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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妈妈这才起身,轻手轻脚地坐到另一张长椅上去,却仍然和向爸爸保持着半个人身的距离。
向爸爸原本坐在椅子的中间,向妈妈在一侧坐下以后,这一边的余域就不足以再让娅枝坐在妈妈身边了,娅枝是在跟着妈妈站起身后才意识到这件事的,她怔了怔,还是绕过父母,坐在了向爸爸的另一侧。
气氛,一时尴尬得如同那扇凝着水雾的窗,大厅内静默了足足半分钟有余,最终还是向爸爸先开口道:“娅枝转眼就这么大了。”
向爸爸抛出的话题是娅枝,娅枝却知道他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对于分隔二十载的离异夫妻而言,孩子无疑是彼此间最牢固的信息结点,只要这个活生生的后代存在,他们就不能声称那段相结夙好的岁月只是虚无。哪怕有再多的恩怨纠缠,再深的仇恨执念,曾经就是曾经,它不可撤销。
娅枝有些悲哀。得知姐姐被害的真相后,娅枝渐渐地理解了父母当时的心境,她知道曾经恩爱相偕的父母是被灾难逼迫着、走到恩断义绝的那一步的。
但时隔多年,当她又一次与父亲和母亲坐在同一个房间,听到父亲对母亲所说的第一句话时,她还是难受得几欲落泪——父母不是寻常尘世夫妇,他们曾经,是知己一般琴瑟相和、无话不谈的爱侣啊。可如今,他们的感情竟然淡泊得只剩下她这个女儿可聊。
“你也不想想,二十多年都过去了。”向妈妈的声音很低,她尽力地抑制自己的情感。她知道,自己已不再是当年温婉诗意的南方女子,她得了病,成了会发疯的女人,逼走了丈夫,独自艰辛地将女儿带大,活成了眼里只有油盐酱醋的半老妇人。
她身边坐着的,也不再是曾经宠溺她、欣赏她的书生丈夫,而是与她云雨飞绝了二十多年的前夫。
伤春悲秋,她没有这个资格。
“二十年……”向爸爸重复着,手指微动,似在脑海中用丈量时间的概念、估摸二十年究竟是几“扎”的弹指之距。
“娅枝,”向爸爸将微颤的手伸向娅枝,将娅枝递来的手握在掌心:“爸爸妈妈很对不起你。”
向妈妈并没有注意父女的举动,她始终看着另一个方向,口中却轻轻地附和着前夫:“怀上你的时候,我们没有想明白……一直不明白,到了现在才想明白,却太晚了。”
娅枝不言语,她觉得在这样的情形下,说什么话听起来都像是敷衍。劝慰父母说他们并没有对不起她吗?娅枝连自己都不能说服,她知道父母对她亏欠良多,可她依旧无时不爱着抛弃她的爸爸和对她发疯的妈妈,她觉得这样就够了。
像卢定涛所说的那般,“爱”是最不寻常的概念,它与别人待你如何无关,只关乎心。娅枝爱着父母,也的确爱着卢定涛,但她可以同时地不喜欢、不原谅他们。
此情此景下,任何因爱而勉强原谅的话语都是虚伪的。
娅枝知道,沉默的父母已深陷在过往当中,此刻的他们因记忆而共鸣,可那记忆又是仅属于他们二人的,与当时尚未出世的她无关。娅枝所能做的,唯有任由父亲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聆听他们你一零言我一碎语地,述说彼此碎裂的心境。
向妈妈说:“你姐姐死的时候,我问他,孩子究竟是什么。”
“我说,是鸟。鸟儿不幸地遇上粗心的人家,被弄丢了。”向爸爸默契地接上前妻的叙述。
向妈妈沉默了,思绪回到某一个的夜晚,她恍似回到了家中,宽阔的客厅里杂物无章地散落着,窗外阴云靉靆得如同泼墨。
丈夫从后面走来,手掌轻轻地搭上她的肩头,她伸手缓缓地将它推落,眼神空洞地回头,桌面上小小的骨灰盒跃入视野中。
她木然地问,孩子,究竟是什么。他滞涩地回答,是鸟,会飞走的鸟。
孩子就像安徒生笔下的夜莺啊,皇帝负了纯真的夜莺,夜莺便离它而去,永久地飞离了皇宫。
失去女儿的丈夫强压着悲痛,他安慰妻子,山林的生活或许比皇宫更自在,而天国,总该比这黑暗人世间更适合他们的娅叶。
向来温柔的妻子凶狠地推开了丈夫,她大声喊叫:“我不管她飞去了哪里,我非要她在我身边不可!别的什么地方都不行!”
“你给我回来,给我回来啊!”她用头去撞那乌漆漆的骨灰盒,却被丈夫一把抱在怀中,向来文弱素雅的丈夫,在那一天力气竟是出奇的大。
“不回来是吧,我去找你!”她挣扎着去拿桌面上那把钥匙,钥匙却被丈夫夺在手中,这件平日里寻常的乏味的东西啊,竟也会用锐利的尖头反射光线,诱惑着神智恍惚的女人……
女人跌倒在地,男人紧跟着俯下身,用手肘死死地将她按在地上,又拿着那柄钥匙抵住她的身体。
她感觉到令人生畏的寒凉聚集在某一点上,从她的喉咙一寸寸地下移,过锁骨,穿胸脯,游走在九曲悔肠所在的柔软位置上,无情地,直行而不耽流连……划得她肌肤生痛,痛彻骨髓。
她看见丈夫狰狞的脸,是他握着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