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部分阅读
内,敛着云锦的垂袖,正弯腰探手,逗弄着身旁一缸白玉盆里养的几只锦鲤。
“唐伯伯,请坐。”龙无双嫣然浅笑,随意招呼着,指尖滑过水面,划出阵阵涟漪,那纤指洁净无瑕,比白玉更白更润。
唐威应了一声,捧着那盅药膳走进来,端端正正的坐下,比上朝的臣子更拘谨,跟女儿一踏进客栈就随意嚷嚷的态度,简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唐伯伯今儿个是端了什么来”龙无双抽手离水,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绢,拭干双手。“闻这味道,倒像是药膳,而不是酱料。”她的声音里有些失望。
“这是鹿板阿胶,我特地拿来要给大掌柜补身的。”唐威连忙说道,忍不住又探头,往柜台看去。
一瞧见宫清颺,他就乐得心花朵朵开,咧出一个好大的笑容,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早在十九及笄那年,他就四处物色人选,想把她尽速嫁出去。他先是看中京城米商的王公子,特地把对方带去酱场里,王公子只见了十九一眼,立刻惊艳钟情。
只是,下一瞬间,就见十九手持木棹,朗声破口大骂,满屋子追打作错事的小山子,打得小山子哭爹叫娘、抱头鼠窜。追打的途中,她还踹倒了王公子,当场踹坏了这桩姻缘。
从此之后,十九的悍名在京城打响名号,不论他带回多少豪门公子,每个人都是见着她的美貌,就频频点头,一瞧出她的火爆性子,又开始拚命摇头,接着转身拔腿就跑。
如今,他苦盼数年,终于盼得一个勇气可嘉、愿意娶十九为妻的男人了一听到儿子们通风报信,说十九姻缘有了眉目,他乐得又跳上屋顶狂笑,然后捧了盅药膳上门,想来瞧瞧未来女婿的模样。
“唐伯伯真是有心。”龙无双看着那盅药膳,甜甜的一笑。“可是,我这间客栈是禁带外食的。”任何外食,哪里比得上她店内的佳肴美味
“呃,这这”唐威一脸为难,既不敢坏了龙门客栈的规炬,却又一心一意想替宫清颺补补身子,就怕这斯文的男人往后“办事不力”,不能让十九快快怀孕。
就在他万分为难之际,龙无双像是算好时机般,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我倒是有个主意。”她低着头,望着自个儿纤纤的十指。“唐伯伯要是信得过我的眼光,就由我亲自挑选补品与食材,让勺勺客为他作菜,不但保证色香味俱全,我还能监督他全吃下去。”
唐威面露喜色,连忙起身道谢,只差没当场下跪,磕头谢恩。“多谢无双姑娘。”
“小事一椿。”她心里另有盘算,笑得更甜更美。“只要唐伯伯记得,事成后多送我几坛子好酱是了。”
唐威连连点头。
“当然当然,无双姑娘可是大媒,等他们成亲之后”
纤嫩的双手略微一僵,龙无双抬起头来,望着喜孜孜的唐威,神情难得的有几分错愕。
“成亲”她听错了吗
“是啊”唐威猛点头,乐得双眼发光。“他们两人能成亲,全是亏得无双姑娘居中作媒,这份恩情唐家上下一定铭记在心。”
龙无双却摇头。
“唐伯伯,十九跟我家的大掌柜,并没有要成亲啊。”
唐威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脸色霎时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瞬间已变换了好几种颜色。
“但是他们、他们他们”他摇摇欲坠,顿时双手一松,那盅药膳哗啦一声,碎洒了一地,药香四逸的同时,愤怒的咆哮也响彻客栈内外。
“宫、清、颺”
这一声叫喊,吓得大厅里的客人们纷纷停筷,仰头往上看去,只见唐威冲出特等席,脸色发青,全身颤抖的站在栏杆旁,指着柜台的方向怒叫。
“你、你这家伙竟敢玩弄我女儿你们房也进了、床也上了,现在你居然有胆子说不娶她”他双目圆瞠,气得像是要中风。
众人哗然,手里的筷子,全被这几句话吓得跌了地,嘎啦嘎啦的声响此起彼落,就连端着脆炒百合,准备上桌的店小二,被这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吓得脚下一滑,当场摔趴在地上。
啊,原来,宫大掌柜的已经被虎姑婆“吃”了吗瞧他那斯文驯雅的模样,简直像头无辜的白羊,肯定是敌不过那女人的粗暴,被她强压在床上,才会“羊入虎口”的被
一想起唐十九那剽悍粗野,随时拿着木棹扁人的火爆性子,客栈里每一个男人都摇头叹气,转头望向柜台,对宫清颺投以同情的眼光。
在众人怜悯的注视下,宫清颺慢条斯理的又算完一笔帐,提笔填妥数目后,才好整以暇的停手。他抬起鹰眸,望向楼上的唐威,未语无笑,神情不见半分委屈,反倒显得气定神闲。
“我没说不娶她。”他的声音虽轻,却徐缓而坚定,清楚的传进每个人的耳里。“我正准备挑个好日子,登门向唐爷提亲。”
砰咚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店小二又跌倒了。
客人们更是哗然,惊呼声差点要把屋顶掀了。
提亲宫大掌柜的要娶那虎姑婆哇,该不是他“清白”被毁,以至于打击过大,才会如此自暴自弃,急着想自寻死路吧
人人面面相觑,唯独唐威双眼一亮,火速冲下楼,三步并成两步的跑到柜台旁,伸手重拍着宫清颺的肩,怒容早换成了喜容,还狂喜的哈哈大笑。
“啊,你要娶我女儿吗你真的要娶我女儿吗好贤婿啊好贤婿,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果然是有担当的好汉子,大掌柜的不愧是大掌柜的”他连声称赞,对这个斯文男人欣赏极了。
银发男人淡笑不语,双肩承受着唐威的重拍,整个人却笔直如寒山松木,挺拔未动。
楼上的围栏旁,出现一个娉婷的身影,龙无双拢着软绸披风,领口半露,莲步轻移的走出特等席,错愕的神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算计的眸光。
她原本只打算,让宫清颺去“抵债”,却没有料到,这男人居然从被动转为主动,亲口允诺,要娶唐十九为妻。
唔,虽说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这也无妨,反正,零售有零售的价钱,批发也有批发的价码。她只要确保,能靠宫清颺拉拢唐家,保证往后她的酱料来源无虞就行了。
“恭喜唐伯伯、贺喜唐伯伯。”龙无双巧笑倩兮的凑了上去。“这门亲事可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过,宫清颺可是咱们客栈内的大掌柜,客栈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内外上下可都得靠他呢,这回娶了唐伯伯你的女儿,我这儿若少了大掌柜的,怕是会一团乱呢。”
“这我知道,无双姑娘放心,只要大掌柜娶了咱女儿,从此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喔,是吗那龙门客栈欠唐家的债款”
“自家人哪有什么债款,免了、免了”唐威乐得哈哈大笑。
“那以后的酱料”
“没问题、没问题,保证免费供应啊要多少有多少啊”唐威豪气得拍胸脯保证。
龙无双笑得美如天仙,盈盈福了一福。“那就谢谢唐伯伯了。”
从头到尾,宫清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冷眼旁观着。
和这女人相处久了,他早摸清楚了她的性子,知道她总能善用时机,无所不用其极的搜刮美食。这时候要多说什么,只是多生是非,徒然再惹出更多波折罢了。
况且她有她的盘算,他也有他的计划。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赞同龙无双的诡异。
所以,宫清颺只是站在柜台后,保持着温文的笑,注视着门口,等着他久候多日的那个小女人,自个儿送上门来。
不到一个时辰,唐十九就杀上门来了。
京城里人多嘴杂,小道消息尤其传得迅速。宫清颺即将迎娶京城第一悍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大半个京城,理所当然,也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听见这热腾腾的京城八卦,当场脸色愀变,一脚就踹飞来报喜的十二哥,然后抓起木棹,杀气腾腾的冲进京城,直奔龙门客栈。
两家的债务尚未解决,宫清颺也还欠着她的“服务”,那日在酱房里,他说这事儿得慢慢办,就此延宕下来,她其实是该觑个空儿,来找他把事情给“办”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在酱房里头,印在她发上的那一吻,虽然轻如蝴蝶羽翼的刷拍,却此先前两人在床上滚来滚去,以及她强剥他衣裳的事,在她心里烙得更深,只要一想起来,粉颊就浮现秋枫似的火红。
有生以来,她直来直往的性子,竟被那一吻,吻出了姑娘家才有的别扭滋味,只要一想到他的笑、他的眉、他的眼,她就觉得不自在
就因为不自在,所以她迟迟没来找宫清颺,谁知道,这家伙竟然有胆信口开河,说什么即将娶她为妻,逼得她不得不亲自登门,气呼呼的兴师问罪。
“姓宫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一踏进客栈,十九就猛挥木棹,以雷沾万钧之势重击柜台,当场劈坏桌上的算盘,艳容气恼的瞪着数日不见的宫清颺.
算盘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宫清颺不变以应万变,脸上不见惊慌,仍是一派的温宁。
他敛着眉,嘴角勾着淡笑,伸手拉开抽屉,又拿出一个乌木算盘,埋首继续算帐。
“喂,你聋啦我在问你话”她更气,挥手又要再打,眼角却瞄见,楼上的围栏旁,探出一张面孔,赫然是她那患了心病、整日躺在床上哼哼唉唉的爹亲。“你不是病到下不了床吗”她指着爹爹,大声质问。
唐威缩了缩脖子,一脸心虚。
“那个呃,我好多了”一听见宝贝女儿要嫁,他当然就不药而愈啦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我是来看看未来的女婿,顺便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要成亲。”
“什么成亲谁要成亲”十九杏眼一瞪,插着纤腰,理直气壮的说:“你只说要抱外孙女,又没说要我成亲”
“呃,宫大掌柜的说”
“他说什么不重要,我又没要嫁他”她只抓宫清颺来“借种”,可从没想过要嫁他。
“但是,我想娶你。”温柔的嗓音,蓦地在她耳畔响起,靠得好近好近,暖和的气息吹拂她颊畔的发。
那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让她倒抽一口气,连忙回头,却见到那双温温柔柔的黑眸就近在咫尺,饱含笑意的望着她。两人的身子靠得太近,她像是连发丝的末梢,都可以感觉到他的贴近。
怪了,这男人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宫清颺的步法迅捷得如鬼如魅,转眼已经晃到她身边,她不但没有瞧见,他是何时离开柜台的,甚至没有听到半点声息,要不是他开口,她还不知道,他已经贴到身旁,只要略一低头,薄唇又要吻上她
“那又怎么样想娶我的男人,可不只你一个。”她捏紧木棹,为了掩饰着他突然欺近带来的些许慌乱,所以表现得更凶恶,嘴上也嚷得更大声。
楼上的唐威连忙双手乱挥,慌忙澄清,差点要跳下楼来。
“不不不,就只剩这一个其他的都被你打跑了。”他心急如焚,立刻戳破女儿的谎言,急着要挽留这得来不易的女婿。
十九怒得倒抽一口气,抬起头来,瞪着唐威大骂。“你不讲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她的坏脾气一旦发作,连爹爹也敢骂。
轻柔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她还来不及眨眼,宫清颺的手已抚上她的脸颊,柔声说道。
“十九,别害羞。”他轻声一唤,声音又低又沉,带着让人手脚发软的魔力,以及浓浓的宠溺。
轰
那一唤与一触,威力直逼最猛烈的火药,轰得她几乎要握不住木棹:心跳更是剧烈得几乎要喘息起来。
“别碰我”她慌忙挥开他的手,像头被踏着尾巴的母老虎般咆哮。“给我滚远点,再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打断你的手”
“你在酱场里,并不反对我碰你,反倒还主动得很。”宫清颺不以为忤,还是笑得那么温柔。
“闭嘴”
她怒喝一声,猝然出手,一棹往他身上戳去。谁知道宫清颺却一动也不动,一副凭她处置的模样,任由木棹往身上击来。
这一棹戳出去,劲势极猛,等到发现他根本不闪时,她已经来不及收手。因为太过生气,她忘了减轻力道,这一击是用尽全力,宫清颺非得受伤不可
糟糕
紧张的情绪,猛然揪住她的心口,愤怒全都跑得不见踪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她脑子里只剩下担忧。
“小心”她惊叫一声,连忙出声警告,还以为伤着了他,谁知定睛一看,却发现木棹只是贴着他的左袖戳去,并没有击中他。
宫清颺扬了扬眉,露出洞悉的浅笑。“别担心,我没事的。”
“鬼才会担心你”她嘴硬的骂道,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出手更很更快,举棹又戳。
他仍是动也不动,握在手中的算盘,甚至没发出半点声响,但木棹却又再度落空,贴着右袖滑开。
十九气恼起来,手里木棹舞得虎虎生风,转眼间戳了数下。只见漫天棹影乱闪,让人眼花撩乱,却始终伤不到他分毫,次次都惊险的闪过。
几次下来,她总算看清楚,不是这家伙没动,而是他步法太快,看似未动,其实却每次都能精准的避开她的攻击。
就这样,几趟攻闪下来,她不但未能如愿教训宫清颺,反倒是把自个儿累得气喘吁吁。半晌之后,她才恨恨的停手,杵着木棹,瞪着他直喘气。
“累不累嗯”他还体贴的问,单手提壶,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来,喝杯茶润润喉吧”
这体贴的举止,看在十九的眼里,无疑是严重的挑衅,她不去接茶,反倒再举木棹,转戳为劈,生气的施展开来,暗暗发誓要赏他一顿好打
宫清颺翩然退开,再度闪避,身形有如行云流水,手里的那杯茶甚至没溢出半滴。
“十九。”他轻唤她名,好言好语的开口,耐性好得惊人。“我不是答应了,要帮你,直到你生下女儿吗”
她继续追打,不肯善罢干休。
“那又如何”
“我不随便跟人生孩子,除非对方是我的妻子。”宫清颺顿了一顿,望着她又是一笑,还趁着闪躲的时候,把那杯茶搁回柜台上。“所以,为了信守我的承诺,与你成亲,是最好的法子。”
“本姑娘不想嫁给你”
“不行。”
“什么不行”
“你不嫁不行。”他慢条斯理的说。
“为什么”
“因为我想娶你。”
“你想娶,我就一定要嫁吗”
“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激得她火气更旺,持棹又挥。
哗啦
这一棹子没劈着宫清颺,照例被他闪过,却打翻了一桌酒菜,砸得瓷盘酒杯全碎了,客人们为免遭池鱼之殃,全都抱着头,蹲到桌子下避难去了。
为免伤及无辜,增加店内的损失,他边闪边退,没一会儿就退到了门边,有效的把十九诱了出来。
长长的玄武大街,只见一白一黑的身影,从龙门客栈的雕花木门闪了出来,旁若无人的开打。
京城里的人们,老早习惯玄武大街上不时上演的好戏,一瞧见这会儿又有好戏登场,全都经验丰富的让开,隔着老远张望,密切观察进展,瞪大眼睛盯着这一男一女瞧。
龙无双站在窗口,远远的望着,即使隔得这么远,她仍能看见,宫清颺眼底眉梢的浓浓笑意。那可跟她长年来所见,委曲求全、皮笑肉不笑的勉强笑容截然不同。
“心情不错嘛”她一边嗑着玫瑰瓜子,一边喃喃自语,猜测这可能是这个男人踏进龙家至今,心情最好的一日。
玄武大街上的白影黑影,又交手了数次,玄色木棹直劈宫清颺的面门,他莞尔一笑,这回竟不再闪避,单手直拍木棹,顺势一抓,强大的力道把另一端的十九牵了过来。
“十九,就算你我真的行了周公之礼,也不一定能一举得女。”他靠近那张气冲冲的小脸,循循善诱着。“要是我们成亲,你可以一试再试,想试几次都不成问题。”
“废话少说”
他却偏偏还要说。
“娶了你,才能跟你名正言顺的生女儿”
“谁要跟你名正言顺”她用力一扯,棹头回转,往那张碍眼的笑脸上重打。
宫清颺手里算盘一探,绞住木棹,虽然劲力奇巧的化去这一击,算盘却又再度报销。他双手一撤,白袍衣袖翻飞,碎裂的乌木与算盘珠子,被袖风挥开,连他的衣角都没沾着。
眼看自个儿的轻功不如人,打了老半天,宫清颺却仍来去自如,十九恼羞成怒的大喝一声
“你给我站住,不准动”
白影在风中疾转数圈,倏地定下身形,当真说停就停,他停步不动,只剩衣袂飘飘,双眼注视着气得双颊红润的她。
机不可失,她冲上前去,威胁的高举木棹,却发现他真的不动,嘴角含笑的站在原处。
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打不下手了。
“你干么不动”她把木棹举得更高。
“你不是要我别动”宫清颺反问。
她倒抽一口气,气得直跺脚。
“你、你你你你我叫你不动,你就不动吗”
“是啊,你要我不动,我就不动。”他笑意更深,眼里的温柔,添了些暖烫如火的深意。“你要我动,我就动。”
她咬着红唇,虽然不甚明白,却也听得出他话中有话。“你敢再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
他却对着她弯唇一笑,笑得倾国倾城,笑得四周的景物都失了色,更笑得她看得痴了。
那张俊美的脸庞,朝她走近一步,她呼吸一窒,居然被那威力惊人的美貌,迫得连退数步。
“你打吧”宫清颺又走近一步,徐徐进逼。
直到背后触及一片平坦硬物,十九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如今身后有高墙,而眼前又有不怕打、不怕骂的宫清颺,原本追着人打的她,这会儿反倒像是落进陷阱的小动物,被困在他与高墙之间。
她心头大乱,想要挥棹攻出去,谁知他又是一笑,对着那花容月貌,她居然打不下手,手里的棹子一遇着他的笑,就变得软绵绵的,劲道全失。
“十九,你怎么不打呢”宫清颺双手撑着墙,有效的困住她,当他朝她俯下身来时,银亮的发丝也如瀑布般,包覆住那张有着七分怒、三分慌的小脸。
“我、我、我”
可恶他靠得那么近,她竟然无法思考
宫清颺靠在她耳边,薄唇浅勾,用呼吸撩拨她的发。“你舍不得吗”
她猛然抬起头来。
“谁会舍”话音然中断,她这么一抬头,刚好就迎上他等待的薄唇。她微微一愣,红唇半张,尚未决定是该咒骂,还是惊呼,软嫩的唇瓣却已被他牢牢封缄
宫清颺在玄武大街上吻了她。
第六章
十九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她原本只是想找个男人借种,事成之后就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最多是一试不成,第一胎生了个男娃娃,那她就会考虑,再找他过来试试,毕竟一回生、二回熟,跟他算是“熟门熟路”,试起来可能轻松些
但是,那个家伙居然说要娶她
想起宫清颺那温文的笑,十九心烦意乱,忍不住拧起眉头,红润的唇间吐出几声咒骂。
站在她身旁的欧阳师傅,因为这旱天炸雷似的咒骂,停下装填酱油糊的动作,抬起脸来,疑惑的望着她。
“没事。”她咬一咬唇,厌烦的甩甩发辫。“你继续。”
该死她居然会因为那个男人,而在工作时分心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酱油的香气飘散在四周,十九深吸一口气,闻着最熟悉的气味,强迫自个儿收敛心神,把注意力再拉回眼前的工作上,指挥欧阳师傅,继续把酱油糊倒人大桶。
纯酿造酱油,工序比酿酱更复杂,原料以大豆与盐为主,而唐家又加入炒过的碎麦,味道更细致、颜色更黝暗。
调味妥当的酱油糊,浓稠如粥,得放在通风的酿造桶里发酵,七十五天之后移人大桶,以特殊的棉袋过滤榨取出的液体,就是红棕而澄澈的精酿酱油。
她拿杓取了一小碟,确认完毕后才点头。“可以了,把这批酱油全部装壶,准备出货。”
“是。”欧阳师傅回答,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他是一等一的酿酱好手,却沉默寡言,在热闹的酱场里,也总是独来独往,除了与工作相关的事之外,从不多说半句话。
“剩下的酱油粕,就按照往年的方式处置。”十九又吩咐了一句。
榨取完酱油的粕,可以用来当肥料,或是家畜的草秣,别的酱场是秤斤论两的贩售,唐家却是送给京城外的农家,分文不取。
欧阳师傅再度点头,视线却扫向她身后,脸上表情没变,视线却垂了下去。他把器具收拾妥当,便无言的走了出去。
十九搁下碟子,转过身去,本想再交代几句,却赫然发现,门旁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个人。
是宫清颺
他不知何时,已踏进了酿酱油的房间,站在角落,嘴角含笑的望着她。
即使在光线昏暗的酿酱房里,他仍是银发白袍,一身洁净,像是不染尘埃的初雪。他站在那儿,姿态极为轻松,有种说不出来的俊逸优雅。
她却是一见那花容月貌,就觉得有气,一开口就冲得很。
“你又来做什么”
“看你。”宫清颺回答得理所当然,看着她的表情,柔得如能醉人。
十九却不领情,冷冷的瞪着他。
“我不过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的。”尤其是“这个人”
他从容的一笑。“所以,我自己进来了。”
尖锐的抽气声响起。
她眼儿一眯,本想冲出去,痛骂酱场里的人们办事不力,却又陡然想起,宫清颺在龙门客栈里,闪过她连番攻击的绝妙步法,那些已滚到嘴边的连篇咒骂,顿时又被她吞了回去。
这家伙根本是明里一只羊,暗里一头狼,还装作一副斯文温吞的模样,其实武功比谁都高她是亲眼见识过,宫清颺的轻功,有多么出神入化。他如果打定主意,要出入她唐家酱场,只怕是千军万马也阻拦不住。
既然连她自个儿,都拦不住宫清颺,那又凭什么要求其他人挡住他
想到这里,十九怒瞪了他一眼,转身往酱油室内走。只是,她刚走了几步,就敏感的察觉,那股淡淡的男子麝香,飘然欺近过来。
她怒叫一声,猛然回头,指头往前一戳,果然就正中目标,戳中宫清颺的胸膛。
“滚远点,我要工作。”她一字一戳,力道极大,恨不得能在他胸口戳出几个洞,看看能不能让他失血过多,别再像块牛皮糖似的,老是黏着她不放。
“我不会打扰你的。”他保证,端详着她的怒容,神情更莞尔了。
“但是,你会让我分心啊”
在幽暗的灯光下,那双温柔的眼,似乎陡然一亮。他静默不语,只是看着她笑,目光比先前更柔了几分。
不知怎么的,那无言的注视,竟让她心头一跳,胸口里有某种奇异的感觉,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莫名的觉得有些慌,连忙撇过头去。
可恶
她无声的咒骂,咬住红唇,赌气的掉头:心里气恼这个男人,却又更气恼自己。
只不过是个男人啊就算是他比寻常男人更俊美、就算是他比寻常男人更聪明、就算是他比寻常男人更有勇气,面对她的殴打、她的咒骂、她的坏脾气,却仍能温柔依旧,但她也不该如此没用,连他的一笑都抵抗不了吧
酱室的深处,因为灯光无法照入,显得更加阴暗。十九改变战略,不再试图赶人,选择彻底忽略宫清颺,就希望他自个儿觉得没趣,会早早离开。
她走到最角落的一个较小的香杉木桶旁,掀开密封的盖子,开始搅拌酱泥,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她管理整间酱场,这类的粗重活儿,照理说是不需亲自动手,只是这一缸的酱油非比寻常,她格外慎重,不愿假他人之手,坚持全由她处理。
酱泥翻搅,一阵芬芳逸出,宫清颺站在一旁,剑眉微挑,察觉出其中的不同。
“这一桶酱油里,多添了薏仁”他凑近过来,挑眉问道。
她没吭声,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继续搅拌酱泥。只是,她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的嗅觉这么灵敏。
身后那温吞的声音又传来。
“就是你先前跟龙无双,一起去抢的那批薏仁”
她搅拌酱泥的动作,略微一僵,还是没有回头,心里却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杀人灭口。
“那是要进贡给皇家的上好薏仁。”宫清颺注视着她的背影,即使得不到回答,也坚持追问。“凭着唐家酱场的名义,你想要那批薏仁,大可以直接向皇家索取,何必冒险去抢”
他对龙无双的种种恶行,全都了若指掌,那次私抢贡品的内幕,当然也知之甚详。以往,他就算是再不赞同,也不会吭上一声,但是,如今这事情扯上了十九,他不得不多问几句。
私抢贡品,可是重罪。虽然说龙无双身分特殊,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压得下来,但是十九毕竟只是一介平民,要是皇家真想追究,第一个倒楣的绝对会是她。
噢,这家伙怎么这么烦啊
十九拧着柳眉,不耐的把搅拌酱泥的木棒重重一扔。
啪的一声,木棒拍着酱泥,浓香四逸的褐色酱汁溅出,有些落到她的衣裳上,有些则溅着了她的脸。
“你懂什么”她回头瞪着他,用手背去擦那些酱泥,却把酱渍染上了脸,漂亮的脸儿被污得像是花面猫。那几许的酱痕,更衬托得她的粉颊,白嫩得像块豆腐似的。
“就因为不懂,所以才要问。”他温淡的回答。
她翻翻白眼,用教训门外汉的口吻说道:“贡品送人京城,还得经过层层检验,才能进入皇宫。接着,又要经食官排定日期、检测品质等等。就算是皇家真的允了我,把那批薏仁送给唐家,等我拿到手,薏仁的香味也老早就走样了”
她从古书里看到,有种作法繁复的薏仁酱油,唐家的前几代都曾经尝试酿制,却未能成功。而她艺高人胆大,确定只要有新鲜的上好薏仁,就能酿制出那失传已久的绝妙滋味。
“所以,你就跟龙无双联手了”宫清颺又走近了几步,垂眼望向那缸得来不易的薏仁酱油。
她耸了耸肩膀。“我答应了,酿造成功后,就分一半给她。”
那俊美的眉目叙得更深,许久后才抬起来,眼神中非但没有半点责备,反倒还有几分似笑非笑。
“那么,这薏仁酱油做得如何”
“哼,有我亲自动手,哪里还可能会不好”十九得意的说道,表情自信极了。
他喔了一声,凑近她花花的小脸,眼里藏着愈来愈浓的笑意。“我代表龙门客栈,算是个买主,总得关心一下品质。”
“什么买主你们那间客栈,根本就没付过钱”她瞪着他,实在很想一拳打在他那高挺的鼻梁上。
宫清颺像是看穿她的想法,又勾唇微微一笑,笑得她心跳加速,连拳头都松了。
“就算是未曾付钱,但你不能否认,龙门客栈是唐家的顾客,我身为掌柜,总得关心一下品质。”短短几句话,由他嘴里说出,虽然礼貌得很,却清楚的传达,他对这缸酱油的质疑。
“那你想怎么样”杏眼圆睁,因为他的质疑,几乎要喷出火来。
“可否让我先尝尝,试试味道”
这有什么问题
“可以”她立刻答应,弯腰就要去拿枸子,舀些酱泥给他尝尝。
她的酿酱技术,堪称是天下第一,否则哪里能满足那挑剔的龙无双尤其是这缸薏仁酱油,可说是她的自信之作,只要他尝上一口,说不定会连舌头都吞下去
“不用拿杓子了。”宫清颺却开口阻止。
“不用那你要怎么尝难道想整个人趴进酱缸里吗”她睨着他那身洁净的白衫,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得不怀好意,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直接尝就行了。”他轻描淡写的说道,下一瞬间,却突然俯下身来,俊美的容颜凑到她的脸庞旁,近到两人的呼吸交融,连发丝也几乎要缠在一块儿。
然后,他探舌,徐缓的、仔细的,舔去她颊上的酱痕
十九僵住了。
呃,他、他他他他他他做了什么
他舔了她这个男人舔了她
“滋味果然绝妙。”宫清颺衷心的赞美,指尖轻轻的摩挲着她的红唇,享受她因为过度震惊,而吐不出半句咒骂的片刻宁静。
十九仍旧全身僵硬。
她原本以为,吻她的唇瓣,已经是他所能做出最亲昵的举止了,没想到他还得寸进尺,舔尝了她的颊。颊上暖烫的湿意,勾出最暧昧的刺激,这么煽情的动作,让她脑袋发昏,粉脸更是烫得有如火烧,红润得像抹上千层胭脂。
静默在四周蔓延,半晌之后,十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吐出口的话,仍然破碎而难以成句。
“你你你你怎么”
“嗯”
“你”
天,她居然连骂都骂不出来
“我只是尝尝味道。”他嘴角噙着笑,恰然自得的回答。“你是怕我尝得不够仔细,想要我再试一次吗”黑眸里闪烁着火光,暗示着他这一次会品尝的,是更甜美的软润。
“你滚开”
十九这才回过神来,双手一撑,用尽全力推开他,掉头急急忙忙的往外冲,不敢再跟他共处一室。
对了只要离开酱室,到了外头的广场就行了,那儿人多,会安全一些至少在小孩子们面前,他总不敢太放肆吧
短短数日的光景,情势已然丕变,她这只母老虎,非但还没“吃”到那头白羊,反倒还被追着跑,狼狈得需要依靠人群,寻找掩护,才能勉强挡住他的“攻势”。
她痛恨自己,竟变得如此窝囊,偏又无计可施。这个该死的男人,就是能找出深藏在她性子里,连她都以为,根本不存在的羞赧
十九用袖子在脸上乱抹,想抹去颊上的暖烫,但是一踏出酱房,看见正在外头忙碌的师傅们,粉脸顿时又红得要冒烟。
一如往常,广场上人数不少,因为从木匠那儿刚送来新的木桶,全叠在墙边,以手臂般粗的绳索固定捆绑,堆成一片桶墙。男人们吆喝着,绑紧绳索,还把孩子们赶开。
与生俱来的强烈责任感,压过女性化的慌乱,她镇定心神,深吸一口气,走到男人们的身旁,又开始指挥众人。
“欧阳师傅,桶墙别堆得太高,免得发生危险。”她指示着,才刚站定,耳边就陡然听见某种怪异的声音。
师傅们也听见那阵声响,纷纷停下动作,表情渐渐从疑惑转为恐慌。
固定那片桶墙的绳索,居然松脱开来,巨大的木桶摇摇欲坠。几个师傅连忙冲上前,试图扯住绳索,但却还是慢了一步,桶墙已经崩塌了下来,轰隆隆的往下滚。
男人们慌忙走避,惊险的避开木桶,却没想到,后头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为了捡一颗乱滚的球儿,罔顾大人的警告,傻傻的跑了过来。
“小鱼”
“快跑啊”
“啊”
人们惊叫着,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咆哮声,同时响彻云霄,每个人都急红了眼,那娃儿一抬头,看见滚来的木桶,早巳吓傻了,无法动弹,只能瞪大了眼,无助的站在原处。
纤细的黑衣身影,率先冲了出去。
“十九”踏出酱房的宫清颺,疾声喝道,却来不及拦住她。焦急与关切,让她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转眼已窜进广场中。
但是,她的动作虽然快,却只来得及冲到小鱼身旁,紧抱住小娃儿,来不及飞身退开。轰隆的巨响转瞬迫近,一个巨桶朝两人冲撞过来,她咬紧牙根,只能用身子护住孩子。
沉重的木桶,重重撞上她的肩
痛
痛楚在十九的肩上爆开,疼得她眼前一花,双手却把孩子护得更紧。在她疼得发黑的眼中,蒙胧看见一道白影,如箭般的冲来,但更多的木桶,也无情的砸下来。
她只能绝望的闭上双眼。
风声在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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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门虎女第4部分阅读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