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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
这时候她想起自己身旁正坐着个美国人,她可以立刻向他确认这一点,问他,比起广东菜,是否更喜欢它们的美国改良版。但她一转过头,用完好那一只眼睛瞥了一眼那个开车开到走神的严肃侧影,便觉得这不是个好的时机。从她这个侧面看出去,深陷的眼窝藏着的睫毛密到近乎郁结,仿佛睁眼去看世界需要先抬起千斤重的心事。这天然的神情,使得他获得一种不论犯下什么过错,都让人可以轻易原谅他的能力。
他究竟在想什么,会想出这样一种凝重的表情?
淮真猜想,他性情也许比他看上去阴沉沉的相貌更为偏执。他可以比大部分人都要客观,可是连他的客观都无法改变他对某种事物既有的态度与看法。比如数个月前华埠小姐颁奖会场上他谨代表个人,对他的种族主义向她道歉。又比如很久很久以前,因为某一些见闻决定了他排华的立场。
这样两色人种,坐在车内,可以聊些什么,才不至于使气氛更严肃?淮真在心里举例:足球?音乐?还是某个好莱坞明星?
还是算了吧。
正当她打算闭嘴时,她听见敲钟声。八点半了,真糟糕。因为早晨罗文抱怨过四个月前从广东买回来那一罐腌虾酱快放坏了,最迟明早一定得吃掉。出门前还特意嘱咐她,叫她下午下课后,路过蔬菜商店,记得买点通菜回来。
已经这个点了。淮真将整张脸转向窗外,寻找可能尚未打烊的商铺以作补救。八点半点钟的旧金山是最安静的时候,因为正经家庭的人们已经结束工作,归家准备洗漱睡觉;而夜里寻欢作乐的人们尚未出发。
这时她发现南市场街的密集商铺。这并不是开往唐人街的方向,车在往南行驶。
她望着前窗,“如果不是回去唐人街,我觉得,你应该事先告诉我去哪里。”
过了好半晌,西泽才回过神来,视线掠过她缠着纱布的眼睛,像突然找到借口似的说,“你受了伤。”
“我们不是看过医生吗?”
“有想好怎么同他们解释吗?”
“即使一个月后回去,他们也会发现我挨了揍。”
一阵沉默过后,淮真盯着他受伤的手,建议,“你可以在小意大利放我下来,就是上次作别那边。我可以走路回家,这样不会有人猜测是你揍了我。”
西泽轻轻看了她一眼,用那种看傻子的眼神。
淮真安静的等着他将车漫无目的的又开出两条街。
“我们有目的地吗?”她问。
“那位母亲将两个女孩从天使岛保释出来了。就住火车站附近。”他突然想起一个可供随时造访的好去处,“她们提出想见见你。”
想见我才有鬼了。淮真心里这样想。
她问道,“她为陈曼丽脱罪了吗?”
西泽摇头,“要一直在这里,等到那位父亲抵达旧金山。”
“所以她的姑母承认她的侄女身份。”
“她一口咬定她和自己弟弟小时候长得很像。”
“但你们还是允许她被保释了。”
“她交了一笔保释金。”
淮真猜,方女士大抵也还没搞清自己弟弟究竟有没有私生女。但不论是私生女,还是自己弟弟曾经登记了纸儿子,卖给堂会,她都必须得先替他认下来,免得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车靠近教会湾停下。路边是一栋极为罕见的维多利亚时期三层建筑,楼下出租作了自行车零件商铺,通往楼上的是一面小小的门,门铃旁贴着Hotel的名字。
等待开门的几分钟时间里,不远处的架桥上,一列从旧金山始发不知开往何处的火车“呜——”地驶过。
很多年后,美国最便捷的城际交通工具已然变成飞机,火车不再是忙碌的现代人的出行首选,火车票价也急速攀升。火车出行也成为某种历史,供有钱有闲的人观景抑或缅怀。淮真仰头,望见一面面亮堂车窗,突然生出些向往。
风很大,连大地都在震颤。
西泽揣着手立在门边,仰头望着火车,不知说了句什么。
街上行人很大声的交谈。地面发出的一切声音,统统都被列车行驶的震动盖过。
上头匆匆下来个人,隔着分割成八块的窗户玻璃询问:“找谁?”
西泽从上衣口袋掏出警官证,“拜访二百一十四号住客方女士。”
胖得发红的房东拉开门锁,将两人带上楼梯,用法式英文大声抱怨:“每天都以为发生地震。”
老板是典型上世纪经济大震荡迁移过来的法国人,将旅店陡峭狭窄的台阶铺上一丝不苟的红毯,墙上挂着油画,间或两盏不怎么亮,却十分古典的雕花吊灯,显得沉重而幽暗。
二百一十四号就在楼梯转角。法国人怕惹上事,将他们带到门外,揿响门铃后,很识趣的离去。
刘玲珍穿着鹅黄色白蕾丝睡裙来开门。门打开那一刻,她实在有点懵。但仍侧身请两人进去了。
屋里几个女人正在吃着饭。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