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部分阅读
潮般淹没她。她咬着下唇,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就像最宝贵的东西,突然被人夺走般难受。
那个嘴角含笑、眼里冷漠的男人,雪上加霜似的又问了一句:“唐姑娘,你还好吧”
唐姑娘
她耳里听着他客套疏离的称呼,眼里看着他冷淡客气的微笑,心口的疼瞬间又爬升几级,疼得她的双眼竟湿润起来,再也看不清那张俊脸上的表情
该死,她是怎么了
她想哭吗她在哭吗这怎么可能她从来没哭过,又怎么可能因为他的冷淡而哭
只是,她的眼眶仍是湿润,不知怎么的,就是干不了宫清颺的眸中,有波光一闪而逝,却旋即消失不见。他维持着客气的微笑,敛眉拱手。
“无双姑娘就在楼上,请唐姑娘稍候,我这就去为您通报。”
只要他唤她一声唐姑娘,她眼里的湿意就更加泛滥,几乎就快溃堤。她咬紧牙关,倔强的撑着,不让泪水滚出眼眶,远比肩膀脱臼的那日,忍着痛不叫出声更辛苦。
“不用了,我只是来送酱。”她喉头紧缩,好不容易挤出声音,也不管宫清颺是不是已经伸手来接,迳自就放掉那缸酱,然后转身,迎着突然变冷的风,头也不回的离开。
哐啷一声,酱缸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顿时香气四逸,乌黑的陈酱在石阶上喷溅流泻。
龙无双原本站在楼上,旁观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她压根儿想不到,十九竟会松手,让那缸酱给跌了
她顿时飞身下楼,哭天抢地的唉叫出声,只觉得惋惜不已,一颗心又恨又痛。
“唉啊,我的酱啊怎么会这样我的酱啊”闻着那绝妙的香气,她心中更恨,愤怒的指着那张俊脸。“你、你你你你你竟然眼睁睁看她放手你就不会去接吗这可是唐家私藏的绝顶好酱啊”她痛骂着宫清颺,一副恨不得掐死他的模样。
轰隆一声,天雷乍响,倾盆大雨终于倾泻下来,行人们争相走避,台阶上浓烈乌黑的陈酱,也随着雨水溢流,渐渐冲刷变淡。
面对龙无双的痛骂,宫清颺置若罔闻,只是静默的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看着逐渐淡去的陈酱,脸上的微笑也一点一滴的缓缓消逝,终至面无表情。
“哼,明明爱就爱嘛干么装得铁石心肠还浪费我一坛子的好酱”龙无双不甘的抱怨,却见宫清颺抬起头来,神情冷峻,无言的望着她,一双眼冷得让人打从骨子里发寒。
从小到大,宫清颺对她都是逆来顺受、处处退让,即使她的命令有多无理、多任性,碍于对她娘亲的承诺,他即使不情愿,也会依言遵从。
只是,那张原本温煦的俊脸,这会儿却变得冷若冰霜,眼神锋利如刀。她从没见他露出过这种表情,嘴里的连篇怨言,瞬间缩了回去。
她再娇蛮、再任性,遇到情况不对时,也知道该要识时务的住口,不敢再去招惹宫清颺.
“喂,黑脸的那个,还不快点过来,把石阶清干净。”龙无双换了个人使唤,然后提起丝裙,走回楼上的特等席,继续享用美酒佳肴,平抚失去一缸好酱的伤痛。
外头的大雨,持续下着,雨滴溅入门内,溅湿了白袍。宫清颺缓缓转过身,走回柜台后头,拿出乌木算盘,再度拨起算盘。
大雨哗啦啦的直下,客栈内算盘声喀搭轻响,规律一如以往。
整整一日,大掌柜俊美的脸上,从这场雨落下后,就再也看不见半点笑容了。
大雨下了整整天。
十九在倾盆大雨中,摇摇晃晃的走回唐家,等到踏上唐家门前的阶梯时,整个人早已淋得湿透,连指尖都被冷雨浸得冰凉。
她不知道,为什么见着宫清颺冷淡的模样,自个儿就会这么难受。她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仿佛有人用手紧紧揪着她的心。
一踏进家门,奴仆们立刻拥上来,急着替她擦脸,几个嫂子也捧着干爽的衣裳,催促她快快换下湿衣裳,就怕她着了凉。
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对众人关怀的询问,全都沉默以对。
昏沉的回到房里后,她也不去喝嫂子端来的姜汤,迳自往床上一躺,蒙头就睡,甚至忘了拆解湿淋淋的发辫。
第二天一早,她在杂梦中醒来,一如往常的去了酱场,处理千头万绪的酿酱工作。
只是,她的脑袋仍旧昏沉,胸口一样的难受,脑海里一遍又一遍,不断出现宫清颺唇笑眼不笑,客气唤她唐姑娘的表情。
为了挥去脑中的画面,她发了疯似的工作,像颗陀螺般,在酱场内走动,把所有该做跟不该做的工作,全都一并揽上肩头,从白天一直工作到夜晚,累得回房后,一沾枕就倦极睡去。
她不敢让自己休息,怕一有空闲,就会想到宫清颺.更怕思绪会像是腐败的酱种,一发不可收拾的胡乱滋长,一旦想到他,她就会忍不住一直想下去,想他冷漠客气的笑,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但是,不论她再忙再累,他那冷漠客气的笑容,总会乘隙钻了进来,让她更烦躁,也更难受
眼看她眉头深锁,仿佛心不在焉,甚至还拆开已经封妥的酱料,再度尝了一次,站在旁边的小山子,再也忍不住的叫出声来。
“呃,啊小姐小姐”
十九搁下酱碟,倦累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那个这缸酱油,您昨天尝过了啊”小山子指着酱缸,一脸担忧的提醒。
这缸薏仁酱油,可是小姐精心酿制,准备要送进宫里。虽说,宫廷用酱,自然得多加小心,但是这缸酱油小姐昨儿个就尝过,确定滋味无误后,才要他封缸的,怎么这会儿,小姐又开缸尝了一次
十九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个儿竟在工作时出了差错,重复尝了昨日已经封妥的酱油。
她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好吧,你再把它封起来”话说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口,察觉方才无意间放入口的酱油,滋味有些不对劲。
这缸酱油,比她昨日品尝时,多了些许其他的味道。那味道的变化,非常非常的细微,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但是终究逃不过她灵敏的味觉。
“等等”十九急忙开口,快步冲上前去,舀酱再尝了一口,脸色微微一变。
“味道不对。”她没有尝错,味道是真的有些问题。
“怎么会”小山子大惊失色。这可是小姐亲自酿制的薏仁酱油,哪里可能会有差错
“有谁碰过这缸酱油”她神色严肃的问,抬头看向小山子,却发现视线竟开始变得模糊,全身的力气也像是被抽干,变得极为虚软。
十九双腿一软,连忙抓住酱缸。她用力的摇了摇头,想振作精神,维持清醒,但连波的晕眩却不断涌来,让她昏得难以站立。
“小姐、小姐,你还好吧”
小山子关切的声音,听来忽远忽近,一股恶心涌了上来,胃部开始疼痛,起先像是针在刺,然后迅速加剧,很快的就痛得仿佛有刀在戳剌。她冷汗直流,再也支撑不住,抱紧小腹,呻吟着软倒。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紧吧”小山子吓得面无人色,慌张接住她。
黑暗在吞噬她的神智,她极力抗拒,痛得全身颤抖,口唇发青,身子一会儿像是跌进冰窖,一会儿又像是被丢进火炉,忽冷又忽热。
那缸酱油被下了毒
“酱油有毒找赛华陀”十九用尽所有力气,睁开眼睛,揪着小山子的衣襟,喘息着嘱咐。“记住,别、别让人知道”
事关唐家酱料的百年招牌,她就算是真被毒死了,也得守住自家招牌,绝对不能让消息泄漏出去。
“什么,有毒”小山子脸色发青,手足无措的抱着十九,还想多请示几句,却发现手中突然一沉。
十九已经昏过去了。
玄武大街上,只见黑马撒蹄而飞,骑马的人,虽然骑术不太精湛,但是却仍像是不要命似的骑得飞快。
“不好啦、不好啦老爷、老爷,小姐她”
黑马还离唐家的大门有段距离,小山子远远就看见唐威,立刻扯着嗓子,哇啦哇啦的喊叫出声。
正要进门的唐威,瞧见小山子骑着快马,抱着宝贝女儿回来,立刻撩袍迎上前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一把接过女儿,发现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顿时又怒又急。
小山子扯住缰绳,几乎等于是摔下马。他不敢喊痛,吐掉满嘴的泥沙,匆忙上前报告。
“小姐她她”他突然咬住舌头,及时想起,十九昏迷前还慎重嘱咐,中毒之事绝对不可宣扬,只得改口说:“她、她,小姐她昏倒了快快,赛大夫还在不在家里”
“废话,我看也晓得她昏倒了。我是问你,她怎么会昏倒啊”
“啊啊”
小山子欲言又止,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瞧见出事,都好奇的往唐家门口瞧。要是他在这儿,当众说出酱油有毒,唐家的酱料生意,只怕会就此毁于一旦。
不能直说,他只能胡乱的掰个藉口。
“呃,小姐是是小姐是气虚体弱,过度操劳,才会”
唐威原本抱着女儿,就要往门里走,听见这个理由,却又停下脚步,气冲冲的瞪着小山子。
“胡说八道”他的女儿身强体健,除了工作之外,还时常殴打哥哥们当作健身运动,又不是寻常人家里,那种娇滴滴、风吹就倒的姑娘家,怎么会气虚体弱
“呃,这其实是”见老爷停了下来,小山子急得要命,又不能直说,脑中灵光一闪,便大声的喊道:“啊,小姐她、她患了相思病啦”
唐威脸色一沉,倒抽了一口凉气,整张脸铁青得吓人。
正当小山子以为,这藉口也不管用时,却见老爷在下一瞬间,抱起昏迷不醒的十九飞身进门,还扯着嗓门直喊。
“老赛、老赛,快出来救人啊我家宝贝要被龙门客栈那该死的的负心汉害死啦”
“宫大掌柜终于抛弃唐家虎姑婆啦”
“据说,宫清颺负心,唐十九心碎,不吃不喝数日,就快挂了”
“唉啊,唐家大门深锁,几个时辰前,墙里还传来饮泣声,十九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不会吧不是听说,那位神医赛华陀,刚好就在唐家作客吗”
“看这情况,只怕连神医都救不回来呢”
“听说,唐老爷子气得快中风啦,只怕等一会儿,就会派人去找宫大掌柜吧”
各种流言在京城里流窜,因为一知半解,所以大伙儿猜得更起劲。京城里头的闲人们,全聚到龙门客栈,有钱的进门坐着,没钱的就在外头站着,观望一下也好。
人们坐满了一桌又一桌,低声窃窃私语,讨论最热门的话题,还不时偷偷张望,往柜台后方的银发男子瞄上几眼。
但是,就没有人胆敢走过去,跟“当事人”打声招呼。不知怎么的,这几日来,大掌柜虽然笑容依旧,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让人一接触他的眼,就觉得全身发冷。
人们的诡异态度,对宫清颺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他只是冷着眼、挂着笑,一味的杵在柜台里,算他的帐、拨他的算盘。
乌木做的算盘珠子,喀搭喀搭、节奏规律的响着,半点不受客栈里诡谲的氛围所影响。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逼近,客栈里客栈外的客人,全都马蚤动起来,纷纷往外瞧去。
宫清颺闻声抬首,只见唐家十三爷,快马赶至门前,身手俐落的从马鞍上一跃而下,疾行快步的直朝他而来。
“十三爷,今儿个好兴致。”他微微一笑,朝唐十三礼貌的一拱手。“您来咱们龙门客栈,是要喝茶还是用饭”
“都不是。”唐十三一摆手,挥去准备上前招呼的店小二,神情严肃的看着宫清颺道:“我是来找你的。”
鹰眸一眯,俊容上神情未变,仍挂着微笑。
“不知道十三爷所为何事”
“十九她”
“唐姑娘当日说得十分清楚,不愿意下嫁宫某,是我无福消受美人恩。”宫清颺皮笑肉不笑,客客气气的朝外平伸出右手,摆明了要送客。“十三爷还是请回吧”
看来,这家伙被小妹气得不轻啊
唐十三眯起眼,看出宫清颺深藏在笑容下,那蒸腾未消的火气。
那日的追打,他可是从头到尾,都躲在旁边远远观战,不但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看似温文的男人,是因为十九说了要再找其他男人借种,才会彻底变了脸色。
不过话说回来,宫清颺要不是真的在乎他妹子,也不会被她那一句话,气恼得当场翻脸。
如此一想,唐十三的心反倒定了下来,耐着性子再度开口。
“我知道,十九的行为是过分了点,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你这般逼亲,她会有反弹是一定的。”他替自个儿妹子说话,还绝口不提,他就是那“过分行为”的帮凶。
宫清颺神态平静,还是一样客气,再度重复。“十三爷,您请回吧”
好,这家伙当真是铁了心吗
唐十三不肯放弃,脸色沉了下来。
“好”他不耐烦的举手,阻止宫清颺说话。“我现在只问你一件事。她想见你,你去是不去”
“抱歉,在下尚有工作在身,恐怕无法让唐姑娘随传随到。”宫清颺这回连笑容也没了,只是冷冷的、客套的微一颔首,便又再度垂眉,重新打起算盘。
“真的不去”唐十三凑近柜台,不死心的再问。
啪
坚硬的乌木算盘当场破散,宫清颺这才停手,神色丝毫未变,连看也不看唐十三一眼,只是拉开柜子,拿出另外一个算盘,继续算帐。
唐十三也不是被吓大的,能在京城里开妓院,他的胆子自然比一般人大得多。他耸耸肩,冷笑声。
“那好吧,我回去跟爹说,十九今生是无缘再见大掌柜了,让她趁早死心吧”
这边话声刚落,就听一旁有人插话进来。
“哟,十三爷,好久不见啦”一早就在外头,听足了街头巷尾的热门消息,赶着要去瞧戏的龙无双,拎着三亚酒晃了过来。
“无双姑娘。”见着了龙无双,唐十三的反应,跟父亲唐威相似,也是一派戒慎恭敬。
“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啊”龙无双笑吟吟的,眼儿往柜台瞄了一眼。“十三爷刚刚怎说,十九今生与我家掌柜无缘再见不过是犯了相思病,没那么严重吧我才要带壶酒,去给她探病呢”
“若只是害上相思病,那也就罢了。”唐十三冷哼一声,瞅着柜台里头,那面无表情、直打着算盘的宫清颺.“十九昏迷未醒,现在只剩一口气而已。”
拨算盘的指,顿时止住,宫清颺猛然抬眼,瞪视着唐十三,冰封似的表情,难得有了变化。
“你说什么”他急声问道。“她怎么了”
“要我再重复一次吗”唐十三嘴角一掀,冷冷说道。“说不定在我重复的这当口儿,我那宝贝妹子,就已经咽气了”
宫清颺心跳陡地一停,瞳眸转合,俊美的容颜,霎时间变得比他的满头银发还白。下一瞬间,倒楣的乌木算盘,又被他捏坏,这回因为力道过大,乌黑的算盘珠子竟哗啦弹了出去,滴滴答答的散落一地。
“快死了不会吧”
龙无双诧异的问,下一瞬间,却见一道白影从眼前窜过,闪身出了客栈。强大的气劲,逼得她连退数步,一时站得不稳,险些就要跌倒。
“啊,小心,别害我砸了这壶酒”她一跺脚,气得开口就骂。“可恶,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
咦,柜台怎么空了
龙无双眨了眨眼,骂到一半的字句,全梗在喉头,害她一张嘴半张着,老半天都合不起来。
不会吧
刚刚那个冲出去的人,会是她家的大掌柜吗
第九章
无尽的黑暗,慢慢的褪了色,躺在床上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房内熟悉的景物,十九轻吟一声,想要起身,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一时之间,她脑中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疲倦、如此软弱无力,胃腹之间,甚至还残余着些许的疼。
她挣扎着转头,双眸望见,床边那个教她日思夜想的银发男子。
是梦吗
她咬着唇,用力合上限,诅咒着自己,竟连梦里都还在想着宫清颺.但是等到她再睁开双眼,那银发白袍的身影,却仍在那儿,没有消失。
他就站在桌边,把陶锅里的热粥舀到小碗里,动作优雅而自然,银发如丝般垂落,在透窗而进的光线下闪闪发亮。
乍然见到他,她心里没来由的一暖,几乎就想开口叫唤。但他却已听见声音,回眸望了过来。
那张面容俊美依然,优雅依然,冷淡的眼神,却也依然。
十九像是被当胸打了一拳,胃腹间的残疼,窜到了胸口,那种熟悉的紧揪感又来报到。她咬着下唇,奋力撑起自己,虚弱的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宫清颺端着小碗,一双鹰眼瞅着她,只见她一脸倔强,虽然虚弱而苍白,却仍逞强瞪视着他,黑缎般亮丽的长发,散乱的披散在床上。
“你十三哥跑来,说你出事了。”他将粥碗放下,淡淡开口。“我来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瞧着他那冷淡的神情,她无端觉得委屈,胸闷得更难受了。“不情愿的话,你可以走啊”
“我没说不情愿。”宫清颺来到床边,伸手协助她坐好,神色却波澜不兴。
十九仰起头,看着他俊美却泠漠的脸,明知不该再说,却又忍不住开口,有气无力的脱口怨道:“看你的表情,就是不情愿。”
他也不瞧她一眼,对她的蓄意挑衅更是充耳不闻,假装没听到,静默无语的重新又走回桌边。
其实,话才说出口,十九就有些后悔了。
她管不住自己的脾气、管不住自己的嘴,明知不该对他如此刻薄,却又见不得他的冷淡,见他转身时,她喉头一梗,以为他又要被她气走了。
谁知道,宫清颺不禁没有拂袖离去,反倒端了一碗粥,再度走回床边,撩袍在床畔坐下,先徐徐将碗里的粥吹凉,才舀了一调羹,把粥凑到她嘴边。
“既然醒了,就先吃点清粥吧”他说。“你病的这几天,都没吃东西,肯定饿了。”
十九闷不吭声,垂首瞧着虚软无力的双手,一口气梗在胸口,好半晌才闷声说道:“我吃不下。”
瞧着她轻咬下唇,以贝齿折磨粉嫩的唇瓣,宫清颺知道她在斗气,忍着饿不肯喝粥,于是轻描淡写的开口。“我听外头谣传,说你食不下咽、卧病在床,是为了我而相思消瘦。”
“胡说”她猛一抬首,懊恼的抗议。
她是中毒昏倒,哪里是因为想他,才会病倒的唔好吧,她愿意承认,她是有些想他啦,但是,绝对不是因为想他才病倒的
“是吗”宫清颺挑眉,将调羹再凑近了些。“那这粥,你吃是不吃呢”
她抿唇瞪着他,知道要是再逞强不吃,肯定就要被他以为,自个儿是想他想得病了。
“哼,吃就吃嘛”她赌气的开口,咽下送到嘴边的那口粥,没瞧见他眼里浮现一抹几不可察觉的笑意。
原本这一口粥,十九是吃得万般不情愿,但暖烫的热粥一入口就化,还带着浓郁的鸡汤香味,以及丁点淡雅的药膳滋味,不但不油腻,且极为清爽,一入口就让她全身暖了起来。
这美妙的滋味,她也曾在龙无双手里的碗中尝过。那时,龙无双坚决不肯跟她分享,还是她闻了嘴馋,实在好想尝尝,才用一缸桂花酱,跟龙无双换得一小口。
想当初,她一吃便上了瘾,死命追问龙无双,这粥到底是谁煮的,还想着要把这厨子挖角回唐家。只是任凭她怎么追问,龙无双就是不肯透露半句,还把那碗粥迅速吞下肚去。
万万想不到,事隔多年,她竟又能尝到这美妙的滋味。
“这粥是谁煮的”十九咽下嘴里的粥,开口便问道,试着要从宫清颺嘴里套出煮粥者的身分。
“我。”见她吃了下去,他再舀了一口,送到她嘴边。
他爹的厨艺,虽然不及龙卿卿,但也已是艺绝一方的名厨。早在他离家之前,早已学得父亲的厨艺精粹,煮出来的菜肴,跟寻常的名厨相比,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九微微一愣,杏眼圆睁。
“你煮的”
“是。”他挑眉开口,瞧见她那诧异的模样。“怎么,不合你的胃口吗”
她瞪着宫清颺,好半晌才摇摇头,张嘴继续让他喂粥。只是,那粥虽然依然可口,尝进她的嘴里,却开始渗出些许酸味儿。
原来,当年龙无双视如珍宝,不肯与她分享的,是他煮的粥。
他煮的他还为龙无双煮粥呢
又一匙熟粥入口,她细细品尝着那滋味,一颗心却直往下沉。
能让这碗粥尝来如此美味,还能不油不腻,非得先用中药炖鸡,熬至熟透入药,再将鸡汤放凉,捞起浮油,沥掉药渣肉层,用无油的鸡汤再去熬粥。其中所费的功夫跟时间极为惊人,岂只“用心”两字可以形容。
这些年来,他都为龙无双熬煮这种粥吗
嘴里的粥,不但带着酸味,甚至开始有些苦涩了。
十九瞪着逐渐空罄的粥碗,无力的小手绞着绸被,脑子里乱哄哄的。
这么多年来,她太过清楚,宫清颺为了龙无双,是多么的尽心尽力。原本,她以为,他对龙无双的照料,只是为了遵守承诺,但现在看来,他的所作所为,在她的眼里,都有了别的涵义。
眼看宫清颺起身,走到桌边,再舀了一碗粥。她心里愈来愈不舒服,几乎要被酸意淹没,忍不住脱口而出:“其实,你是喜欢龙无双的吧”
此话一出,正在舀粥的宫清颺,整个人突然一僵,连动作都停了。
她喉间的酸味更呛,呛得热气都涌上眼眶,还湿湿润润的。
就见宫清颺慢慢的、慢慢的转过头,用古怪的表情望着她。那怪异的神情,让她更气,眼里的热气聚得太多,仿佛就要溢出。
“你、你你其实是想娶龙无双吧”她指控的说道。
宫清颺那双鹰眼,闻言瞪得老大,脸上的表情可不只是怪异,活像是刚刚被人塞了块腐肉入口。
可恶,被她说中心事了吧
十九瞧着他手里那碗粥,胸口一阵痛过一阵。
“想娶她就说啊干么还来看我”她又气又恼,双眼浮现一片水雾,怨怼的破口大骂。“你既然喜欢她,那干么不跟她说呢是男人就干脆点不然,我帮你去说”
她说着就想掀被下床,但是腿儿才一着地,还没能站直,一阵晕眩就轰然袭来,她顿时眼前发黑,整个人一软。
还没软倒落地,宫清颺已经赶到,拦腰将她抱起。
“放开我”她气得直槌他,却浑身无力,根本无法逼他放手,只得再逞强开口。“你、你这个没用的家伙我才不稀罕你的粥”
宫清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凭她咒骂,依旧将她抱回床上。
瞧见她眼里的泪,随着她又骂又打,早已滑落粉颊,他反倒扬起嘴角,眼里的冷漠渐淡,逐渐恢复先前的温柔。
那日匆匆赶到唐家,见着躺在床上,血色尽失,昏迷不醒的十九,他几乎无法呼吸。
赛华陀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她不只受了风寒,不只害了相思,还身中剧毒,昏迷之后就不曾再醒过。唐十三说她想见他,只是骗他来唐家的藉口。
只是,唐十三所说的话,倒不全是谎言,十九的确险些就要被毒死,要不是赛华陀恰巧在唐家,她只怕在当日就会丧命。
躺在床榻上的她,是如此苍白赢弱,让他心头发疼。虽然,对她找来其他男人,誓言另外找人借种之事,他仍怒在心头,但眼见她这般虚弱,他又无法离开,只得留下照顾她。
只是,他虽然悉心照料,直到她清醒过来,但对她的心思仍没把握,所以才冷淡、才客气,谁知道她竟会想岔了去。
看来这个小女人,嘴上虽然逞强,心里却是在乎他的。
他嘴角的笑,让她误以为,他是在笑自个儿,成串的泪水哗啦啦的直往下掉,她又恨又恼的想推开他,却被他箝住了手腕。
“谁告诉你,我喜欢她的”宫清颺俯身靠近她,挑眉微笑。
“如果不喜欢她,你怎会替她煮了几年的粥”她满眼是泪,火大的反问。
宫清颺一愣,笑道:“你该晓得,她如今只吃勺勺客煮的东西。”
“我是说客栈关店的这几年。”十九气愤的说。“明明是你、明明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舌头,我尝得出来啊”她气红了眼,火大的指责。“你们两个玩我啊”
他闻言抵着她的额,轻笑出声。
瞧他笑得眼角眉梢都是弯的,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她恼得直想跳起来,狠狠的揍他一顿,却仍被他压制在床上,根本无力抵抗。
“你笑什么我有说错吗”她胡乱挣扎,伸出腿儿想踹他几脚,宣泄心中的怒气。
宫清颺避开她的腿,缓缓摇头,噙着笑问她。
“你吃醋”
轰
突然被说中心事,十九小脸瞬间胀得通红。“什么醋啊我家酿的是酱,不是醋”
“既然不是吃醋,那怎么你又气又哭的”他伸出手,温柔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十九被问得哑口无言,小脸更红,喉头一梗,只能又羞又恼的撇过头去,眼泪落得更急了。
瞧她那模样,宫清颺既好笑又心疼,轻捏着她的下巴,强逼她将脸转回来,语音极柔的开口:“我对龙无双百依百顺,是因为,曾对她娘亲有过承诺。”
“我知道。”这她早就知道了,她从小和龙无双一起长大,当然也晓得这事,“但是,你要是对龙无双没那意思,怎会如此任劳任怨”
“听清楚了,我答应的是,在她出嫁之前,妥善的照顾她,她要我作什么,我就得作什么,没有第二句话。”宫清颺无奈的笑着,重述当年的一切。“当时,只要别让我娶她,要我上刀山都行啊,我当然是答应了。”
揪在她心口的结,似乎慢慢松开了。
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忍不住又追问。“所以,你从来都不想娶她”
他眼里嘴角都是温柔的笑,俯身吻了她小嘴一口,在她唇瓣上尝到泪水的滋味,然后才回答:“我想娶的不是龙无双。”
她的脸儿仍是红通通的,眼泪却止住了。
“那你”她只问了一半,就问不下去了,一双眼儿却望着他,仿佛在期待什么。
他替她问出口。
“那我想娶的人是谁”
十九点点头,仰头看着他,看见他眼里的温柔、嘴边的笑,看见那张俊容,在她眼前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终于近到两人的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宫清颺的答案,是轻落在她唇瓣上的两个字。
“是你。”
有了赛华陀的医术,跟宫清颺的照料,她身子逐渐好转。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嘘寒问暖,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为她日日烹煮佳肴,滋养她虚弱的身子。
互相确认心意后,两人的感情像是熟透了的酱,透着浓浓的甜。
因为吞下剧毒,她的身子仍十分虚弱,他对她呵护备至,甚至在大清早,就会来到她房里伴着,连梳发这种事,都要替她动手。
她曾经抗议,宫清颺却不肯退让。
“不,我坚持。”他定定的看着她,看得她脸儿羞红。“我喜欢你的发。”
经他这么一说,她的脸更红了,哪里还能抗议,只能松手,当真随他编绑她的发辫。这么亲昵的举动,似乎北那些亲吻,更能宣告,她从此之后是属于他的。
一日,才过晌午,宫清颺替她梳好了乌黑柔亮的发,巧手正在替她编着长辫时,门外却有人未经通报闯进来。
“哟,感情挺好的嘛”龙无双提着一壶药酒,迳自闯进门来,大刺剌的坐上桌旁花凳,娇笑嘲弄着。“别的夫妻是画眉,你们这对冤家,是绑辫子啊”
“关你什么事”十九俏脸微红,瞪了她一眼。
“宫清颺是我家掌柜,我这个作主子的,关心自个儿属下,是理所当然啊”
十九哼了一声。
“好,既然你提起了,我也就不客气了。咱们来算算,他这十几年来,在你龙门客栈做白工的事。”
“啊什么做白工”龙无双一愣,连忙把事情都推给过世的娘亲。“你明明知道的,当年是他答应我娘”
“他是答应你娘要照顾你,却没答应不支薪啊”十九说得一针见血。
“支薪”
龙无双错愕的拉高音调,宫清颺也为之一愣。
“是啊,这十几年的薪水,都得一起算”十九微微一笑,探手进他的衣袖,拿出他随身携带的乌木算盘,往桌上一搁,准备替他算算这些年来的薪水。
开什么玩笑,十几年的薪水耶,那可不是几两银子可以打发的
龙无双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随即堆上满脸的笑容。“唉啊,十九,不要这样嘛,我们多年姐妹,别谈这么俗气的事。”
“就算是好姐妹,也得明算帐,我总要帮他讨回公道。”
站在十九身后的宫清颺见状,只觉心里既痛快又感动,搁在她肩上的手,不禁紧了一紧。
看来,他的确是娶对人了。
那么多年来,他被承诺压得不得翻身,受尽欺凌,直到如今才遇上一个,制得住龙无双娇蛮性子的人。
十九忍着笑,感觉到他的手劲,伸手覆住搁在肩头上的大手。
宫清颺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瞧龙无双那努力讨好的模样,差点儿压不住唇边的笑意,冲动得简直想冲出去大喊,苍天有眼啊
龙无双瞪他一眼,两手捧着那坛药酒,百般讨好的凑了过来。
“来来来,十九,别谈那些烦人的事儿,你不是还病着吗这些事等你病好了再说。你瞧,我特地拿这坛好酒,来探您病呢。”
见龙无双一副怕她要钱的模样,十九差点笑了出来。“我还病着呢,喝什么酒啊”
“就是病才要喝,这可是补身的药酒。”龙无双盈盈笑着,一下子坐到了床边,亲热的挤在她身边。旭酒呢,可是我从某个小气鬼那儿弄来的,你喝了快些把病养好,我们俩姐妹,才能再去抢今年的薏仁。唉啊,说到薏仁,我那坛薏仁酱油呢算算时间,这会儿也该差不多了吧“
她说着说着,想到先前十九封坛前,曾送了一小碟来,让她试尝过的绝美风味,不禁用双手捣住水蜜桃似的粉颊,兴奋得直呻吟,像只娇慵酥软的猫咪。
“唉唉,那香味、那口感,还没封坛前便这般绝妙,开封之后,想必更加香醇诱人,若是拿来蒸鱼、拌面,啊啊,光想就教我快受不了啦”
“酱油被下毒了。”瞧她那兴奋的模样,十九慢条斯理的开口,当头泼她一桶冷水。
“什么”
她听错了吗
十九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薏仁酱油里,被人下毒了。”
龙无双一惊,有如天雷直霹,整个人惊得跳起来,原先搁在腿上的药酒,也跟着摔破在地,洒得她一裙子都是药香。
她也顾不得裙子了,急忙又问:“你说什么下毒你骗我的吧”
“没有。”宫清颺往她头上又泼了一桶冷水。“酱油是被下了毒,十九便是因此才中毒的。”
“不是相思病加上染着风寒吗”龙无双瞪大了眼,抬头看着他。
“不是。”
“那、那、那我那坛呢”龙无双不死心,白着脸追问。
唐家酿的特级酱油,每年有两坛送往皇宫,另一坛则是被贪吃爱食的龙无双私下订走。
见好友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十九同情的摇摇头。“我让人验过,三瓮都被下毒了。”
龙无双饱受打击,小手抚着心口,眼眶含泪,一副受创过深,快要昏倒的模样。
“那下毒之人专挑御酱下手,必为毒害皇家,可能是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才三瓮全投了毒。”宫清颺开口解释。
“那、那这是真的你们没骗我”她咚咚咚连退三步,无法置信的坐倒在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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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门虎女第6部分阅读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