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哗哗地下着。

    天空中乌云盖顶，远方群山绵延，融成一团墨色。

    雨帘将天地交织一起。

    咔嚓！

    天空骤然一亮，一道闪电如银蛇划破天空，又骤然消失不见。

    要到夏天了，这番春末大雨也似乎带上了一丝夏天热烈。

    青茅山上，大片大片碧色矛竹高昂挺立，对抗着风雨，竹身仍旧笔直如枪，竹尖直指苍穹。

    古月山寨中，无数高脚吊楼鳞次栉比，埋着头忍受着大雨洗刷。山寨外，商队已经重启程。

    “雨大了，注意路面。”

    “别掉队，蛊师牵引好蛊虫，尤其是肥甲虫，别卡山道上了！”

    “你们这些凡人武者，都被把招子放亮点，照看好货物。丢了一件，就找你们算账！”

    商队中不断有此起彼伏吆喝声。

    古月山寨中停留了三天，这只商队就离开此地，顺着青茅山山道，前往下一个目地。

    大雨冲刷着天地，山寨周遭道路上都铺着鹅卵石，这还好些。但是出了五百米之外，就是一片泥泞狭窄山道。

    骄傲驼鸡，此时把头垂下，鲜艳彩羽被雨水打湿，粘连成一片片，成了名符其实落汤鸡。

    肥甲虫扭动着肥大身躯，前进十分缓慢。雨水打它黑色皮甲上，形成股股水流，滑落到两边地上。

    毛茸茸山地大蜘蛛，也被淋湿了，青黑色毛都黏了一起。

    倒是那些蟾蛊欢地大叫着，驮着货物和蛊师，山上蹦跳着前进。

    还有翼蛇，已经收起了双翼。粗大蛇身活地泥水中穿梭行走。

    为了保护货物，避免被雨水淋湿，蛊师们此时亦各显神通。

    几头身躯庞大臃肿肥甲虫身上，都有蛊师站立中端。他们双手高举，距离手掌一寸高度，各悬空漂浮着一只一气金光虫。

    青铜真元如水汽升腾，灌注到一气金光虫体内。蛊虫全身都闪着如金豆般光，以此圆心，撑起一个庞大淡金色气罩。

    半球形气罩笼罩范围颇大，将一头肥甲虫完全遮盖外，还有绰绰有余空间。

    而雨滴砸气罩上，就都被弹开来，好像是打了雨伞上。

    不过这种一气金光虫，持续消耗真元，时间一长，一转蛊师就受不了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位蛊师喊道：“不行了，我真元耗了。谁来接替我？”

    “我来！”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有一名蛊师赶了过来，接替了他位置。

    一些拉着板车，或驾驭山地大蜘蛛蛊师，则催动了体内青丝蛊。

    青丝蛊力量下，蛊师头发疯长起来。

    一个正常人头发，至少有十万根。十万根发丝，根根都伸长成五六米。它们相互纠缠交织一起，将蛊师身躯，还有屁股下坐骑蛊都包裹住，形成一件临时密不透水黑发蓑衣。

    青丝蛊，是一转蛊虫，常被蛊师用来防御打击。它使用起来，一次性消耗三成青铜真元，不像一气金光虫那样需要持续真元输出。

    这青丝蛊若是和一转黒豕蛊合并精炼，就会晋升成二转黑鬃蛊。

    黑鬃蛊催动起来，就不仅仅只是头发，全身汗毛都能变得又黑又粗，几个呼吸之内，蛊师身上生长成一片黑鬃护甲。

    黑鬃蛊若继续晋升，就能成为三转蛊虫中大名鼎鼎钢鬃蛊。

    除了一气金光虫、青丝蛊之外，商队中许多蛊师选择了水蛛蛊。可以看到，这些蛊师身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淡蓝色水衣。

    水衣表面，水流不断地汩汩流转。雨滴打水衣上，立即就和水衣融为一体。

    蛊师不断淋雨，身上水衣越变越厚。每隔一段时间，蛊师就要催动水蛛蛊，将水衣中多余水分排出去。这个时候，厚厚水衣，就会削减成原来薄薄一层。

    至于那些凡人武者，都泥泞道路上来回奔波着，照看着货物。他们大多数都穿着蓑衣，但忙乱中蓑衣避雨效果很是有限，他们都被雨水淋透了。

    “这鬼天气！”武者们都心中狠狠地咒骂着。

    雨天，山路加难走。

    这样天气中，武者哪怕再强健，终究还是凡人之躯。浑身都被淋湿，又过度劳累话，极容易就感染风寒，大病一场都是轻，说不定就染上了后遗症，甚至病重，会直接被蛊师抛弃路途中。

    若是山道中遇到坍塌滑坡，或者是遭遇野兽、蛊虫侵袭，有可能直接丢掉性命。

    商队虽然规模庞大，有许多蛊师。但是每次行商，都会有大量减员。凡人武者死多，蛊师也会有伤亡。

    若是商队不幸遇到一股大型兽群迁徙，全军覆没也有可能。

    事实上，除了这些天灾，还有**。

    沿途山寨，未必都欢迎商队到来。有一些山寨，就喜欢打劫外来人。

    “走了，来年再见！”一些蛊师坐蛊虫身上，侧过身子，向古月山寨挥手告别。

    山寨外大门口，不少人聚集一起，目送着商队离开。

    “来年一定要再来哦。”小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大喊着。

    大人们目光则复杂了许多。

    “前途未卜，世道艰难。明年能来山寨，不知还能剩下多少熟面孔？”

    “不管是行商，还是生活寨子里，讨个生活都是不易啊。”

    商队越行越远，众人也渐渐散去。

    欢热闹集市氛围，也随之消失无踪。原先搭建着帐篷，摆着地摊地方，留下了一大片狼藉。

    草皮被络绎不绝人群，踩踏出草根和泥土。雨水打上面，立刻形成泥泞，还有无数坑坑洼洼浑浊积水。

    此外，还有不少生活垃圾残留了下来。

    方源独自一人，站僻静山坡上，遥遥远望着商队。

    商队就像一只肥胖彩色花蟒，灰色大雨下，沿着狭窄山道，缓缓钻入茂密山林。

    “真是天公作美啊……”方源轻叹一声。

    他撑着一把黄油纸伞，雨中静静地立着。

    他身上穿着普通麻布衣衫，身型瘦削，皮肤带着十五岁少年那种苍白，一头干净利落黑色短发。末端发梢随着风伞下微微颤动。

    别人诅咒这种鬼天气，他却感叹这雨下及时。

    他昨晚杀了贾金生，处理了现场，但是事发突然，总有些不妥当地方。尤其是血腥气味，因为秘洞不通风，并不容易驱除。

    这大雨一下，冲刷天地，洗净空气，大大减弱了依靠气味侦测手段。石缝那边必定又有小瀑布垂落下来，鲜水汽稀释之后，短时间内几乎就不可能暴露。

    当然，时间一长，暴露可能就越大。

    这个世界上，存着各种各样奇妙蛊虫，侦察手段丰富多彩，就算是方源，也只是知道其中一部分罢了。

    雨水打黄油伞面之上，发出滴滴答答声音。然后顺着伞骨，一股股水流垂落而下，又打方源脚下青石上，啪啪，溅起一朵朵水花。

    看着商队转过拐角，完全钻入茂密山林当中，方源却没有一丝喜色，反而眼光有些凝重。

    “贾金生修为虽然薄弱，资质低下，但是地位特殊。商队中每个人均忙得焦头烂额，因此短时间之内没有察觉到他失踪。但是过不了多久，必定就有人发觉。到那时，贾富必回来调查，真正挑战才会到来。”

    “贾家家主刻意安排贾金生和贾富共领商队，此举大有深意。论修为，贾金生对贾富有天壤之别。论心智，前者是被甩出了几条大街。贾家家主如此安排，是就是要让贾金生遭受打击，让他认清楚现实，今后安安分分过日子。同时也考验贾富心性，若是打击太过，连自己兄弟都不容，怎么可能把贾家族长之位给他呢？”

    “贾金生从未真正了解过其父用心良苦。他虽然有些才智，可惜只练了一张外皮，真是可惜啊。可惜了这么好一个棋子。”

    方源心中暗暗感叹。凭借五百年经历，他早已看破了表象，觉察出这事深层本质。

    当他昨晚那场纠纷中，看出了贾金生和贾富复杂关系时，当场他心中就产生了一个模糊计划。

    他这个计划中，贾金生是个很合适棋子。他修为薄弱，地位很高，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阅历太浅了，完全能掌握手中。

    这个棋子，一旦掌控住，将很有用处。

    一来，他身上就能建立起一个稳定销赃渠道，为将来杀人夺宝做准备。

    二来，方源隐居幕后，利用他和影壁，挑拨青茅山上三大山寨矛盾，引发内战，自己渔翁得利。

    三来，依靠他，来打入贾家内部。未来贾家家产纠纷，引发斗蛊大会，是一个重大事件。好处多多，方源完全可以其中，谋求到大利益。

    “我现修为太低下了，做起事情来束手束脚。若是有个棋子为我所用，就可以干一些我不能出面事情。不仅方便，而且风险大大降低。若是将来暴露了，直接抛弃这棋子，自身仍旧逍遥。”

    “周围人都是知根知底，忠于家族，不好操纵。唯有像贾金生这样外人，才能方便破局。可惜了，没有料到花酒行者居然留下了力量传承。”

    花酒行者是五转蛊师，他遗产自然比贾金生这个棋子加珍贵。

    当然，若是两者兼得，自然是好。但是面对这样重宝，贾金生已经不受控制了，所以只能舍弃掉。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啊。”方源摇头叹息。

    花酒行者传承出现，打破了方源原计划。而影壁异变之后，先前画面统统消失，只出现了一行血字，提示方源打破影壁，会出现一个洞口。沿着洞口走下去，就能得到力量传承。

    血字只出现了几个呼吸时间，就消失不见。影壁也还原成了普通山壁。

    方源昨天一夜都忙着处理杀人现场，根本就没有时间打破影壁。

    “仓促之间杀了贾金生，这件事后遗症颇多，只是暂时没有显露出来罢了。我虽然成功毁尸灭迹，但必定还有一番大麻烦。这样一来，暴露酒虫方式，就要修改了。还有石缝秘洞暂时也不能去。近期都要缩山寨之中，防备不久后调查。”

    方源转过身，撑着伞，雨中向山寨走去。

    “不过这样也好。近这段时间，我大量消耗元石，精炼出中阶真元。利用中阶真元，温养空窍，近期就能突破到中阶。到了中阶，我实力就能增长一倍。到时候继承花酒行者传承，也会有把握。”

    魔道中人传承，可不像正道人士那么温和，通常都会有惊险考验。若是考验不通过，往往付出就是生命代价。

    “世事难料，不过也正是如此，才显得有趣啊。”方源嘴角勾勒出一丝冷笑。

    大雨下青山，延绵不绝，泛着灰色绿，显得压抑而又沉重。

    一阵风吹来，雨点倾斜，打方源肩头，一阵寒意袭来。

    他又想到了贾金生。

    心中一叹：“贾金生，其实我……不想杀你。”

    可惜了一个好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