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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到母亲所住的屋间外,便听见了女人的哭啼之声。
孙权很好奇,母亲从不苛责下人,他觉得,定是某个婢子犯了重过,母亲才要罚她的。
他悄悄用食指捅漏了窗格的薄绢,小心地观察着屋内的状况。
那时母亲刚刚产下小妹,还在月中。母亲生小妹时险些难产,这一胎生完,母亲明显瞧着比先前憔悴了许多。
屋内烛火通明,母亲眼角细密的纹路似是都可看清,她端坐在案前,仍是孙权熟悉的端庄贤淑的模样。
而跪在案前不远处,捂着小腹,额上有着一道血印的年轻女子,就是丁氏。
父亲在外随意临幸过的女子,就这样丢给了母亲,让母亲关照着丁氏,和她腹中的胎儿。
孙权仍记得,那夜,母亲的面上虽故作镇定,并未有异。
但却有那么一瞬,终是绷不住,那面上的无助和惨然是强自掩住的。
丁氏争宠的手段,他在少时,见识过无数回。
自打这个女人进了门,母亲于夜中,便总会悄悄地哭泣。父亲却对母亲眼处的红肿视而不见,只笑着称赞她,将家中各事管得井井有条,不愧是她的好夫人。
孙权面色如常,忆着有些苦涩的往事,却还能面带浅笑,饮下一众幕僚的敬酒。
辛辣的温酒入喉,他略有些薄醉,头脑却十分清醒。
他不想让阿菟像母亲一样,每夜悄悄哭泣,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众人散去后,侍从提着铜雀夜灯,为孙权照引着前路。
阿菟一定等他等得急了,她近日睡的不好,胃口也不大好,怀这一胎很是辛苦。
孙权加快了步伐,想着步遥着一身喜服的模样,心中登时又被喜意充盈。
圆月悬空,不远处的寝殿红烛高照,亮着橘黄暖芒。
幽暗的夜路在其映衬之下,顿时便得明朗清晰,适才在心中想起的不堪往事暂被忘却。
离寝殿的距离愈来愈近,孙权的心跳却愈来愈快,犹如擂鼓般,一声又一声地敲击着他的胸臆。
无端地紧张让他不禁回想起了几年前。
那时步遥的身量很低,人又纤瘦,看向他的神情总是带着怯意。
他的语气稍重一点,她便会红了眼睛,泪眼灼灼,不敢看他。
每日伺候他更衣时,还要踮起脚来伺候,小手总会在他的注视下微微颤着。
肤白如雪,就像只受惊的幼兔。
一晃数年,他看着她慢慢变高,身姿愈发丰盈窈窕,面容也愈发明艳娇媚。
那般瘦弱的身子,还有了他的孩子。
今夜,她终于成了他的妻子了。
烛火溶溶,殿内洇润着淡淡酒香。
步遥发髻上的珠钗凤冠十分沉重,发髻也很是高耸,还被紫冉用篦子掺了许多的假髻。
一日下来,颈脖处已然酸痛不已。
她跪坐在小案边,手中拿着鸳鸯绫罗团扇,白玉制的扇柄被她手心捂得温热。
约莫着孙权快要回来时,她已经将那团扇举了快小半个时辰了。
婢子们都劝她歇一歇,说帮她盯着孙权,等他快进来时,再举也不迟。
但步遥却仍要坚持举着。
案上摆着对半的葫芦,用红线牵连着柄部,里面放的是合卺酒。
按理说,她怀着身子不的饮酒,这合卺之礼本可以免去。
但步遥不想落下任何一礼,便命婢子在葫瓢中少放一些酒,一口的量便可。
而且还特意强调,她与孙权的酒水一定要相同,谁的也不能多。
眼见着自己举着团扇的双臂直打着颤,步遥的心中却并不焦急,反倒是异常平静的等着孙权的到来。
“主公。”
婢子们的声音让步遥心跳一顿。
她重新摆好了坐姿,准备以最好的姿态迎着孙权。
无论如何,狗男人从今日起,就是她的老公了。
脚步声和衣摆蹭地的声音愈发清晰,步遥的面上已经漾起了微笑,未闻其声,却先见其行。
大喜的日子,狗男人却跟她阴了脸,将她手中的团扇一把夺去。
“你不要身子了?”
孙权的语气带着责备,将手中的团扇递与了婢子。
眼前的女子一袭喜服,面容鲜妍,朱唇嫣红,并未因他的怨怪而有半分失色。
她唇边漾起的弧度似新月微悬,烛火映在她那双含笑的眼中,望过去是一片潋滟碎波。
误落尘寰般的美,令人心惊动魄。
一时间,孙权竟是有些看痴了。
愣在地上好半晌,才听见那女人音调极软地道了声:“夫君。”
那二字顿时让他整个人,整个心,都软了下来。
孙权只得在她眼神的示意下,坐在了案前,与她各执起了半葫,直直地望着她的眼,将那合卺酒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