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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也愿意皇兄高高兴兴的,不是吗?”乐安公主牵着他的衣袖,软语撒娇,“母妃和大哥都去了,儿臣如今就只有父皇和皇兄,佛前进香时,总许愿父皇康健顺遂,皇兄平安喜乐。这两件,比旁的任何事情都要紧。”
殿内宽敞深阔,临窗有铜鼎,旁边龙涎香袅袅升腾。
端拱帝沉默不语,负手踱步。
乐安公主吊着颗心跟在他后面,见前面魁梧的身影一顿,怕他责怪,忙描补道:“儿臣是为皇兄着想。这些年父皇过得艰辛,皇兄也不容易,朝堂上艰难险阻,旁的事上,总该称心些才好。”
这道理,端拱帝哪会不知道?
逝者已矣,仇恨固然要清算,终究不及活着的人要紧。
他当然愿意谢珩能过得高兴些,有个贴心的人陪伴身侧,在朝堂繁重事务过后,能为他解忧消乏。
谢珩不喜姜琦,顽固不化,他拗不过,愿意退让。但天下之大,京城内外,多的是美貌温柔、贤惠温良的女子,谢珩若想要,哪怕是蓬门荜户的姑娘,他都可以提拔,唯独不能是傅伽罗——
傅玄的孙女、高探微的外孙,但凡想到那两人,端拱帝强压的仇恨便会翻涌。
他瞧着女儿,猜得她是想为谢珩说情。
“你的母妃死在傅玄和徐公望手上,你的大哥,死在高探微手上。”端拱帝沉声,虽非怒容,也叫乐安公主心生畏惧。
她不敢对视那道严厉的目光,只低声道:“儿臣知道。但是父皇,倘若是皇祖父杀了人,父皇、母妃和皇兄都与此事无关,父皇愿意让那些人来找我清算旧仇吗?”
——愿意让她在孤苦无依时,被人拿着阖府性命胁迫吗?
端拱帝微怔,稍觉错愕,瞧着向来柔弱的女儿。
半晌,他才低声道:“朕不会找她麻烦。但也仅此而已。”
说罢,挥手令乐安公主退下。
因前晌费神,晌午未能歇息,自入内间去小憩,召徐善入殿伺候。
*
洛州首府雍城曾在数百年前做过小国都城,虽未能延续荣光,却也十分繁华。
因易铭的商队走得慢,伽罗抵达雍城时已是十月十七。初冬天气已十分寒冷,两侧树木枝叶尽凋,连同落地枯叶都扫得干干净净,放眼望过去,笔直的长街直通远处,店铺林立,屋宇院落参差。
易铭的商铺在城北,与洛州衙署隔着数道街,不算太远。
抵达的当日,易家管事便安排谭氏、伽罗和岚姑住进店铺后的一处大宅,易铭却带着副手,往衙署那边去了。这座宅子有五进,里头分成数个独立的院落,寻常只留管事仆妇照看,只在易家要紧的人物或朋友途径时,才会开了院门恭迎入内。
伽罗赶了半日的路,因天阴沉欲雪,在车厢中晃得犯困。
安置过后,正是后晌得空,恰巧谭氏和岚姑都颇劳累,各自睡至傍晚。
醒来的时候天色暗沉,门窗紧闭,伽罗自裹了披风,推窗望外,风卷着凉飕飕的雪气立时窜进屋中,好在里面有暖烘烘的火盆,倒也不觉得多冷。院里早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天上铅云愈浓,雪片子撒了杨絮似的旋转飞舞,落地时融了一半,积了一半。
这是今冬的头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
伽罗掩上门窗,到火盆旁站了会儿,烤得身上暖融融的,这才取了披风,戴好风帽,推门出去。
院里空无一人,想必是雪天寒冷,无事时各自躲寒,倒十分安静。
她信步出去,看这座宅邸的布置,虽然甚少假山奇石水榭亭台,门扇窗墙却十分精心。一扇扇门板上皆有浮雕的人物故事,墙上每隔几步,也有石头浮雕出来的动物花木,十分有趣。
走着走着,目光虽还落在浮雕上,心思却已飞到很远。
淮南外祖父家中,也有这样的地方,沿墙雕镂种种故事。那年也是深冬,十一月底时落了场雪,因地气不算太冷,半融半积,掩着满院青黄之色。
也是在午后,表姐们跟着舅母出去赴宴,她从外祖母的佛堂出来,踏着雪景散心,也是这样慢悠悠的走过去,在拐角处,看到了远处的谢珩。
彼时谢珩应该是十八岁,冷硬得像是城外的石峰。
那会儿谢珅遇刺没多久,惠王必定尚有悲痛,却还是应外祖父之请,来高家赴那场所谓的风雅诗会。隔着雕花洞窗,伽罗能隐约看到远处敞厅中交错的人影,像是一室融融。
唯有谢珩远离人群,独自站在山石后,躲过敞厅中的目光。
他罩着褐色的披风,孑然站在雪中,挺拔的身姿像是雪中傲立的青松,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