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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着他不清不楚地过。
她是那样好的明珠,出身尊贵,冰雪聪明,忠贞不渝,值得世上任何一个人小心呵护珍视。他知道如果她肯应他,便是押下一辈子的事儿,她从不会给自己留回头路。
是以他宁可沉默多年,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的情感与关切,只做些不算逾矩的事陪伴宽慰,一路扶持着她拿到她想要的东西,他也可以忍受。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他做得到不宣之于口,只存留于心,何尝不是隐忍至极。
可是今夜,他看见她眼中带泪,又一次在深渊之中挣扎,一脸的倔强不屈,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了大仇得报,为了给双亲正名昭雪,她要拼了命从每一场诡谲风波中脱身。
她从地狱爬上来,手指用力扒住人间的大门,弓着身子大口呼吸,劫后余生的心悸在她眼神里肆虐。
她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每一次锤炼,被孤身扔进岩浆火潭之中,撕褪表皮,将百根傲骨打碎碾磨,再一寸寸断筋重组;把血抽干,重新灌输进体内,一次次冷冻结冰,再一次次沸腾火热。
她从没有放弃过,绝望叫喊至无声,或是挣脱被天地捆绑下跪的锁链,她也要站起来。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切。
这一盏宫灯大红的绦穗,融进他绯色蟒服不过作布景陪衬,在夜风中曳曳生姿,暖色的光照在他的面容上,她看见他痛惜的眼神,未及唤他,却听见江淇颤声道——
“尔尔!”
所有的防备松懈下来,她不可抑制开始翻涌泪意,霎时失去所有力气,松开冰冷的木门,喘息着向他伸出手去,拖起繁复累赘的冠服下摆急促奔向他,“江淇!”
却未及二人将这横亘七年的短短几步走完,身后忽然有哔啵声起,她惊愕顿步回头,眼眸中的火焰缭绕至面前的宫室,浓浓的黑烟滚滚四起。
火光毕现,烟雾如张牙舞爪的鬼魅,在她冷汗未歇之时,再度蚕食她仅存的理智。
江淇两步走近,她忽地转头看着他尖声惊慌重复,“她要害我,她要害我!”
江淇来不及安慰她,便见她吞咽下所有眼泪,咬唇一瞬,视死如归的表情让人心头一震,未能多想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臂,钟离尔陷入彻底的崩溃,对他赤红双眼道,“我要进去救出那个孩子,否则让祁桑奸计得逞,到时候文官弹劾中宫失德谋害皇嗣,我百口莫辩!”
火舌肆意窜逃,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耀武扬威,殿内已经开始有房梁倒塌的声音,盖过了婴孩几不可闻的哭声。
他看着她面容被映成妖异的红色,热浪一波波袭来,试图高声劝阻她,“火势蔓延,你不能进去涉险!”
她发了狠,一把甩开他的手,眼神里是万劫不复的恨意决绝,在熊熊大火吞天噬地前对他吼道,“你懂什么!我若不自救,便再没有人能救我!”
这句话像是利剑,钉住他这些年为求万全的点滴,过往不可挽回,他知道她的苦,几次三番火海刀山,均无人共赴。
苦痛锻造出她今时今日立在此处,这张不顾一切的艳烈面容,他看着她转身就要冲入火场,伸出手牢牢握住她的右臂。
她惊乱之中听见他在身后沉声郑重许诺,“我能。”
声音一如多年熟稔,像是夺命的魔咒,让她连指尖都开始不住颤抖,恐惧与悲伤逃窜在周身每一条脉络上,五脏六腑被寒意侵蚀,手臂处他手指温度却不肯消减半分,似灼烧般痛觉清晰。
他说他能,能负担起她一生的喜悲,能保护她无虞安稳,能容忍她赐予伤害,能无视苦痛贵贱,能笑对生死流离,只为了拥她入怀中。
爱一个人,是这样沉重而深刻的事情,她试过一次,全力冲锋,却如同芸芸众生一样败下阵来。
上一场溃不成军的伤痛,她独自用了七年来淡忘消磨。
他怎么敢,说他能。
她转头看他,眼神同滔天烈火,将左手扬起,一掌携雷霆之势便要往他面上掴去,朱唇如毒蛇信子,嫣红开合间,说出最伤人也最伤己的话语,来规避这句承诺所有可能带来的沉痛惨烈,“你怎么敢这样说,你不过是个太监——”
他抿唇,面容冷峻,稳稳擎住她将要劈下的手腕,将宫灯放与她手中,双手交握,他用力握了一瞬她柔荑。
钟离尔眼泪就要决堤,她看着他直视自己的双眼,再没有半分从前的漫不经心,太过浓烈深刻的情感将她湮没,他与她轻声道,“站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再不犹豫,转身往翊坤宫内去,面前宫殿火光冲天,她看着他高大背影,一颗心便将将便要跳出来,她用力叫住他,唤他的名字,“江淇——”
他顿步,却只偏头一瞬,留给她的侧颜轮廓英挺精致,下一秒便再不耽搁,一抹绯红消失在赤金色的大火与乌黑浓烟之中。
六方宫灯之上,白玉清润斐然,灯柄似残留他掌心余温,却被夜风无情一丝丝吹散,散落画屏之上的千丈青峰,万尺寒潭。
她眼泪无声地扑簌落下,自己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