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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为君为父, 朕百年之后, 你还得在玄元殿祭拜,你的子子孙孙都得祭拜朕!”
“不知生, 焉知死?等你死, 我祭拜的也是灵位,不是你。”李齐慎不懂李承儆突如其来的得意, 也没打算懂, 平静地戳破真相,“何况也不是当过皇帝的都能进玄元殿。天后当时可是正儿八经地改了国号,称其为‘陛下’,还不是没进殿么?”
“你……”
“嘘, 别闹,别让外边的人看笑话,你不要脸,我姑且还得要一点儿。”李齐慎轻轻呼出一口气,“现在你有两条路可走。跟我回长安城,我会好好安置你,保你下半辈子是平安顺遂的太上皇;不然,”
他顿了顿,信手解下轻铠腰侧的佩剑。这剑本来是礼仪用剑,不会出鞘,李齐慎又惯用枪,但他这一解,剑鞘脱出,那柄剑居然在灯下反着锋利的寒光,一看就是精心锤造又仔细打磨开刃过的,恐怕一剑能斩断青铜的灯座。
李齐慎把剑鞘扔在地上,“当啷”一声,低头看李承儆时风轻云淡,“就做先皇吧。”
“……你疯了?你疯了,你疯了!”李承儆直觉李齐慎干得出这事儿,但他不能露怯,只能不断重复实际上没什么用的话,给自己鼓劲,“朕是皇帝!是你阿耶!你想弑君弑父吗?你疯了,你疯了……”
“疯的是你。”李齐慎仍然很平静,“替我写诏书的人,这回也在军中。”
李承儆眼瞳一缩。李齐慎登基自然没通知他,但他后来看过诏书,四六骈体,跌宕起伏高屋建瓴,可见写的人确实是个这方面的奇才,给他一支笔,颠倒黑白根本不是什么难题。
他已经被迫从皇位上下来了,叛军将平,安光行已死,节度使和朝臣跪拜的是李齐慎,从长安城把敕令发向四面八方的也是李齐慎。
他的儿子长大了,盘踞在帝国的顶端,对着整个国家虎视眈眈,随时可以咬断任何人的喉咙。
一直压抑着的恐惧猛地反扑,李承儆看向那个执剑的身影,惊恐至极地想起当年。尚且幼小的他闯入清宁宫,误撞翻了烛台,好不容易从熊熊烈火中逃生,躲在寝殿的榻上瑟瑟发抖。熬了一夜,守在外边的宫人才一叠声地通传,宦官拉长嗓子,唱的是“——陛下驾到”。
他以为阿耶是来安慰自己的,想哭又想笑,赶紧让人把门打开。门一开,走进来的人确实是他的父亲,手里拿的却是柔韧的藤条。
父亲的身影和儿子的身影在刹那重合,李承儆惊慌失措,面色苍白,发白的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我替你选吧。三日后启程回长安城,就去太极宫,”李齐慎倒不是干不出弑君杀父的事儿,纯粹是懒,也没收剑回鞘,就这么虚虚地提着,“我觉得新殿不错,阿耶就在那里安度晚年吧。”
新殿,昭玄皇帝少时住过的地方,天后那时已经选了他做将来的继承人,怕他耽于享乐,殿里布置得极尽朴素,甚至能说清苦,一张榻只够一个人平躺,连翻身都嫌不太容易。就算后来接连让父亲和祖父厌恶,李承儆也没尝过什么苦日子的滋味,逃亡路上都没断过熏香,现下却得移居那样的地方,让他死,他没这个勇气,也不想死,但若是让他活着,接下来就是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何况那是新殿,他住在里面,难免会想起祖父,想起祖母去世后的一个月,他去找祖父,劝他不要为了祖母这样折磨自己,不如换个人来喜欢。
然后他亲眼看见昭玄皇帝的神色变了,一身黑衣的男人披着漆黑的长发,那张端丽的脸上难得流露出明显的厌恶,开口时声音很轻,却藏着汹涌的怒火:“滚。”
……从来都是这样。
李承儆少时也想过讨父亲和祖父的欢心,让几位太傅夸夸他,但是父亲和祖父对他冷若冰霜,太傅只会摇头,感叹他不如前朝的诸位皇帝。血脉相连的丹华大长公主厌恶他至极,以至于敢当面呵斥他,旁人都说父亲在位时罕见地有皇家亲情,他却茕茕孑立,放眼四望,和他血脉相连的人都对他不屑一顾。
夸赞他的人当然也有,幼时的乳母安氏、后来的萧贵妃、朝中讨巧的安光行……可这些人当真是出自真心吗?还是看中了他身下的皇座?没了那个位置,李承儆还是那个一无所有、讨不到任何人欢心的模样。
新皇是他的儿子,看他时却轻飘飘的,连轻蔑这样的感情都不屑给他。因为早在多年以前,他为了讨另一个女人的欢心,亲口下令,杖杀了李齐慎的母亲。
李承儆忽然觉得头痛,猛地捂住头,一下跌在软垫上,死死抱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一辈子没明白的问题:“凭什么,凭什么……”
李齐慎厌恶地看了一眼,连扶一把都打算都没有,提着剑,转身出去,和门口的守卫说:“太上皇似乎太激动了,发了头风,找个医师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