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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一震,猛地转身一望,果见普颜忽都的车驾悠悠过来,她怀中的稚子带着哭音,哀求着要挣下车来。母亲一直耐心哄弄着:“等冬天过去,等鸿雁北归,等春花开了,你阿爸便回来了……”
“囊加歹哥哥说伯颜姑父打了胜仗便会回来,我的阿爸为何迟迟没有消息?是阿爸打了败仗么?呜呜……阿爸为何不回来?”
“不要说胡话,兀都带!”年轻的母亲骤然抱紧小男孩,忍泪道,“这才一个冬天,你阿爸总会回来的……”
普颜忽都手足无措地安抚着怀中孩童,并未注意到车外的我。我不忍再听,下了马,悄悄退后了几步,再抬眼望时,花树下的假面摊已被宝马香车挡住了,一眼望不见,就像我无法望见驻守漠北的征人。
寒夜的风仍是如刀般凛冽,我侧脸迎着寒风,凭靠马背而立,心中惘然不知所想,直到总管巴根急匆匆寻过来:“公主,皇上叫您过去呢!”
第202章 入觐
我随巴根来到御前时,皇帝正在中心阁附近,怯薛歹已搭起金脊五殿彩楼,供皇帝登高观赏。我提起袍角,拾级而上,心想:这万家灯火的上元之夜,皇帝纵然与民同乐,也仍要高高在上的。他是怕一旦走下高阁,就会像庶民一样湮没于广袤无垠的帝国,成了沙漠中的一粒沙,草原上的一株草么?
我摇头自哂,抹掉脑中纷纭的思绪,待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忽必烈的目光恰好拂过来。
“父皇。”我轻声问候。他左右并无旁人,女孩侍卫都在彩楼下候着,“忽都鲁揭里迷失呢?她不是陪在父皇身边么?”我疑惑问。
“她嫌陪我一个老头子看灯火无趣,和姊妹们游街赏花灯去了!”老皇帝摸着自己的胡子,一双暗沉的眼睛映着夜空,是千里辉光中最古拙深邃的颜色。
“我来陪着父皇罢。”我低低回道,不去看他,目光掠下高阁,掠过夜色,落在海子旁一株株夺目耀眼的火树银花上。
老皇帝无言,缓步至我身旁,扶着阑干,和我一起眺望这彩楼下方的万点灯火。在温暖的灯辉中,冷峭的寒风竟也变得柔和,拂在脸颊上,像情人的手给予的粗粝又深情的抚摸。
“察苏,你那时宁愿做个平头百姓,也不愿回到深宫,是觉得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才会踏实温暖吗?”
闻言,我愕然看他,没想到这个素来强悍的父亲也变得忧郁敏感起来。浓黑的夜色遮不住他枯白的发梢,流溢的辉光也填不满他脸上的沟壑,悠悠岁月从他眼中穿梭而过——他的确是更苍老了。
“这万里山河都是父皇的,待伯颜回朝,江南之地也是父皇的。无论我身在哪里,脚下踩的,都是父皇实实在在的河山——父皇何来此语?”
“有时站得太高,也会觉得孤寒呐!”他空洞一笑,目光笼罩着无边夜色下的广袤帝国,眼里却是无可触及的空虚寥落。
我心情一滞,随即道:“眼下宋国请降不过是一二日的事,这不是天大的喜事?父皇又在忧心什么?”我迟疑道,心头骤然浮出隐忧,试探开口,“难道西北那边 ……”
想到这里,突然不敢去问:西北军事若有不虞,他——安童,又会如何?
我想到他,又想到两年前我们也是重逢在上元之夜。可是这温暖如此短暂而虚幻,不到两年,我们又天各一方。就怕以后也是这样漫长无尽的永夜。
我眼睛一酸,一颗心铁石般的往下坠,再也生不起一丝希望。禾忽叛乱,若得海都、笃哇响应,那木罕和安童可堪抵挡?当年忽秃伦下命袭杀曲律的斤,也是毫不留情呢!
“安童所部偷袭禾忽军队,尽获其辎重。海都闻讯,已退兵了。朕已派昔都出使,安抚海都。西北那里,暂时安定了……”
忽必烈蓦地开口,望着我惶惶无依的神色,了然一笑:“安童和那木罕都无事,勿要忧心了。”
“……”我呆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眼泪却忍不住簌簌落下。待渐渐回神,心里仍是愀然作痛,一时喜一时悲,泪水蜿蜒流进口中,正是心里说不出的咸涩滋味。
“这是好事,怎么还哭了呢?”忽必烈嗤笑道,而后伸手为我擦泪。我亦觉羞赧,笨拙地去抹掉脸上的泪,“恭喜父皇平定叛乱,儿、儿臣这是高兴……”
我讷讷说着,有些语无伦次,思绪又不知飞到哪里:西北叛王暂时平定,安童和那木罕何时能回来?他们若撤军,海都会不会卷土重来?
这么想着,又恼恨自己杞人忧天:眼下这样,还有更好地结果么?只要安童无事,就算暂时的分离又能如何?
“此事尚未外宣,朕告诉你,是叫你定下一颗心。你不是普颜忽都,纵然有情,又何必苦守着安童?是时候想想你自己的事了!”
忽必烈苦笑一声,又道,“你们二人这么多年,朕都看在眼里,若非木华黎的出身,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朕虽有心,也实在是不能了……察苏,你这么枯等,摧折别人,也摧折自己啊!”
“我不婚不嫁,却不是为他苦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