人骗了身子,但好歹也是叶家的嫡长女,你说她当真会心甘情愿地做个窑姐儿么?”
    她闭上眼睛,不愿去想,心中分明还存着希望:“可她说过,她不愿让我走了她的老路……她还劝我忘了裴启绍,好好找个人嫁了……”
    “一个人究竟待你如何,不是看她说了什么,而是看她做了什么。”这件事未必就一定是叶婉仪背叛了城澄,但趁机给她上一课,长长记性总是好的,“她若当真有心报复于你,难道还会挂在嘴上吗?”
    她颓然地垮下双肩,无力地跌坐在那里。她抱着自己的双膝,低声似自语:“您说的是,或许当真有这个可能……但与她相比,或许苏临麒更值得怀疑。”
    他赞赏地看她一眼,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安置到暖炕上去。“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第25章 真相
    “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她轻抚小腹,低声细语,“最近我总是很困倦,浑身都没有力气。口味也变了不少,完全不像过去的自己。我悄悄问了府里的嬷嬷,她说刚怀身子的人都是这样,可之前……之前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事已至此,两人大概推断出来,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骨血。他的心忽然柔软起来,心疼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子。她不想让他误会,以后委屈了他们的孩子,所以宁愿自暴伤疤,将她心底最羞耻的部分展露在他面前,以示她的诚意。这样的姑娘,怎能不叫他疼爱又怜惜。
    看她那样可怜地蜷缩在那里,他突然很想将她抱在怀里。可又怕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会吓到她,只好改为安抚地拍了拍她削瘦的肩头。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以后好好养着身子,本王不会亏待于你。”
    裴启旬知道,若是想要得到她的心,他本应该说一些更加婉转动听的情话,趁她最脆弱的时候在她心里博得一个位置。可那些情意绵绵的句子就好像梗在喉咙里的刺,饶是他费了天大的力气,都无法说出口逗她开心。
    原因很简单,他还是要面子。她对他那样疏远,他怕自己把从未向旁人展露过的真心交给她,她却不屑一顾地踩在脚下。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像她平日里表现出的那样,如同见了豺狼虎豹一般避之不及。
    就如她现在这般,听了他的话,不见多少感动,只是一副低眉顺眼之态,轻声应了个“是”。这显然不是她的本性,他知道,她只是不想再同他说话了。她的心底有一座小小的寂寞的城,而他手中没有通向城内的那把钥匙。
    “你好好休息,本王先回去了。”他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忍住,在那巴掌大的小脸上轻轻一抚,“有什么事情,来书房找我,不必通传。”
    这是他第一次自称为“我”,但她没有注意到。他的书房从不许旁人进出,却让她来去自如,她也没有意识到。她只是下意识地躲避他的碰触,惊慌地退后。他苦笑了一下,天色渐暗,他看不清她的眼底是不是还藏着深深的厌恶。
    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总归是比预想中的要好些。于他来说是这样,对城澄来说却不尽然。她没胃口用晚膳,将所有人都赶出去,躲在被子里大哭一场。解忧大着胆子持着一盏烛台进来,在她背后轻轻地拍。
    “我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她哭得伤心,两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原本只要抵死不从,我还有脱身的机会。现在真的有了孩子,该怎么办!”
    解忧也没想到,绕来绕去,她腹中的骨肉竟然是荣王的。可是还能怎么办,事已至此,只能好好地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和荣王过日子。但她知道,城澄现在情绪激动,这些忠言她都听不进去。解忧只能站在她的立场上,骂起了苏临麒:“这个苏大少爷也真是的,他究竟是医术不佳,还是故意耍咱们玩儿呢!这么大的事情,他也敢胡言乱语!”
    城澄恨得直咬牙,但比起苏临麒,她显然更恨自己:“是我糊涂,是我自己作死,他同我本来就没有多深的交情,是我轻信于人,没有看出其中的端倪。”
    “您千万别这么想。整件事情里,最无辜的就是您。”解忧替她整理着散乱的长发,不解地说:“只是奴婢想不明白,苏大少爷这么做,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她成功地转移了城澄的注意:“我刚才也在想……之前王爷说过,苏太后和皇上不合。他是不是想让我也跟着恨上皇帝,和他们一起图谋什么?”她说到这里,自己先摇起了头,“不对,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能做什么呢……”
    解忧不同意地说道:“您可别小瞧了自己,不说您对皇上的影响力,您现在可是亲王正妃,这天底下除了太后,没几个女人比您身份更尊贵。”她看着城澄的脸色,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何况王爷对您这么上心,他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他手底下的数万大军可不是吃素的。”
    城澄奇怪地看着她:“他对我上心?”
    见她点头,城澄讷讷道:“可他几乎从来不踏足梧竹幽居……”
    解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尊重您嘛!不是奴婢说您,每次殿下过来,您都拉长了脸,一点都不像和我们在一起时的样子。平常您多和气呀!您都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奴婢是个女人看了都要着了迷。您要是常对王爷笑笑,保证他将来对您更加死心塌地。”
    “可我为什么要对他笑?”她仍有些不服,“不瞒你说,我还是介意。毕竟当初我来到这里,乃是情非得已。”
    解忧:“事已至此,您为何不看开一点呢。不管怎么相识,只要他对你好,这份缘分就值得珍惜。更何况荣王殿下不仅生得一表人才,还有才干有能力,这样优秀的男人简直世间罕见。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私心觉着,就是当今皇帝都比不上他。”
    城澄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看了解忧好半天,直把解忧看得发毛:“小姐,您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
    “要不是当年把你捡回孟府时你还太小,我当真要怀疑你是不是荣王派来我身边的奸细。”她轻哼一声,“说,你收了裴启旬多少两银子?”
    解忧哭笑不得:“奴婢明明是为了您好,您却这样编排人家,奴婢不依!”
    主仆二人玩闹起来,不知不觉间就叫城澄忘记了哭泣。
    天渐渐的暖了,城澄的肚子也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她腹中的这个孩子还算懂事,除了头两个月折腾了她些日子,让她没什么胃口之外,后来就安静的没什么存在感。好像怀孕之后,她除了肚子里像是揣了个渐渐长大的球之外,生活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是身子重了,人也惫懒起来。刚开始她是不能出门,到了后来便是懒得动弹。还是听程太医说多走动走动有利于生产,城澄才每日在下人的搀扶下逛一逛荣王府的后花园。
    有时候路过二门,无论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解忧、忍冬还是谷雨,都会尽职尽责地问她一句:“您要不要去前头看看殿下?”荣王允许她自由出入书房的事情,早已经在府内传开。
    然而她只是摇头,转过身留下一个背影。
    ☆、第26章 罪名
    第二十六章罪名
    春夏交替的时节,正是恼人时候。裴启旬向来眠浅,几声早蝉便叫他再也无法入睡。沉静的眸子在漆黑的黎明里缓缓睁开,他坐起身来,指节轻敲几案,于这屋内的寂静两相对比,足以让外头的庄征听见。
    晨曦掌灯,洗漱一番过后,只见庄征从袖中献出一份文书。裴启旬草草睨过一眼,拿起小黄门端着的帕巾拭手,道一句:“念。”
    庄征一字一句念下,信中所述大致情形便已心中分明。河运监管,朝廷年年拨银修缮,实在难出清贫官。东河总督悄悄没下了不少银子,此举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往年的雨下不了这般勤,如今碰上水患,也算他走背运。如今求到荣王府来,无非是希望裴启旬念在以往的交情,帮他在京中遮掩一二。等他从南河总督处借来了灾粮和救兵,把这件事掩过去便是。
    兹事体大,只怕南河总督不会轻易调兵。裴启旬掂量过他们的交情,决定烧了这封信,只当从未听过此事。
    也是当今皇帝流年不利,登基头一年,淮河就发了大水,连淹了好几座城池。东河总督求爷爷告奶奶,试图掩盖此事,结果反倒延误了救灾。
    皇帝闻知此事之后震怒朝堂,立即派出奕郡王为钦差,专门调查此事。
    由于水灾之故,皇帝忙得焦头烂额,六部尚书自然空闲不到哪里去。荣王所掌管的兵部虽然不负主要责任,但也要派兵前去灾区维.稳。他刚接手兵部不久,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了解大齐的兵力详情。是以漂在外面的时间居多,在府里的时候却是寥寥无几。
    水灾的事情,城澄也听说了,还捐了好多体己。只是她如今一个双身子的妇道人家,救灾之类的事情实在力不从心。身边的丫鬟们为了让她宽心,只挑好消息讲给她听。却从来不叫她知道,外面都在传的一些风言风语。
    不知从何时起,京中渐渐传出小道消息,称这次淮河大水之所以泛滥成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东河总督董坤都贪赃枉法,修坝时偷工减料,没下了银子。
    原本这些事情都是和荣亲王府八竿子打不着的,谁知董坤都被抓之后突然把荣王招了出来,说他贪下的那些银子,大多孝敬给了裴启旬。
    这件事情,若说是冤枉了裴启旬,也不尽然。东河总督和他有旧,每年的孝敬都是少不了的。但若说修建大坝时贪下的大头都进了荣王府的库房,那便是诛心之言了。
    董坤都招供之后没多久就咬舌自了尽,除了他的这份口供之外,没有留下半点证据。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凑到一块儿审了一个月,还是不知应当如何处置此事。只得将案情经过记录在案,尽数上交朝廷。
    皇帝将案宗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吩咐安福海:“传荣王进宫。”
    这下可再瞒不过城澄,她惊慌起来,坐立不安地看向二门。
    谷雨劝她:“王妃,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快去看看殿下吧!”
    她抚上已经隆起的小腹,一咬牙,起身刚走出两步,忽见一人身着亲王朝服,穿戴整齐地朝她大步走来。
    “殿下,”她语速急促,“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东河总督会说是你授意他……”
    裴启旬瞥了眼她在情急之下抓在自己双臂上的柔荑,含笑说了句:“你信么?”
    她不迭地摇头:“怎么会呢,王爷是为国征战沙场的大英雄,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笑意更深,帮她掖起鬓边的散发,气定神闲地说道:“放心,本王去去就来。”
    半个时辰过后,乾元殿外,宫人通禀,荣亲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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