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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第4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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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陵缭乱 作者:肉书屋
    ,这一路,他知道自己走得有多么艰难,他的双手,也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
    有时,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迷路的旅人,忽然渴望起平静生活的甜美和安逸。可是,他不杀人,别人就可能杀他啊。
    他喜欢金钱,也喜欢权势。但让他下定决心走上这条路的,却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他要更努力的往上爬,更努力的巩固自己的地位,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离她更近一些,才能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她和她的孩子。
    就快走到神虎门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宫中掌管禁卫军的领军大将军库狄伏连身着戎装手握宝剑,带着一大堆兵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王爷来得真是时候,您有天大的好事啊!”库狄伏连大笑着,上前抓住他的双手。而一旁的治书侍御史王子宜也满面笑容,扬起手中的敕令,说:“有敕,请淮阳王和士开到台省受封!”
    凭着多年在宫中生存的经验,他已经隐隐觉察到了一些异常,强自冷静的作出了诧异的表情,“要加封我何爵!皇上为何没有和我说过!”
    “和大人去了就知道。”库狄伏连面色一沉,率领军士把他围在中间,拥逼着他,把他引到神虎门楼上的空地。
    当看到高俨和冯子琮一行人时,他更是脸色大变,知道今天自己凶多吉少了。不过他的心里却倒是异常的平静,低低开了口,“殿下您应该五日一朝,今天何以至此!”
    高俨冷笑一声,“你这个西域胡狗,我在此,正是要你项上人头!”
    他的话音刚落,库狄伏连就扬起了手中的大刀,狠狠朝着和士开的脖子砍去……
    和士开只觉脖子一凉,感到自己的人头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滚落到了角落。尚存的意识让他眯了眯眼睛,隐隐约约地居然看到了自己那具无头的尸体,鲜血正不断从脖子的切口处泉水般涌了出来,耳边竟然还能听到那些人兴奋的声音……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忽然看到天边的夕阳就像一只饱吮了鲜血的怪物一样慢慢滑下山颠,将满天的晚霞收拢起来带给另一个世界。
    人啊,都是脆弱的动物,犹豫地徘徊在爱与恨的边缘,迷失在彼此的陷阱中,燃烧的火焰最终也会化为灰烬,沦为一粒尘土,埋葬在黑暗的深渊。
    愤怒、仇恨、焦虑、绝望……
    生命,从零开始,从零结束,像一个圆,一个看似空白的圆。
    在生命终结的这一刻,他却瞬间释然,从此以后——无忧亦无怖,无愁亦无怒。
    高俨牢牢盯着和士开的头颅,神情微呆,似乎一时还不相信那个权倾一时的和士开真的死在了他的手,良久,他喃喃自语道:“恶贼已诛,我们该收手了吧……”
    “事已至此,何可中止!” 几位大臣立刻异口同声的反对。
    “库狄伏连手下那么多京畿军士,又有这么多人里应外合,殿下,您难道还想别的退路吗!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杀入宫去!到时候,我们拥立您作皇帝!” 冯子琮在高俨耳边低声说。高俨毕竟年纪还小,现在也有些不知所措,被冯子琮这么一煽动,还真的点头同意了。
    众人带着上千名士兵,浩浩荡荡的杀到了皇上和太后所在的千秋门前。事情在转瞬之间变得严重起来了。有些事一旦开始,就不能随便完结。即便是完结,也要用许多人的性命来完结。
    长恭已经在府中收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但还来不及高兴,她就意识到了事情已经朝着一个危险的方向发展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谋害,而是谋反了。她虽然希望和士开死,但从来不希望见到这么动荡的局面。尽管当今皇上昏庸无能,但她始终都有守护他的责任。
    不只是因为他是皇上,更因为——他是九叔叔的儿子……
    想起了小时候在长广王府,他憨态可掬的扑到自己怀里的样子,她更是心急如焚,思来想去,如今最能震慑众人的也只有斛律光了。于是她也没有多考虑,立刻牵了马匆匆往斛律府赶去。
    赶到斛律府的时候,恒迦告诉她斛律光都已经进宫了。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能想到的,恒伽和斛律叔叔一定也想到了。
    有斛律叔叔在,或许能控制这个失控的局面也说不定。
    而此时在宫中,库狄伏连率领一帮军士,从北城府库中取出了好几袈攻城的器械,安放在千秋门外,已经准备攻城。只要能把千秋门攻开,大事就告成功。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过了没有多久,千秋门忽然从里面被轰然打开。众人惊诧之际,只看到皇帝、胡太后各骑骏马,由内廷禁卫军四百名簇拥,缓缓朝大门方向慢步走来。而步行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斛律光!
    斛律光扫了一眼众人,威严无比的朗声道,“至尊驾出,还不快避!”
    忽然看到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斛律光站在皇帝前面,高俨手下士兵惊骇异常,居然就这么四下奔散了。刚才还有数千之众,没想到仅仅是斛律光一声喊,就吓跑了一大半。
    斛律光抚掌大笑,边走边大声对高俨说:“殿下杀和士开这么痛快、利索!龙子所为,就是不同凡人!天子弟弟杀个匹夫,能算什么大事!”
    一见形势好转,刚才还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皇上也来了精神,拿起鞭子冲着高俨就是一顿猛抽,要不是斛律光在一旁阻止,他几乎就要活活抽死自己的弟弟。
    而胡太后这时也看到了和士开的尸体,不由悲痛欲绝,抱起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放声大哭,几乎哭得晕厥过去,但满腔的愤恨悲恸又不能发泄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她蓦的止了哭声,双目血红,咬牙切齿地指着被制住的库狄伏连等人怒道,“立刻将这些人尽数脔割肢解,寸剐处死!”
    她要他们以最痛苦的方法死去……可是即使杀死他们一千次,也换不回他的性命了……
    皇上本来还要杀尽高俨府内所有文武职吏,幸好被斛律光劝阻了下来。在付出了许多人的生命之后,这件事情终于是勉强终结了。
    自从这件事情过后,斛律家的地位比以前更为稳固,想和斛律家攀亲家的大臣们自然也更多了。虽然恒伽曾说过不娶正室,但仍有不少大臣们愿意将女儿嫁他为侧室,只求和斛律家结为姻亲。
    兰陵王府,红叶已经凋零。空气中吹来的凉风又冽烈了些,连那些残叶都在风中乱舞了起来,仿佛在告诉人们那寒冷的冬天的即将来到。 飘着淡渺的熏香的房间里却是温暖得如同拥有阳光的宠幸,在这飘零的秋末,画上最后一笔轻轻的暖色调……
    长恭正在品尝着恒伽刚买来的栗子,不一会儿,就吃了一大半。
    “别吃这么多了,不然会得滞食的。” 恒伽怕她吃撑了,赶紧提醒她。
    “不会不会,以前我吃得更多呢。漠北那个地方可是什么都没有,现在回了邺城,你就让我吃个痛快吧。” 长恭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继续往嘴里塞。
    “你慢点吃,小心噎着……” 恒伽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她脸色一变,捂住了胸口咳了起来。
    “说了叫你吃慢些,又没人和你抢。堂堂兰陵王,居然像个孩子似的。” 恒迦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顺手递给了她一只盛满热水的银杯。
    长恭连忙接过,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酸甜微涩的热线缓缓流下胃腹,瞬间似乎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舒畅愉悦得无法形容。
    “对了恒伽,听说有不少大臣向你提亲呢,怎么样!有没有考虑真的纳上十七八房小妾!” 刚缓过来,长恭就开始调侃他。
    恒伽微微一笑,“我也想啊,只是这未来的正室太过强悍,连我都不是她的对手,你说我要是找个十七八房不是存心找死吗!”
    长恭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那白皙的脸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来,微微恼道,“你的意思是说你那未来正室是个母老虎喽!”
    “母老虎倒不算,” 恒伽挑眉轻笑,睫毛下流泻出一抹狡黠,“铁母鸡更像一些。”
    “什么!” 长恭撅起了嘴。
    “诶!忘了吗!之前好像有人把我比作铁公鸡,那这样的话,铁公鸡的夫人不就是铁母鸡!” 他笑得更是愉快。
    “死狐狸,你也太记仇了吧。” 她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去理他。过了一会,忽然听他轻轻唤道,“长恭,快看……”
    她有些好奇的转回头,只见他轻轻抬起了右手,右手拇指、中指与无名指轻合,食指和小指微微翘起,手影被烛火放大,有些模糊的成形于绘着浅金飞鸟的屏风上。
    “看,这像什么!” 他笑吟吟的比划着。
    长恭转了转眼珠,嘴角绽开了一丝笑容,“这个不是狐狸吗!咦!你怎么会这个!”
    “嗯,在我小时候,母亲经常用这些手影来哄我,不过,现在用来哄长恭也好像挺有用。” 他一边笑着,一边作出了不同的手影。长恭早就忘了刚才的不快,兴致盎然的猜着每一个他作出的影子,几乎个个都对,直到他作出了一个平摊了五指的手影。
    “这是什么!” 长恭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
    “这都猜不出吗!” 他眨了眨眼,满意地看着她露出了期待的眼神,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再简单不过了,就是一只手的影子啊。”
    “狐狸……” 她郁闷地瞪了他一眼,转头望向窗外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脱口道,“狐狸,快看,下雪了!”
    说是雪,其实也不过是些轻柔的雪花,映着天际里的星光,生出几分极致的美感来。仿佛是被这样极致的美丽触动了心底的某一处,长恭低低道,“其实,我也成不了狐狸的正室的,因为——我始终是个”男人。“”
    “所以这个位置永远都为你空着,既然长恭你不想恢复女儿身,既然这里的礼教不允许,那么只要我知道,这个位置只属于你就够了。因为,能站在我身旁的人,只有你,长恭。” 恒伽温柔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溶化在自己的眼神中。
    长恭眼中一阵酸涩,“可是,恒伽,你会怪我吗!其实,这样的我也是自私的吧,只是由着自己的想法,做自己要做的事,而忽略了恒迦你的心情,让你没有选择。”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顺势搂在了自己怀里,“这样的长恭也许是有些自私,可正是这样的长恭,才不同于一般的女子,才这样深深吸引着我。长恭,为了需要你,为了被你需要,我永远都会站在这里,站在你身边。”
    长恭将头靠在他的怀里,又抬起眼看着窗外,在烛火的映照下,天空仿佛飘着橘色的雪。雪优雅地飘落,温柔地包容,却全然没有冰冷的触感。就像他的怀抱,暖暖的,透着橘色的微光,就这样轻易地飘进了她的心里,融化了整个世界。因为贪恋那怀抱的温暖,她忍不住挨得他更紧了,就好像不由自主被火光吸引的飞蛾。只是他的光芒只会使人温暖,不会灼伤。
    闭上眼睛,他沉稳的呼吸声又飘落耳际,宛若橘色的雪。
    就这样幸福地沉溺着,哪怕只是短短刹那,也……很好……
    恒伽深深望着怀中那人,只见她那双黑色眼眸仿佛无底之渊,让他阵阵晕眩,却又魔魅般地吸引着他,召唤着他。那粉红色的、象四月天盛开的芳菲桃花的双唇,表层洇着一层薄薄的水意,品尝起来应当如新摘下树的鲜果一般甜美多汁吧……想到这里,他不由胸中热血上涌,低下头吻了上去。淡淡的香味荡漾开来,甜蜜中隐隐有一丝酸楚,那一刻,他心甘情愿纵身跃下这座未知的高崖,无论结局是否粉身碎骨,他知道他都已无法回头。
    窗外细雪纷飞,房内温暖如春。
    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梦乡的女子紧紧地抓住他胸口的衣服,睡得更熟。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突然希望,这场雪,可以下得再长一点。
    第三部 第102章 初夜
    入冬以来,下了好几场大雪,整座邺城银装素裹,透着一种罕见的澄净的美。更多更快更新,请访问王宫的大殿前,梅花枝桠错落在空间中,只看得见那碎裂的红如泼开的染料,几乎要渗透到每一朵雪花中去,透着一种淡淡的伤感。
    长恭随手折了一朵红梅在手里把玩着,脸上却露出了几分疑惑的神情。这几天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恒迦好像有些怪怪的,似乎在故意避着她。就像今天顺道叫他一起去上朝,没想到仆人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搞些什么鬼。
    她到了大殿的时候,却发现今天的气氛好像和平时都不一样。那些大臣们纷纷围着其中一位大臣,七嘴八舌地说着贺喜的话语。
    她上前一看,原来那被围大臣是当今太尉——冯翊王高润。说起来这位也是她的亲叔叔,不过这位叔叔向来性子淡薄,对权利也没什么兴趣,可能也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才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现在。
    “高太尉,这回您和斛律大人家成为亲家,实在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一人笑咪咪的巴结道。
    长恭一愣,斛律大人!他什么时候和斛律叔叔攀上亲家了!怎么也没听恒伽提过!难道是斛律叔叔那位侧室所生的女儿!
    “高太尉,令女容貌无双,性格温顺,德仪兼并,确实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又有人插了一句。
    长恭更是觉得奇怪,于是拉了拉身边的一位同僚道,“这到底是谁和谁!”
    那位同僚颇为惊讶的看着她道,“王爷,怎么尚书令连这么大的事也没告诉你!”
    “什么!”
    “您还不知道吗!尚书令就快和高太尉的幼女成亲了,听说是刚订下的亲事,这下就好了,我还以为尚书令真的不打算娶正室呢,这下斛律将军也能松口气了……”
    他接下去说的话,她根本没有听清。只是觉得思维中,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白。仿佛有一道闪电蓦地劈过去,劈开一线窄窄的暮色。然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抓不到。胸口上,就好像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
    按捺住紊乱的思绪,她抬眼朝四周张望,却始终没有发现恒伽的身影。这时,却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看,斛律将军也来了!”
    斛律光一出现在大殿里,也立刻被众人团团围住,他一边客套应付着大家,一边又意味不明的看了长恭几眼。
    “斛律叔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强作镇静,低声开口问道。
    “也是刚定下来的,长恭你已经有了正妃,恒伽若是还一直不娶,不是让我担心吗!不过现在好了,恒伽的未来正室夫人也是你的堂妹,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长恭的眉角微微跳了一下,居然还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容,“恒伽他——自己中意这门亲事吗!”
    “哦,我告诉他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的就接受了。而且他今天没来上朝,就是亲自去太尉府拜访未来的妻子去了。” 斛律光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长恭,你也会恭喜他吗!”
    长恭继续扯动着嘴角,“当然了,斛律叔叔,我们是好兄弟,我一定会恭喜他的。” 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胸口却忽然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在胸臆中猝然碎裂,“这就好,等办完了亲事,我就和就回漠北,以后这里就交给你和恒伽了,” 他顿了顿,“身为男儿,守卫好国家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了,斛律叔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从喉咙间发出了声音,“不过,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我,我先回去了。”
    “去吧,长恭,我会向皇上说明的。” 斛律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不免眼中掠起了一丝心疼的神色。他也并不想这么做,只是——再继续让他们这样下去的话,只怕……
    跌跌撞撞走出了王宫之后,她再也无法装下去,再也无法忍下去,紧紧的抓着心脏的地方,那里很痛,象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切去了一块似的,除了心痛外,还有难以忍受的空虚,好象灵魂里失去了什么,空荡荡地没有着落。
    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涌动着,强忍了回去,将所有不希望被别人看到的情绪与表情深深隐藏起来,之后朝着犊车走去……
    她没有朝着自己的王府而去,而是让车夫转道去了高太尉的府邸。她不该不相信他的,可是,现在连斛律叔叔都这样说,又怎么能叫她不信!斛律叔叔,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谎话。
    那么恒伽呢!她想亲口听他说……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到了太尉府的时候,长恭正好看到恒伽从那里走了出来,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容貌娇艳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却自有一种天然风韵。
    她的心里格登一下,之前在宗室的聚会中,她曾经看到这个少女,正是高太尉的幼女。只见少女嘴角含着笑,似乎向恒伽低语了几句,然后又格格笑了起来。恒伽也同样微微笑着,那并不是平常那种虚伪的笑容,而是发自肺腑的,带着轻松愉快的笑容。
    两人低低的笑声混杂在清晨的雪地里,雪花飞洒如雨,绝美的画面却让长恭感到沉重的痛楚。他真的在笑……还笑得那么愉快。原来,除了她,也可以有别的女人令他真正的笑起来。
    长恭愣愣站在那里,咸涩的泪水在眼眶中汇聚凝结成晶莹的光点,又漫然扩散,接着又被她生生忍了回去,脑海里始终浮现着他曾经说过的话,“长恭,为了需要你,为了被你需要,我永远都会站在这里,站在你身边……”
    那种疼痛的感觉涌遍了全身,心在颤抖,人在摇晃,血液仿佛凝固……
    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离去。
    她只愿自己根本没有来过这一趟。
    到了王府之后,她什么也没说,直接将自己关在了房门里,再也没有出来过。任凭小铁在门外叫个不停,她也不开门。
    不知过了多久,长恭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炉火依然烧得很旺,白梅香熏的味道却是早已淡去,只残留了丝丝的清冽纠缠在暖暖的空气里。银色的月光在描绘着浅金飞鸟的屏风上映出朦胧一片。
    她揉了揉还昏沉沉得脑袋,不清楚自己不过灌了几杯酒怎么就莫明其妙的睡着了。
    “长恭,你醒了!” 身侧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心里一惊,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个坐在她床榻边的男人不就是斛律恒伽吗!
    她张开嘴,自沙哑肿胀的喉咙中挤出破碎无调的声音,“你来干什么!不是忙着要成亲吗!还不多陪陪你那未来妻子!”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他居然轻轻笑了起来,而且还笑得相当愉快,“长恭,你最近好像经常吃醋呢。”
    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还有闲情开玩笑!她愤怒地瞪了他一眼,鼻子一酸,别过了头去。
    “这桩亲事是我爹自作主张为我定下的,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又怕你担心,所以这几天也一直避着你,就是在想解决的方法。” 恒伽好笑的看着她,伸手想去拍拍她。
    她抬手啪的一声打落了他的手,“我看你也乐得很吧,对未来妻子很满意吧,不然你们两人在太尉府门口怎么还笑咪咪的!”
    恒伽微微一愣,眯起了眼睛,“哦,原来你看到了啊。”
    “我亲眼所见,你还想骗我吗!” 长恭越说越气,一脚踹了过去,“你赶紧娶了她,带她一起回漠北!”
    恒伽一时躲避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扑通一声从床榻上滚了下来。他站起了身子,揉了揉腰,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长恭啊,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子,以后对你的夫君别那么粗鲁好不好!”
    “去你的夫君!” 一个软垫啪的一声扔了过来。
    “好了好了,我投降了。” 恒伽将软垫放回了床榻上,继续在一旁坐了下来,“你知不知道,高润出了名的怕妻子,所以在这个家里和其他家不同,一切大小事基本都是由高夫人定夺的。所以我就直接去找了高夫人要求解除婚约。”
    “什么!” 长恭的神情有了一丝轻微的变化。
    “其实解除婚约也不是那么麻烦的事,我只是告诉了她们算命师父说我生来克妻,轻则克病,重则克死,之所以一直不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高夫人信以为真。当然是自己女儿的命比较重要一些了,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并且还对我据实相告的行为十分称赞。所以才破天荒的将我送了出来。” 他朝着她笑了笑,“长恭,这个答案怎么样!”
    长恭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不知自己该做怎样的反应。
    “那……斛律叔叔知道婚约解除了吗!” 她结结巴巴地问道。
    “当然,他气得说以后再不会限制我的自由。我愿意一辈子做光棍都可以。”
    “你你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知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什么反应,我受了多大的刺激你明白吗!你真是太过分了!” 她一反应过来,就开始反攻。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娶正室的,是你自己不相信我……” 他眨了眨眼,露出了无辜的表情。
    “ 可是……”她忽然觉得好像反而是自己这边有些理亏,忙胡乱找了借口赶人,“ 已经好晚了,你快些回去吧。”
    他神色一黯,垂下了眼睑,“就让我多待一会吧,长恭,我想再和你多待一会。”
    见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古怪,长恭推了推他,“你怎么了!恒伽!可是现在天真的很晚了,你明天可以再来啊。”
    “明天我来不了了。因为—— ” 他抬起眼望住了她,声音清越低沉,仿佛有水滴从高处的叶子上缓缓滑下,划到叶尖就此停住,在风中发出微微的撕裂声音。“因为明天我会和父亲出发前往漠北。”
    长恭犹如被雷击中一般愣在了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这也是父亲答应解除婚约的条件。明天我就要出发去漠北。如果我没猜错,父亲是在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过于亲密了。” 他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长恭,你想去漠北吗!像以前那样一起无拘无束的在漠北生活!虽然生活清苦,但是那里没有人会在背后议论我们,也不违背你守护这个国家的意愿,不是吗!长恭,只要你愿意,我一定有办法能说服父亲。”
    见她似乎还在思索着,恒伽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那么我先告辞了,长恭。” 他刚转过身,忽然察觉到袖子被人拉住了,然后,身后就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声音,“恒伽……我想……和你在一起……”
    望着面前面色潮红的她,他的心里一动,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起她的嘴角。长恭的眉轻轻的挑起,氤氲的眼波流转出月光水华,而后,一口咬上唇边越加放肆的手指,伴随着她细柔带笑的声音,“这是惩罚你没有遵照约定对我有隐瞒,害我差点还以为是真的,这次只是咬下手指小惩大诫。以后要是再犯,你也该知道后果……”
    微微吃痛,恒伽的脸上却是相当满意的笑容,撤开手指,猛得俯身擒住身下那抹挑衅的柔软,辗转,深入,猛烈的舌却在侵入之后变得温柔,细细的探索着每一寸芳香柔软,勾引着她缱绻缠绵,呼吸也似被完全的揉碎,而后又火热的融合到了一起。
    “长恭,你这个笨蛋……” 他低低唤了一句,再一次吻了下去。
    这个笨蛋,居然相信自己会娶别的女人……难道她不知道,他和她经历过的所有一切,包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战斗,那些悲伤与喜悦、绝望与希望,还有那些伴随着痛苦的悸动,已经变成了烙印,深深刻在血液里,伴着每一次心跳,温暖他的生命……
    两人细腻的皮肤在摩擦中带着一种煽情的酥痒,她几乎晕眩的感到脑中混沌起来,忽然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呻吟,脸上马上飞起一朵红晕,然后象一抹红色的烟霞,瞬间从脸颊染到耳根,又从耳根一直染到脖子。
    他低低一笑,用牙齿轻轻地噬咬着那一抹迅速蔓延的烟霞,在一片桃色氤氲的阳春白雪上咬出一点点斑斓妖娆的彩虹。他的双唇颤抖起来,他的呼吸变的急促。并不陌生的欲望,对着她燃了起来。这不是第一次了,突如其来的渴望点点滴滴的融进血液,窜过肢体和心脏,难耐的酥痒。他犹豫着,心里万分纠结,想要她,又怕吓到她。要,或者不,简单而繁复的煎熬。最终还是抵不住那内心焚烧着的欲望,哑声问了一句,“长恭。”
    他叫她的名字,把手掌缓缓地贴近她的胸口,她那心脏的跳动清晰而分明,仿佛就活跃在自己的掌心中,“长恭,——可以吗!”
    看着她涨红着脸不说话,他慢慢伸出手,手指探出,极缓极缓地向前延伸,慢到就仿佛是要用一生来完成这个动作。手指在空气中游弋了许久才触碰到她的腰带,然后在手掌摩挲到衣物的瞬间迅速翻掌,一把攥住那白色的衣带,反手紧紧握住。布料充盈的感觉在手心间,他内心狂跳,浑身无可抑制地颤抖不已。
    然后那件雪白的衣裳, 象盛开在夜色的百合,从她的肩头处分开,落下……
    她浑身轻颤了一下,微微睁了一下眼睛,又飞快地闭了起来,脸上带着青涩与羞赧,和为即将初尝热情的慌乱而不知所措…那极尽妍丽的魅惑姿态引得他难以自持,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滚烫的薄唇从那微颤的长睫处悠然滑落,轻咬挺俏的鼻尖,然后是唇与唇的缠绵厮磨。
    “恩~~~~”低低的呻吟从火热的交缠中逸出,点燃了彼此灼热的呼吸。
    身下的动作却是越发的激狂,发自她身上的清冽的白梅香此刻却如同炽烈的媚香般缭绕着交缠的躯体,烛火暧昧的跃动,斑驳的光影半遮半掩着朦胧而火热的诱惑。
    不断翻滚着的缱绻,似要将纠缠的肢体焚为灰烬,直到最深处的结合,所有的感觉轰然失去。眼前的,不过是千万朵洄旋轻浮,而后片片散落的红梅花瓣,火般的炽烈。
    “樱桃~~~~”他低低喊出了她曾经的名字。
    那一瞬间,长恭抓紧身下寝被的苍白手指,刻骨的撩人。
    窗外,雪,越发的轻狂了。
    第三部 第103章 平叛
    天蒙蒙亮的时候,恒迦起了身。更多更快更新,请访问他轻手轻脚的穿好了衣服,又坐回了床榻旁,深黑得望不见底蕴的眼眸,散射出如烟笼万峦的上古森林一般幽邃无形的目光,四面八方流向那还在沉睡中的女子。
    一缕初升的阳光从窗外流泻进来,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她的身上。
    指尖,发尾,被子的褶皱——全都像要融在日光下,干净的好似透明。淡淡阳光随时间移动,恰好从门扉中进入,映在她脸上。 眼睛,鼻子,嘴唇。散落的发丝,都虚幻起来,像是要消失一般。一切的一切,美好得不真实,仿佛完全不属于这肮脏尘世。
    他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拉起薄薄的被子,盖住身边睡熟了的人,为她拨开一缕坠到额前的发丝。
    至少现在这一刻,这里还是宁静温煦的。闭上眼睛,他暂时不去想那障碍重重的将来,只静下一颗心,思绪在她那如白梅一般清冽的温香中慢慢飘远,渐渐融化……
    昨夜的春光旖旎,如光如影,如暮如夜,缓缓地,透化着他的心。禁不住,他又俯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面颊,胸口间满溢的幸福,几乎要将他整个融化……她,终究是属于他的了。
    突然,他敛却了笑意,眉心隐隐地浮起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有那么一段时间,周围一片沉默,安静得甚至可以听见窗外雪落在地上然后碎掉的声音。
    淡淡阳光铺洒在两人身上,却是温暖而哀伤。
    其实有时候阳光也是很无情的东西。
    就因为给予太多,才觉得无论怎样都很留恋,幸福和幻觉从来都只有一步之差。
    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见她睡得香,他更不忍心叫醒她,压低了声音道,“长恭,等着我。两个月之内,我一定会想办法接你去漠北。”说完,他直起身子,又静静看了一会她的睡颜才转身离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折转身来,走到了她的身旁,低头凑到了她的脖颈边,在上面轻轻地吸了一下,留下了一个暗红色的印记,散发着妖媚的诱人气息。
    “等着我,长恭,” 他有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听到他的脚步远去的声音,长恭立刻睁开了眼睛……其实,在他穿衣的时候,她就醒来了。只是她心里犹如小鹿乱撞,不知该怎么和他开口,尤其是——尤其是经历过了昨晚的一切……
    她和他之间,有了比之前更多更多的牵绊……
    她和他之间,更加不可分离……
    这就是——身为一个普通女人的幸福吗!
    她的手上留着他皮肤细腻光滑的触感,她的唇上残存着他的余温,她的眼前闪烁着他时而神秘莫测时而温柔似水的目光,耳边是他动听的嗓音不断回响。心绪时时刻刻被他的影子干扰,无可救药的爱恋与脉搏的跳动交织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无休无止的思念。
    她忽然起身披了一件外衣,匆匆往外走去。等她赶到府门口的时候,只见他乘坐的犊车已经离开了。车轮辚辚,那一袭白衫的身影终于还是没有见到,前路依然渺茫,她空寂的心却凝定下来,远望遥处银装素裹,一派浓黛浅愁。
    两个月,只要两个月。他就会再次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却传来了南安王高思好谋反的消息。这位高思好,是神武帝高欢的堂侄的儿子,算起来也算是高家的宗室。他在文宣帝高洋在世的时候颇为受宠,这个名字也是高洋所赐。一路下来,经历高家数帝,他倒是一直平平安安。
    这次造反的理由说起来也有些牵强,只是为了一个女人。皇帝身边的其中一名佞臣斫骨光弁奉使至朔州,高思好奉迎招待甚谨。斫骨光弁仗恃朝廷使臣的身份,待之倨敖,勒索钱财,打骂众将,竟然还当众调戏高思好的妻子。高思好一怒之下,干脆举兵造反了,他自号大丞相,直接带着大军向晋阳进发了。
    身为宗室,危难关头,长恭自然是挺身而出,以统军主帅的身份带领着大军赶去平息这场叛乱。
    长安城。
    昏暗的天空飘落着白雪,片片纷飞,似琼珠密洒。位于王宫一角的御书房内,身穿绀色深衣的周国皇帝宇文邕正全神贯注地批阅着奏折。男子美丽而带着英气的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散漫披在肩上的长发灿烂如同柔软的流苏。他的眉眼流转,盈溢着淡淡的波光。
    皇后正在一旁为他磨着墨,还不时抬起眼来看看自己的夫君。在这样温馨轻暖的气氛下,她忽然想起了很早之前在月牙湖前的一幕,那时的自己还是太过年轻了,为了所谓的自由而接受了他的提亲。可是现在,比起那虚幻的东西,眼前的这个男人才更加真实。
    自从她上次大胆说出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当夜,他就宿在了她的寝宫里。那一夜,他和她,是如此的亲密,如此的接近,可不知为什么,那种温和的疏离感却是挥之不去。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似乎也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克制力。
    要说唯一看到他失去冷静的时候,恐怕就是那一次了吧……
    就在她陷入了回忆的时候,忽然只见皇帝最信赖的手下阿耶匆匆地进来,脸上似有一丝喜色,仿佛急着想说什么,不过在看到她在这里时稍稍犹豫了一下,只是请了安,却没说什么。
    “无妨,皇后也不是外人,有什么就说吧。” 宇文邕放下了手中的笔。
    阿耶这才赶紧说道,“皇上,齐国的南安王高思好反了。”
    宇文邕的神色依然平静,似乎并不怎么惊讶,“朕已经收到消息了。高思好平勇武能战,如今因为造反也是由于高纬过于宠信那些佞臣,这样下去,齐国又怎能不亡!”
    “有个这样的皇帝,我看齐国迟早是要完蛋的!” 阿耶撇了撇嘴角。
    宇文邕若有若思的凝视着窗外飞舞的雪花,“若是没有那几位善战的武将,齐国恐怕也撑不到现在了。对了,这次去平灭高思好的主帅是谁!”
    阿耶迟疑了一下,“回皇上,是兰陵王。”
    宇文邕的眉角轻轻跳了一下,眸中一抹水月般的柔色流漾,容颜却瞬间变得冷然,“是她……那么就让他们在自家门口去闹个够。借高长恭之手帮我们消灭一个棘手的潜在敌人,也不是一件坏事。” 他顿了顿又道,“”你让他们再多打探一些消息,一旦有新的消息立刻来通知朕。“
    阿耶应了一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对了皇上,听说高纬身边的那些佞臣,似乎和斛律光高长恭他们颇为不合……
    他又将探听到别的消息一一道来之后,这才退了下去。
    宇文邕揉了揉眼角,侧头看了她一眼,面色温和地说道,“阿云,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她点了点头,又像是犹豫着想说什么。
    “怎么了!阿云!” 他挑了挑眉。
    “皇上,有句话臣妾不知该不该讲。”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她抿了抿嘴角道,“皇上,其实那几位武将与佞臣不和,对我们来说,实在是件好事。古往今来,已经有了不少前例,那些小人的力量往往比军队更可怕,或许不用我们动手,他们就会自毁长城。”
    宇文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了复杂莫明的神色,“你说得一点也不错。”
    那个人,一定不是那些佞臣们的对手吧。
    这一夜,宇文邕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红衣如火的俊美少年踏月而来,站在高高的墙头扬声约战,凛凛剑光映着冷冽倨傲的眼神,昂扬的战意浓烈得似泼墨写意,飞扬的眉宇秀致又如工笔人物,她如同梦幻中的战神一样,迎着朔方的罡风,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手挥黄帜,指挥士兵发动攻击……凝成一幅令他铭心刻骨的画卷。
    可就在此时,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消失。
    那威风凛凛的少年忽然换作了一身女装,浑身是伤的躺在那里……
    幽暗的空旷里,噬人的寂静仿如地狱鬼怪般在她身周张牙舞爪无声嘶吼;没有一丝风,一张巨大的铜网闪着妖异的光芒盛开在她的脚下,一张张利刃,一支支长箭,仿佛都迫不及待地欲破网而出,就如地狱炼火里伸出的一双双枯手,凶狠而急切地要那把她就此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心急如焚,身子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根本迈不出一步,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长恭!!”
    刹那间,他忽然睁开了双眼,看到头顶上的天花板,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原来不过是场噩梦。但即使是场梦,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您没事吧!” 皇后睡眼惺忪地坐起了身子,低声问道。
    “没事……” 他起了身,披上了一件外套,朝着门外道,“来人,立刻给朕把阿耶叫来!”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稍微安心一点。
    “皇上,您说什么!要专门派人密切注意高长恭!必要时候还要保证他的安全!为什么!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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