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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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情轻扬尾音的一个字。

    阿彬的声音紧接着掩上来:

    “听她家附近的几个人说,她爸爸是个老实人,没出事之前一直在维亚那个烂尾工程做工,好像是有一次出工吧,被吊车环压断了脊椎,落了个终生残疾……”

    周定辰推开门,适时打断两人的谈话。

    “与哥阿彬你们这是在聊谁呢?还得背着大家,躲这里头来。”

    “与哥的……”

    阿彬正欲说出,后话却被路与冷不丁截了去。

    “夜宵订好地方了?”

    路与坐在一张复古黑皮沙发上,手里捏着一沓白纸,半抬起眼皮,带几分惫倦地望向立在门口的周定辰。

    周定辰回看他,眼里再次盛满戏谑。他用脚轻轻将门踢至大开,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说:“当然,这不是来请您二位了嘛——请吧。”

    一伙人在周定辰的安排下转移阵地,迁徙般地来到距离修理厂不远的一家烧烤店。

    烤肉啤酒下肚,众人都醉的差不多了。

    雨夜店里客人不多,三四桌坐的都是修理厂的人。这会儿喝了点酒,就有人开始喊胡话。

    路与和周定辰一桌,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是一杯一杯地灌着啤酒。

    周定辰酒量不如路与,醉酒程度从两人的脸色便已见分晓。但周定辰硬撑着不肯认输,忍着酒嗝,还在仰头将啤酒往喉咙里灌。

    他那副模样落入路与眼里,直惹得路与发笑。

    于是路与只手撑住额头,挡眼失声笑了起来。

    周定辰余光里瞧见他的笑,夹着醉意骂了他一句什么,但发音太过含混,烧烤店又甚是喧闹,总之无人听清。

    隔壁桌在分烟,远远地抛给路与一根,他伸手轻易接过,但没抽,而是拿在手里把玩。

    他低眉垂眸,勾显沉浸在醉酒意味里的微微上翘的眼尾。

    淡浅的酡红,像被人无意间抹开颜色的一株蔷薇。

    旁人或许不知,仍以为他还清醒着。

    可他太过清楚,自己早已被这酒冲昏了头脑。

    不然——也不会总是一遍一遍想起她。

    想起她的声音,她发间不知哪种品牌的洗发水味道,还有……她眼角的那颗泪痣。

    在他印象里,总是温柔笑着的那人,她会不会哭?

    十岁的时候失去母亲,独身站在孤寂无人的灵堂外,一袭白麻布衣,恍然世间再无血亲的那一个凄寒的夜晚,她会不会也落下了眼泪?

    称得上亲生父亲的继父,失去自理能力的那一天,她仅仅十五岁。忽而一个家庭的重担压在她只背过书包的肩头。

    她有没有哭?

    好想知道。

    但无从得知。

    烟丝是棕黄色的,被包裹在白色的烟卷里,密密簇拥着,如此无力。

    路与看着,片刻失神,但眼睛仍盯着那支香烟不放。

    看了一会儿,他突兀地向对面的周定辰抛出一个无厘头的问题:“辰子,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周定辰挠了挠头,闭着眼睛苦恼地想了会儿:“啧……好像是初中的时候吧……哎,不记得了,反正挺早的。”

    路与听完点点头,手指动了动,将烟卷里的烟丝抽了出来,棕黄色烟叶在桌面散落,像洒落一地枯黄的花瓣。

    他忆起他的第一次抽烟。

    他的第一支烟,是在福宁抽的。

    他在福宁呆的第一年,和一位就要出狱的狱友,两人合作刷完监狱男厕肮脏恶臭的小便池。

    劳动结束后,两人靠着在男厕外的墙壁,那位狱友大发善心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给他。

    这是监狱里的稀罕物,一支难求。

    对于那时的他而言,还是未知的世界。

    劳累一日后的烟的味道极其苦涩,像他父母过世那年的雨。

    雨。大雨。

    漫天弥地。

    人生不同年岁的画面在大雨里切换闪回。

    晃眼是跟父亲在狭小的一间工作室,迎着浮尘清理齿轮的画面。母亲也在——他还记得厨房飘出的食物的香气。

    一眨眼又是他在福宁的那三年,每一次采石场晚归,隔着高大的围墙看见的被紫色晚霞染出美好线条的山峦。

    最后定格在他十岁那年的夏,同样的雨天,他立在医院住院楼遮雨的阳台下,看雨幕成帘。那时他麻木地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竟痴楞至用舌尖去品尝,才发现——原来那是自己的眼泪。

    而此时,外面雨下得很大,他却想起那日和姚寒露在医院见到的栀子花。

    *

    瓣面洁白,花瓣重叠繁复过度,交结出浓郁的香。

    这一朵是上次路与送给她的。

    最后被她夹在书本里的随意一页,暂时留下用来熏染文字。

    古英文文学翻译课本被她摊开在桌面上——明天即将要上的课程,她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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