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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妮德并没有纠正埃里克的误解,尽管在她的心里,这实际上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埃里克以为她是因情痛苦,大病一场。而伊妮德清楚自己是因为过久的停留及对埃里克的眷恋招来了诅咒的惩罚:尽管这一样是为了埃里克,但性质截然不同。可是她又并没有去纠正埃里克的意思。
无所谓了,她想道。他怎么想她都可以,而且她马上就要走了。既然这样他会感到愧疚,那不妨就让他愧疚着,也有利他们最后一段时间的相处。
这么想时她的心灵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仿佛在警告她情爱已是不允拥有的东西,必须干脆利落地抛舍在身后。伊妮德安抚那个声音——事实上她至今仍不清楚那个在她体内和她对话的声音,那个监督者,究竟是巫婆本身还是某种神秘,但她已不在乎。
早在数日之前她便察觉到身体的逐渐虚弱,咳血的频率大大增加,但那时她还对埃里克心存希望,盼着他能听进她的劝说再做抉择,而如今她已决心割舍。
仅仅履行承诺唱完《海的女儿》首演,她便立刻离开。
伊妮德在近乎困倦的痛苦之中,平静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心口这一次并不疼痛,反而有个地方湿湿的。
之后她与埃里克之间便像是回到了先前的状态,假作地宫那一幕幕不曾发生一般。她仍是他亲密信赖的好友,而他们之间没有过争执、也没有过多余的复杂情感。
伊妮德并没有再次强调自己即将离去,但随着那个日子的临近,埃里克还是愈发焦虑,这一点从他废用的稿纸数急剧上涨便可以看出——他写的仍是《唐璜》。《海的女儿》早在歌剧院开始彩排之时便已确定为定稿,只不过埃里克当时仍会偶尔拿起重读,信手修改一些小细节,或者有所感做一首新曲罢了。现在,他彻底把精力投入《唐璜的胜利》。
他对待她的态度克制又温存,充满着友善和敬意,却是做作而虚假的。伊妮德清楚对方珍惜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光,却不会表达这份情谊,更兼误解重重,营造出一种空虚的假象。但她除去以诚挚而温柔的态度回馈之外并不曾给予太多纠正。
他们像是又变回了朋友,每天会花上几个钟头坐在一起谈话和歌唱。但他们肯定没有变回朋友,谈话里多出那么多的顾忌,只不过两个人都在假装。伊妮德在这一段时间里愈发平静,而埃里克则是越来越感到痛苦。
“够了!够了!”他在深夜里哭泣着嘶吼,抓着那团犹如烈焰的手稿,把它们全数塞进废纸篓里,“别想了,埃里克!你已孤注一掷,你已毫无退路!”
他又以手掩面,呜呜哭泣,掌心流出泪水:“我孤注一掷,我毫无退路!”他重复道,可片刻以后又痛苦地呻|吟,“不,我只是对自己的无能和愚蠢不甘心……”
他不知自己还能怎样,亦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心中有丑陋的占有欲在萌生,一旦想到伊妮德离去后无人再能闻听他的歌声,埃里克便有不顾一切留下她的冲动。但是随后,出于对克里斯汀爱情的倔强,他又不肯拿出半点言辞去挽留对方。
他哭泣时痛苦万状,癫狂时又能以头撞墙。这或许是创造的一部分,但他更多在借此宣泄自己的感情。《唐璜的胜利》是一团火,从他的脚烧到头,他以为的胜利果实远在天边,眼下却必须尝一尝失败的滋味,埃里克怎能甘心。
“你明知自己渴望着什么,明知自己的心之所向、意之所往,却仍然装聋作哑,以为这样痛苦就不存在了。”他想起她曾经对他说的话,“埃里克,你内心肯定有某种珍贵的火焰,能将你和其他人区分开来。我知道的,你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曾盼望被充满阳光的世界遗忘,可是你自己却从不曾遗忘那世界。当曾经的梦想扑面而来,你是否还记得最初想要的是什么?”
克里斯汀·戴耶,唯有克里斯汀·戴耶。他这场荒诞梦境的最初记忆便开始于高高的天台,冰冷的风雪之中他向巫婆许下誓言,用歌声换取容貌,之后开始漫长而无望的追逐。克里斯汀是一切的开始,那么她也应当是一切的终结。
成为人间的一份子是一种不幸,但是被人们排挤又是另一种悲剧——过去的人生中,埃里克已经尝足了这二者的滋味。他受过数十年的排挤,又在最近,享过了重回人间的陶陶然之后,逐渐感到内心的困顿可悲。他所不曾注意到的是,来到地面之后,他绝大部分的时间留给音乐、伊妮德和自我痛苦,仅有极少的时间用来追求克里斯汀。而且这份追求又温和又松散,看起来近乎漫不经心,这在曾经把克里斯汀视为灵魂中心、对她守护堪称寸步不离的歌剧魅影那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他那么温和地追求她,她甚至感受不到。他容忍她和她的未婚夫在一起,安安静静不做出任何破坏——老天啊,这有多么不像他。是爱情的力量究竟伟大至此,还是来到地面之后,对克里斯汀的爱情的确逐渐在他的心灵离去?其实答案不难看出:从前深爱克里斯汀为她癫狂时,埃里克恨不得杀了夏尼。那么他现在的淡泊,自然是一种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