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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要结束了。”贺景扭头,看了李齐慎一眼,“殿下,您准备好了吗?”
李齐慎回神,回视贺景,漫不经心地说:“贺先生知道我要演奏什么吧?”
“当然知道。”贺景说。
“好。”李齐慎蓦地露出个笑,颇有少年独有的爽朗明亮。他抬手一撩,把落到的肩前的细辫打到肩后,信手推了凤首箜篌一把,在滚轮的声音里和贺景说,“就此一别,多谢贺先生多年教导。”
贺景没说话,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一步步走进麟德殿。灯光落在他脸上,这个向来冷硬的中年男人忽然露出个微微的笑,他轻轻地说:“别过,殿下。”
李齐慎一路都没回头,当然也没听见,等内侍把凤首箜篌摆到乐师的位置,一撩下摆,大喇喇地坐在箜篌后边,一副着手要弹的样子。
李承儆看着就烦,但先前李琢期闹了这么一回,他也心虚,没直接呵斥李齐慎:“阿慎,你又在干什么?”
“准备奏曲啊。”李齐慎不慌不忙,“这是我自己度的曲子,趁千秋节,奏给阿耶听听。”
“胡闹!”李承儆以为他是发疯,“你什么时候会度曲了?这还是箜篌,你数得清有几根弦吗?”
“陛下!”萧贵妃不想吵起来,赔着笑,一手扯扯李承儆的袖子,一手给他递了杯葡萄酒,“七殿下也是一片孝心,让他弹就是。孩子嘛,就算弹得不好,心意总是在的。”
佳人在侧,还这么说,李承儆总得卖个面子,喝了萧贵妃递来的酒,脸上仍有不虞:“奏吧。”
“好。”李齐慎点头,抬手半抱住箜篌,食指和拇指搭在箜篌弦上。
“像模像样的。”李承儆嗤了一声。
下一瞬乐声乍起,他一怔,连带着参宴的朝臣都宗室都愣住了,交杯换盏的声音一时都停下来。
这支曲不用伴舞,舞姬撤下去,大殿正中空出来,乐声格外明显,自箜篌弦和李齐慎的指间流出,落入在座人的耳朵里,刹那触动心弦。这曲不似先前的《六夭》《霓裳》或是《破阵》,是他们从未听过的调子,分明是西来的凤首箜篌,却以琴意入曲,如泣如诉,有家国之怨、黍离之悲。
李齐慎像是没察觉到四周人诧异的眼神,兀自拨弦。他师从国手贺景,在教坊学了十年,这支曲从起念头到成谱,足足花了两年,旁人听着有什么反应,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他弹的也不只是凤首箜篌,而是经年的怨恨和悲愤。
直到此刻,他终于想起来了,当年慕容飞雀新死,他在教坊里整夜枯坐,对着这架凤首箜篌,想的是什么。
——怨恨啊。所有的痛苦和悲戚,不能变成眼泪,那就回流进腹中,尽数变成烈火般的怨恨,日日夜夜灼烧着他,吞下再多的坚冰都不能熄灭。
一曲终了,李齐慎缓缓呼出一口气,收回手搭在膝上:“结束了。”
殿内一时无声,他视线一转,看见对面一位平兴皇帝时就在朝堂的老臣。老人白发苍苍,稍稍低着头,抬手擦眼泪时整只手都在抖。
“曲子不错。”李承儆勉为其难地承认,“用心了。”
他一松口,底下朝臣宗室的夸奖立马跟上,“惊才绝艳”“天资卓绝”,什么话都敢往李齐慎身上贴,反倒惊得李齐慎有点不太舒服。
众人夸着,李齐慎一言不发,看着座上的皇帝和贵妃,等着这两位再开口。
萧贵妃果然开口了:“殿下有心了。这曲子既然是自度曲,可有名?不妨记在教坊里,往后也好演奏。”
“有。”李齐慎微微一笑,“叫《新台》。”
萧贵妃面色一变。
李承儆脸色也变了,不敢置信地瞪向座下的少年。
《诗经·邶风·新台》。
“国风”中当属第一的怨刺之作,讽刺卫宣公见儿媳宣姜貌美,筑了新台后劫夺,挖苦他违背人伦,直接嘲笑他像是只癞□□。
“你……”李承儆再不济,少时也是让四位大儒摁着头学的,怎么可能不通《诗经》。他胸口剧烈起伏,紧紧盯着儿子,眼睛瞪大,倒真有点像癞□□鼓出的眼瞳,反倒可惜了那张继承平兴皇帝和温皇后美貌的脸。
“阿耶觉得如何?”李齐慎笑吟吟的,像是浑然不觉,“这曲子好听吗?”
“……滚出去!给我滚出去!”李承儆怒气攻心,顾不得仪态,抓起面前的果盘或是酒壶,不管不顾,一股脑向着儿子砸过去,“李齐慎!滚出去!”
时人称字不称名,平常一声“阿慎”算是亲近的意思,这一句连名带姓,十足是骂人了。李齐慎却不慌,起身避开那些乱砸的东西,慢悠悠地抚平衣摆,连个礼都不行,转身往殿外走。
皇帝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底下哪儿有人敢动,一时鸦雀无声,还是萧贵妃先动。她一把抓住李承儆的袖口,替他抚着仍在剧烈起伏的胸口:“陛下,算了……算了。”
李承儆觉得稍好些,但刚听了一曲《新台》,看身边这个独宠几年的婀娜美人都别扭起来。他挥挥手,示意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