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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遘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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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婵吃痛,松了牙,陷入昏迷前不忘看一眼劈掌之人的容貌。

    她记住了!

    做鬼也不能放过他。

    萧婵倒地之后,劈掌之人打了一恭,道:“主公可有受伤?这小子看起来身骨寡弱,但吃了标下一掌,竟没立即晕过去,实属难得。”

    曹淮安望着倒在脚边的人说道:“孟魑,你还是与以前一样,毛毛躁躁……该改改性子了。”

    孟魑是曹淮安的帐前都尉,也是最有声望的将军,人称“霹雳将军”,一掌劈下去,可要人半条命。

    方才他下手力度甚大,彪形男子吃一掌都痛得半死不活,现在一个弱女子吃了一掌,没准脖子都断开了。

    曹淮安心里莫名疼了一下。

    孟魑未将此话话放在心上,展开一副画卷,画上的女子温婉可人,“画上的女子没有寻到,想是已经跑了……”

    今次来蔚萝,其中的目的便是找到画上的女子然后带走。

    据说此女是赵方域的妻子,还是那江陵侯之女,带走了她,萧氏决然不会帮助赵氏,那么赵氏就不会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别看只是一个女子而已,却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孟魑搜遍了整个府,士兵拿着画卷将府中的人一个个比照,也没有寻到一个逼肖的。

    所以他很肯定,就是跑了。

    曹淮安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寻到了,后头的事情交给你处理,切记,莫再这般毛毛躁躁了。”

    说着,折腰抱起地上的人儿走了。

    还亏得孟魑不是拿把大刀劈来,否则就是血溅三尺的画面。美人头掉地的画面,曹淮安不敢想。

    听了这话,孟魑微微吃惊,想问在何处寻到的,但曹淮安已经走远。

    看着主公的背影,他暗自作想:主公莫不是有了龙阳之癖?

    ……

    萧婵做了个梦。

    在梦里,她披发跣足,体态轻盈,匹似一缕渺渺的幽阴,只身来到一处雾溶溶的罔浪之地,半掐都看不到尽头。

    她疑惑地左右四顾,但只有雾气而已。

    忽然有一个男子从雾气中行来,一手擎着剑,   “嗖”的就斩断自己左边臂膀,没有一点乍前乍却。

    他很疼,泪水汗水齐下,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朝另一头跑去,一面跑还不住回对她喃喃道:“快走……快走……”

    迟疑地上前,欲看清男子的模样,地面却“哗”的蛰陷出半尺宽的黑缝,俯视之,深不见底。再抬头,男子早已消失在雾中。

    她不知所措,在原地踌躇,忽然一阵咳笑从左边传来,不多时,一阵啼哭从右边传来。

    哭笑交攻,她胸口涌上阵阵酸痛,也跟着又哭又笑起来。

    就像一个疯婆子。

    不知哭笑了多久,突然有一双手把她推进了深渊。

    萧婵感到身子重坠,缓缓睁开了眼,口里还在呼呼喘气。

    萧婵醒了,静躺了许久,想到方才的梦,抬手抹了一把面,脸面干燥,并无泪水。

    明明在梦里哭得都喘不过气来了。

    真奇怪。

    熨着眸起身,萧婵枭起临手边的帐子,才发现窗外红云片片,不知道是太阳落山了还是太阳将要升起,习惯的开口叫唤宛童与缳娘,但等了半晌也没人回应。

    这时忽地想起那把血淋淋的剑,启眸环顾,周遭倍极陌生,她一定是被人掳走了,缳娘和宛童,已经杀害了。

    脊背沁涼,心里也发森,萧婵掇肩并膝的傻坐在床上,绞尽脑汁的想下一步该如何做。

    逃?可惜身上无细软,也不知这里是何处,落在外头不出三日就成一具尸体。

    不逃?就是任人宰割,没准掳走她的人会用她来要挟父亲割城池,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如自缢呢。

    自缢?绳子勒在脖子上,也太疼了……她怕疼。

    七想八想之际,门外有碎碎足音响起,萧婵忙三迭四的钻出被窝,推门而出。

    萧婵必须要找个人问清楚现在是在何处,抓她来做什么,这样才好下一步打算。

    着忙之下,萧婵左脚踢到房槛,一只鞋飞在十步之外,整个身子往前一仆,前面有个大柱子借她倒靠,才免了摔倒在地的糗相。

    哎哟了一声,萧婵单脚站立,待看清屋外的人,也不管脚上少了一只鞋子,衔泣吞声,兼纵带跳的跑了过去。

    屋外之人竟是缳娘,萧婵本是两眼泪汪汪,一见到她眼泪就吊腮边儿下来,哭道:“难道是我还在做梦吗?你真的是缳娘吗?宛童呢?”

    缳娘听了此话,寸心直泛酸,把那只鞋子拾起折腰为她穿上。

    “翁主不是在做梦,缳娘与宛童都在,都在,莫哭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只剩下我一人了。”

    萧婵与缳娘相向而泣,她们哭得忘乎所以,并未察觉曹淮安正伫立在亭中。

    待她们收住泪,曹淮安啧声,道:“醒了?”

    黑夜里莫名出现男子之音,萧婵面露恐惧之色,弓身绕在缳娘身后躲避,探出小脑袋盯着声音传来方向。

    曹淮安在月下行来,再见这张面染的面孔,萧婵顿寤,指着他的手,急得说出一团话:“我想起来了,那日在海里,就是你用那只大浑手撮空了本翁主的腰,你这个老泼贼。”

    萧婵没说的是,老泼贼摸了腰,还抓了她的胸。

    被骂一声老泼贼,曹淮安面不改色,道:“翁主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便好,我于你可是有救命的恩人。”

    萧婵“呸”了一声,毫无半掐礼数。

    何来的救命恩人,分明是她的降手儿。那日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打从心里发出一声嗤笑,低抑哑声在她耳边道了一句蠢货。

    这句蠢货,永矢弗忘。

    想她萧婵养尊处优十余年,哪能禁奈一个陌生男子的辱骂,气逆之下,送他一个头拳嘴里顺带回了一句:“龌龊竖子”。

    萧婵平生所会的訾词脏语,都是从兄长萧安谷哪处学来的。

    父亲萧瑜知道了,只罚兄长,让他一个月里不许从口中蹦出一个字来,并命整个渚宫的人都督察,举首者可获赏钱。

    就算变相禁言。

    于是兄长当了一个月的哑巴。

    萧婵自觉对不起兄长,从那以后也不再说訾词脏语。

    憋了几年,饶是有再生气的事儿,也只是在心里咒詈,但曹淮安是个例外。

    他合当被骂!

    老泼贼!龌龊竖子!王八蛋!

    曹淮安口角衔哂,看起来毫不在意。

    “翁主睡了三天,也该饿了,我已命人备了薄粥,吃点吧。”

    曹淮安说此话,是想让缳娘到胞厨端粥,这样自己才能与眉睫前的女子好好说话。

    缳娘知意,虽知曹淮安不会伤害萧婵,还是不能放心留她一人在此,于是佯装没听懂他的话。

    缳娘不走,曹淮安就抓过萧婵往屋里推。

    萧婵挣脱不开,被一步步推进的屋子,眼睁睁看他拴上索儿。

    缳娘恨身不由己,只能束手无策的在屋外惶恐不安。

    “放开我,放开我,你知道我的身份的,我父亲是荆州江陵侯,若再不放开我,我让阿父啖你肉,饮你血,支磔你尸.......”

    萧婵好几日没有食物沾牙,身子乏力,轻而易举地被他拎到塌上坐着。

    曹淮安掇来胡床垂足而坐,夷然抉耳,听她骂骂叨叨。

    “我想你肉糙血冷,定是如啮檗吞针,还是将汝抉眼枭首挂于城门,声其罪,挽我夫君颜面,将汝之热血洒地,祭我幽州将士,灌我幽州草木。”

    她剌剌不休,曹淮安也不回应一句。

    “再将汝四肢五脏俎醢啖以恶犬,治汝亵嫚之罪,将汝之骨,沤罨粪土上,让汝死无全尸……你死了,全天下之人都要欢呼,汝个不臣贼子,窃取皇权,轶犯诸侯……”

    萧婵骂了许久,腹部饥饿来攻,气势就垂垂弱。

    待她骂乏了住了嘴,曹淮安才道:

    “赵方域无故举兵凭陵我并州,杀我将士,煨烬粮草,该是我枭他首,放他血才是。”

    “如今我已撤兵,送归亲属,不伤百姓,不夺财帛,区区破几城而已,可赵方域不识好歹,趁我不备,欲潜袭斫营,掠我财帛。”

    “皇室衰微,丞相把政,十三个州,各有政权割据,要说我是不臣贼子,窃取皇权,汝父亲也是其一,汝夫君也是其一,还有汝外王父。”

    萧婵哪儿知道他已撤兵了,也不知道他竟然没做抢夺掠杀之事,还把亲属平安送回。

    不对,既然亲属送回,那她怎么还在这?

    萧婵发现这个人扯谎也不懂得酝酿一下措辞,她嗤笑道:“既然送回亲属,为何本翁主还在这?难不成本翁主不是赵家亲属吗?”

    萧婵扬起脸,面露矜色,她倒要看看他能扯什么话来回应。

    曹淮安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封信,道:“翁主说的不错,你确实不是赵氏亲属了。”

    他把信展开,接着道:“翁主可知自己被人抛弃了?本来只是想试探一番,没想到你的夫君真应了我的要求……这是绝婚书,翁主可要看?”

    萧婵五中里打了一个焦雷。匹手夺过信,一封信看下来,熨眼不下三次,隐约觉得字迹不对,但瞟见尾处的手字花押,确实是赵方域的笔。

    千万般筹算,也没能算得赵方域竟敢比她一步先绝婚。

    自古夫弃妻,需有理,她无口舌之故,又不嫉不妒,得赵主母与君姑喜爱,犯的过错就如蒸梨,不必细究,即使细究,还是她有理的。可赵方域偏以无子弃为由弃她。

    这孩子……萧婵腹笑,绕过赵祖母,问候一番赵氏七代先灵,赵方域真乃竖子之首也。

    合当该她来弃夫,他不顾伦理,与叔妹有首尾之事,无德不才且无能,怎该由他先绝婚,这样一来保住了赵家的颜面却失萧家颜面。

    想到此,脑中如有火星滋出,滋得头昏岑岑的,把手中的信摅成碎片,低声咒詈一句,然后才倒回榻上静卧。

    小姑娘胸前起伏不定,看来被这封信气得不轻。

    这个世道,女子对夫主发怒,则是骄妇,对长辈发怒,则是不知礼数,是刁妇,对生人发怒,则是悍妇,倘若对生人笑,又被人戏称为河间妇。

    曹淮安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将喜怒毫不掩饰的呈在脸上,他觉得有趣极了,把两眼频频垂盼,捋起她   一缕秀发,道:“别睡了,起来吃些东西,。”

    气都气撑了,哪还有什么胃口进食。

    萧婵面壁静心顷刻,辞气转篷,变得温和了些,“既那赵竖子将我休了,我于他便无任何干系,既是你自说不伤及无辜,敢问何时放我走?”

    曹淮安见问,又从另一边袖口里拿出两个同心方胜,萧婵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翻身看去,是两张折痕交错的纸,边角已暍色,应有些年头了。

    她撑起半边身,一手要夺,曹淮安却背两武,一脚不小心踢到胡床,发出剌剌的刺耳声响。

    “这纸禁不得翁主的蛮力,”说罢,复上前一武,举着纸张说道,“翁主目力及好,这般距离看,应当看得子午卯酉,一字不落。”

    不知他在卖何关子,萧婵看着左手边的纸上,乃是一纸庚帖,未知是何人,眼一转,看向右边,亦是庚帖,看到后面,眉紧紧蹙起。

    这右边写的分明是她的的生辰八字,可怎会在曹淮安手中?萧婵出口问道:“本翁主的生辰八字,为何在汝这个小人手中?”

    曹淮安照着那交错之痕把信叠成同心方胜儿重新归袖。

    “我与翁主,早该成为夫妻……一言难磬,江陵侯不日便来,到时候,翁主可亲自去问他。”

    ……

    曹淮安虽占了三城,却不做虔刘无辜之事,手无寸铁的百姓都舒了一口气。

    都说胜者不害败者之亲,未经旬月,他便把赵家老小送了回去。

    赵氏一家老小皆被送归,唯独不见萧婵,赵方域问之,有人说曹淮安见她艳绝人寰,心生爱慕,遂带回毡中取乐去了。

    赵方域喜转忧,忧转怒,这萧婵有个万一好歹,荆州萧氏一族可不把他骨肉齑粉?当下慌忙修书给曹淮安,乞他放了萧婵。

    不论什么条件都答应,只要萧婵回来。

    彼时曹淮安已在回并州的路上了,赵方域过了七八日才收到来信,信里避重就轻,就索三城,二十万斛粮草,千匹良马与百步兵车。曹淮安遣人坐索城下,每日打鼓催他割城送辎重。

    赵方域见他如此登得无厌,大张狮口,心里宛转筹思。

    对于这些缁重与肤寸之地,曹淮安是夷然不屑,这般做只不过是为了刁蹬赵方域。

    幽州刺史赵均此时在宫阙,见儿守不住城,不免会移青眼至其余两儿赵容与赵子关身上。他听闻赵容为赵均爱妾所生,今已成年,早有有不逊之心,若赵方域丢了城,内有爱姬告枕头状,外有百姓埋怨,内外一并夹击,几年之后待赵钧陟恪,赵方域就是一无所获。

    赵方域曾想遣谍入曹淮安帐中,把萧婵劫走,可那里刁斗森严,坐窝儿连只蝼蚁都进不去,眼下又无两登之计,就只能干着急。

    熬到第三日壬午,信又来,里头写道:汝出妻,吾撤兵,言归修好。汝不出妻,吾兵再进,幽州易主。

    赵方域一气之下,把信付之丙丁。

    曹淮安赋性并不贪色,二十七仍不娶妻,如今都传他悦萧女姿容,拜萧女裙下……

    赵方域半信半疑,看着信烧到一半,他又从炉内取出,一字一字默念了一遍,叹了一口气,丢炉中,眼睁睁看它变成煨烬,随后铺纸握管,写下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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