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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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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大的坦克遮盖住了火堆的光,我们顿时身处黑暗中。黑暗中郑大兵的眼睛依然很亮,可能是因为今晚他一直都在亢奋当中,所以黑眼珠一直扩大着的缘故。郑大兵说道:“老四,邵德,有件事我必须要和你们说说。”
    我“嗯”了一声,四哥却有点不耐烦地哼了一下,似乎对今晚郑大兵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郑大兵对四哥的愤怒置若罔闻,说道:“邵德,你对赤匪有什么看法?”
    我回答道:“就是延安的共产党军队吧?没什么看法,都是咱中华抗日的好儿郎!”
    四哥却突然警觉了起来:“兵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觉得咱这些人里有共党分子吧?”
    郑大兵点点头,继续压低沙哑的嗓音,说道:“我给小五包扎的时候,瞅见他胸口上文了一个交叉的镰刀和锤子的图案。”
    “共产党的党徽?”四哥明显地激动起来。
    我却迷糊了,我一直生活在伪满国,对于抗日战线重庆的国民党军队以及延安的共产党军队的区别不是太了解。于是好奇地问道:“现在全民抗日,有什么问题吗?共产党不也都是些铁骨铮铮的汉子,在东三省一直没有放弃抵抗的义勇军不就都是共产党吗?”
    四哥打断了我的话:“邵德,你不懂,共党分子是危险分子。”说完四哥又对郑大兵说道:“兵哥,不管小五是不是共党分子,目前看起来都是有些可疑的。嘿!我突然想起来了,军统与延安在这次国共合作抗日协议后,确实有一批秘密工作人员投入到统一战线里。兵哥,会不会小五就是共党方面的猎鹰团成员?”
    郑大兵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道:“不过这些也都无所谓,全面抗日,是现在咱中国全体军民的一致目标。我只是发现了这个奇怪的图案,给你们报告而已。”
    四哥摇头了:“那可不成。兵哥,你是中统的,你们中统的对于一些立场上的问题都是墙头草,包括你们陈部长,也经常搞不清楚状况。这样说吧,蒋委员长有一句话,是我们军统戴老板经常对我们说的。”
    “什么话?”我问道。
    四哥看了我一眼,然后眼神里放出阴森森的光来,说:“蒋委员长认为,对共党分子,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我再次迷糊了。“不是现在已经签了国共联合抗日的协议吗?”
    四哥瞪大着眼睛说:“小日本这么一个小民族,一共才多少人?咱中国泱泱大国,四万万同胞。拼光我们这一代军人,打光小日本这一代的男人,战争结束是迟早的事。到战争结束后,真正会祸国殃民的,肯定就是共产党人。”
    “那共产党打过中国人吗?”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我们身后突然响起。
    一扭头,只见小五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一只手搭着坦克的履带,身子依靠在坦克上。脸色苍白,眼睛鼓得又圆又大,死死地瞪着四哥。
    四哥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没打不代表以后不打,姓伍的,你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咬咬牙:“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们中国人走到现在这一步,就是因为不团结。你看看你们中国历史,整个五千年,除了窝里斗还有什么作为?”
    郑大兵打断了小五的话:“‘你们中国人’?姓伍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五愣了一下,似乎也察觉到刚才那话说错了,连忙改口道:“我和你们一样,是中国人。只不过我不是你们这种天天惦记着窝里斗的中国人,我是希望拧成一股绳的有血性的中国人。”
    四哥似乎是被小五的话击中了痛处,语气缓和了一点儿:“行!算你说得有理。那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共匪?”
    小五恶狠狠地回答道:“你管不着,老子就是一个一心想要弄死小鬼子的中国军人。”
    四哥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强忍着怒意继续问道:“那你给我们解释下,你的大脚趾和第二个脚趾为什么间隔那么远?据我所知,只有穿惯了木屐的小日本男人,脚才会长成这个熊样。”
    小五看上去很激动,正要说话,一阵激烈的咳嗽让他身子往旁边倾去。我连忙走过去扶住他,同时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偷偷地使了使劲。从离开战俘营后,小五就是我唯一能够相信的人。用郑大兵评价大刀刘的话就是:“没有他,也就没有活着的我。”
    小五对于我毫不犹豫地站到他身边很欣慰,腰杆尽量地挺直了些。然后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四哥和郑大兵,声音刻意洪亮起来,应该是想要让远处的杨建和死老头他们都能听清楚:“赵老四你听好了,我——伍月森,是一个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一心想要把小日本赶出我们中国的军人。赵老四,你满意了吧!”
    一直没出声的郑大兵终于说话了:“小五,我想多了!”说完郑大兵走到小五面前,低着头说道:“小五兄弟,算我错了,你给老哥哥来几下,算老哥哥给你赔个不是了。你说得没错,是什么党派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都是一心要弄死小日本的中国军人。”
    小五艰难地挤出个笑脸,把搭在坦克上的那只手伸出来,抓住了郑大兵的手。郑大兵往他身边走近了一步,和我一左一右地扶住小五。
    四哥表情很尴尬,但眉头还是锁得紧紧的,看得出他并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很多年以后,在我离开远山后,才知道四哥之前供职的军统,在整个抗日战争中,为国家付出的也不算少。但是,军统为他们那个偏激的一党派系,投入的更多。这么说吧,他们暗杀掉的汉奸与日本特务,让他们的一只手沾满了敌人的血;而他们的另一只手,染上的血都是中国人的。
    小五见四哥没有出声了,语气也好了点儿,对依然一声不吭的四哥说道:“四哥,我承认你是条汉子,你是你们军统的好儿郎。你刚才说的,咱这一代中国军人死绝,拼光小日本所有男人。这话有血性,我小五佩服你。可是呢,四哥,我是猎鹰团第三批特工人员,我所知悉的情报可能比兵哥,甚至比你又要多了很多。咱都想得到的‘我们中国人多,他们小日本人少,人头换人头,咱这个战争不可能输’的观念,你觉得小日本军部的高层会想不到这个问题吗?”
    四哥“啊”了一下:“那你的意思是小日本有解决的办法?”
    小五点点头:“最初,小日本的想法是以朝鲜人和满洲国的伪军来填补这个兵源的不对称。到真正打起仗来,朝鲜伪军还能用得上,可朝鲜兵就那么些。满洲国的伪军呢,都是些被逼迫的中国汉子,到枪口对上枪口的时候,弄不好还会扭过头来对着小日本来上一枪。所以才有了远山战俘营,才有了土肥原一郎这种日军军部的高级官员守到这远山里。相信大家都明白,九日基地就在我们脚下,我们地底下躲藏的这群猪狗不如的鬼子,他们在做些什么呢?你以为他们在做的只是要造出几个合体人,造出几个怪物来吗?他们的目的是非常可怕的,他们是要——生产再生兵团,使用中国士兵的身体,通过实验打造成拥有日本人思维的士兵,然后,让源源不断的士兵投入到战场。”
    小五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激动得再次咳嗽起来。我和郑大兵,以及面前本来皱着眉头的四哥,听后出了一身冷汗。大家只知道远山里掩盖着一个大阴谋,然而阴谋的细节我们并不知晓。直到小五说出“源源不断的兵源”这句话来,我才勉强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每一个合体人身材统一为魁梧的东北兵。
    大家沉默了下来,低着头,感觉肩上肩负的东西,比想象中的更加重了。终于,四哥也朝小五跨了一步,握住了小五的手:“小五,兄弟我想多了。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团结,是端了这远山里的鬼子的狗窝,灭了这些杂种。”
    小五点点头,神色却黯淡下来。“可是!我们现在一共就这么七个人,外加地上那个光头还不能确定能不能用。要靠我们几个搞定这九日基地,难啊!之前我还觉得有我,有兵哥,有邵德三个身体不一样的汉子,高估了大家实力。可刚才那一仗,我们就伤成这样。人手不够啊!”
    “人手不够我倒有个办法!”杨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到了坦克的顶盖上,叼着根烟,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四个。
    我被他的坏笑感染了,也舒展开眉头,说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凑过来了?有什么高见吗?”
    杨建从兜里掏出四根烟,拿出火柴全部点上,扔给我们:“你们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老子站那么远也能听到,索性过来听个仔细了。嘿嘿!别说,我小时候躲村里那寡妇家窗外听墙角的时候,比听你们这刺激多了。”
    小五也笑了,打断杨建道:“行了行了!您老打住。你说人手上你有办法,赶紧说说。”
    四哥和郑大兵也点点头,说:“就是,说来听听。”
    杨建笑了笑,扭头冲身后喊:“老鬼,你也别躲着了,也过来听听。”
    死老头矮小的身体便从坦克的背面出来了,呵呵地笑着,一副挺不好意思的样子。
    杨建吸了口烟,止住了笑,说:“你们不要忘记了,战俘营里还有我们五百个皇协军兄弟和六七百个战俘。我是三年前的皇协军连长,邵德你小子是现在的连长。在皇协军里窝囊地活着的弟兄们不是没有良心,只是没有机会,没有人开腔。五百个东北汉子,啥都缺,就不缺血性。咱杀回去,煽动大伙弄死那一个小队的小鬼子,救出那七八百个战俘。哥儿几个算算,一千多号兄弟,老子就不信一千多号人会灭不了远山里这些鬼子,踏平这远山丛林都没问题。”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正在这当儿,火堆那边的振振鬼叫鬼号地吼上了:“来个能喘气的人过来伺候,老子要尿尿!”
    策反
    半个月后,傍晚,远山战俘营下起了瓢泼大雨。鬼子兵早早地回到了营房窝着,战俘也都被锁在各自的号房里。不当班的伪军士兵凑到一起,拿着每月为数不多的军饷开始玩牌。
    我和杨建以及小五换回了之前伪军军官的军服,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但勉强能分辨出颜色。郑大兵和四哥被五花大绑着,押着走在最前面。大刀刘穿着杨建翻出来的一套崭新的日本宪兵军装,背上背着那两柄大刀,慢慢悠悠地走在最后。
    小五和大刀刘都是合体人,他们身体恢复之快令人咋舌。振振本来也想跟着大家一起行动,可他的枪伤还没好,所以安排他和死老头留下来守着山洞。临出发前,死老头眼睛红红的,说:“你们如果没能回来,那我和振振兄弟也不会苟活,怎么样也得换小鬼子几条命。”
    大刀刘是恢复得最快的,他本来就只是些外伤,痊愈的速度快。之前那个日本人意识被驱逐出身体、本身意识回归体内之后他的所作所为,使人感觉他确实是条汉子。只是,他对于三年前进入到玻璃容器之后的事,全部不记得了。真正让我们对他放下心来的是:他对于中统的特务以及之前在二十九军供职的所有事,能说得清清楚楚,这才让我们打消了顾虑。
    当然,对他完全不设防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一趟回到战俘营,我们计划里本来没有他的,可大刀刘一再坚持:“好不容易有劈死几个小鬼子的机会,谁不让老子去,老子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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