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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卢世荣眼下的权势,不免又将两人比较一番。
北巡之日,卢世荣率百官导送御驾至大口,亲自向皇帝敬酒祝福。皇帝接了酒杯,只淡淡呷了一口,便递给侍从,又盯着卢世荣,审视半晌,方道:“大都一应事宜,交由右丞处置,勿负朕意。”
皇帝态度莫名的淡漠,卢世荣犹疑不安,待此言一出,才稍稍宽心,当即信誓旦旦地保证:“臣必竭力用事,督导百官,为陛下分忧。”
看着他一脸笃定的模样,皇帝蓦地一笑,却不再多言,挥挥手示意其退下,转身走向象辇,卢世荣对着皇帝背影深深一揖,未听到起驾声,一时未敢抬头。
随行百官也纷纷跟了上来,待安童打身边经过,卢世荣不由道:“右丞相一路保重!”安童脚步一顿,也只向他点头示意,随即跟上皇帝步伐。
宫人早已打起帘子,恭候皇帝登辇,待走到车驾旁,忽必烈遽尔转身,目光直指随行的中书省臣,众人见状立时灵醒,低头侧耳做聆听状。
“江南行御史台何故罢之?”
皇帝毫无预兆地发问,在场大臣一时懵然,全都噤声不语,卢世荣更是满脸错愕,呆怔在原地:当初皇帝罢免行台,是因他卢世荣的提议;行台何故废罢,皇帝又怎会不知呢?
明知故问便绝非无意。众人思想片刻,彼此递个眼神,立时会意,却无人出头,皇帝这话是问向省臣的,自然是由首相回答。
安童脸上并无半分意外的表情,待皇帝目光抛过来,便上前一揖,而后道:“江南盗贼屡起,行御史台镇遏居多,臣以为不可罢。然与江浙行省并在杭州,地甚远癖,徙之江州,居江浙、湖南、江西三省之中为便。”(1)
忽必烈凝神听罢,目光自群臣面上漫漫扫过,脸上浮露出捉摸不定的笑意。众臣见圣意不明,一时忌惮,不敢擅自出头。但见皇帝并无不悦的情绪,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才道:“丞相所言极是。朝廷初置行台,并无所损,近日废罢,多有不便,除却镇遏一事,纠弹之职尽废也。地方官果有劣行,何以上达朝廷?望陛下三思。”
皇帝闻言,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片刻,像是想到什么,忽而一笑:“江南虽归顺,盗贼蜂拥不止,的确是朕心腹之患。”
听这口风,众臣立时会意,不多时便有三三两两的台官附议,其中不乏汉臣。皇帝耐心听罢,目光又是一掠,正落在卢世荣的身上。
卢世荣犹在梦中一般,经旁人提醒,才回过神来,脸色颇为难看,他哪料到皇帝态度陡转,于启程之际突然发难,当真让他措手不及。
其实不止是他,我脑中仍是茫然,将安童的话思量再三,才明白其深意。当初行台为何废罢,皇帝岂是不知?安童若直言回答,无疑是让皇帝当众打脸;他避开此处,偏偏又切中要害:行台身负镇遏之职,江南稳定与否,皇帝岂能不在意?
玉昔帖木儿随后呼应,想必也不是临时起意。他和安童是否有约在先,我不得而知。眼下的情势是,中书省首相与御史台公然达成一致,站在卢世荣的对立面了。面对这般局面,皇帝也不好率意专断了。
“卢右丞,你又是何意?”忽必烈还是给卢世荣开口的机会。皇帝面上看不出喜怒,一时也猜不得他心中所想。
“臣、臣……”卢世荣咽了口吐沫,说话才伶俐些,“臣甫一上任,台官便出言责难;如今所行诸事,见罪于众人,行路之艰难,陛下亲眼可见。废罢行台,为的便是减少阻挠,便宜行事罢了。陛下既已允准,缘何别生疑虑?”
他殷切探问,声音却无端发虚,少了几分昔日的跋扈。皇帝见状,一时又犹疑起来,不由得拿眼打量众臣。安童只垂眸立着,并无再多言语,可其所持态度,不言自明。而在场台官,颇有振奋之意,想来遭卢世荣压制许久,一腔愤懑早就忍了多时。但皇帝只是口风松动,尚无明确示意,台官便也持观望的姿态。
忽必烈望了一圈,便将诸人心思看在眼里,沉吟片刻,方缓声道:“行台一事,朕当思之;待至上都,再议此事罢。”
这语气里隐着一丝无奈,我想了想,心里苦笑:他到底是不甘心的。可身为皇帝,独断也非毫无边界。在这个帝国,他尚不能一手遮天。
皇帝由侍从搀扶着,缓缓登上象舆。前方大纛款款而动,马鼓随之响起,巡幸队伍开动了。我亦登上马车,心里却不安生,撩起车帘向外探望,恰见安童稳稳落在马背上。他看着我质询的目光,也只淡淡一笑,旋即正色前顾,提振缰绳,催着马儿走起来。
他心中已有打算,却不愿向我透露,我是明白的。对此,我无由责难,却仍是不免介怀:那双幽暗的眼睛后面,到底藏了多少心事?甚至在我们最为亲密的时刻,也不曾泄露一二。
他隐忍多时,便是为了今日?也许今日,才只是一个开始。
眼下难道不是一个有利的转机?可我又在担心甚么?难道我竟为卢世荣不明的前路隐隐生忧?还真是荒谬又多余。
可是,史彬先前的话又隐隐浮上心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