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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青 作者:李庸和
芥末,芥末抹在肉间的缝里掩着,这碗肉是代娣不假手于人备的,那芥末是向八喜讨来的。我曾在八喜家蘸过芥末这玩意儿吃,初尝时不懂,蘸多了些,就辣得我哭鼻子。
眼下,媒婆被芥末的猛劲儿刺激得站起来慌张要水,她口鼻边沿晶亮黏糊,涕泗乱流,额头鼻头同渗汗,两手挥得出现虚影。其余人忙去端水,水杯没递来之前,媒婆为解燃眉之急赶紧埋头刨饭,突然又啊一声捂住腮帮子,被饭里的沙子硌了牙。
媒婆又疼又辣,又急又气,她渗血的牙床想来更被腔里的芥末刺激了痛觉,疼得唉哟唉哟惨叫,却没有那一日唉哟叫我小鬼头的气势了。
青子端来水,媒婆马上将碗抢到嘴边,刚喝一口水又噗嗤全喷了出来。她臭抹布一样的五官扭曲抽搐,鼻涕、眼泪和水泽糊了一脸,她脸上的老年缝暗亮暗亮的,沟里的水都比她脸缝里的泥水要清澈几分。
我一下有些懵,我可没往水杯里动手脚,这时青子俏皮给我眨了一下眼,我恍然大悟。
媒婆很快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她气得狠狠一拍桌子,骂我们是忘恩负义的白眼娃,吐着舌头喘气儿也再不肯吃喝我们家任何东西。
她推搡开两边道歉的大人,气冲冲跑去门口穿绣花鞋去了。人还没出门槛,哧溜一下,就踉踉跄跄跟爷爷模仿的满族跳大神似的,摔成一个狗吃屎。
媒婆原是不肯脱鞋进来的,总要抬起脚底说她的鞋比我衣服还干净。不过我“见贤思齐焉”,学她做媒时的巧言令色说道,你的仙鞋这么干净,我家地板不干净,容易脏了您鞋底,为了给您赔礼道歉,我愿意帮您擦擦鞋,服侍周到一回,感谢月老亲自下凡。
等她换鞋去凳子上休息了,我悄悄提鞋去厕所抹了八喜多余赠送的润滑油。
八喜乃神助攻也,青子乃跟屁虫也。
这一回被大人罚之前,我暴露了青子,她与我一起罚站毫无怨言,才站一个小时面壁思过而已。不知是因为大人们也讨厌媒婆的得寸进尺,还是青子参与其中才罚得轻了些。
当我嘲笑青子,又成了沙包被我板回一小局。
她却不在意地笑道:“我陪你罚站,你就心理平衡了呀。那个婆婆成了一对好事是应该谢的,可是我也不喜欢不礼貌的人,所以斗胆不乖了一次,法不责众,叔和妈心里也未必不乐,不然你以为我们只是轻轻松松站站吗?”
我别过头轻哼,“谁不知道?就你聪明?你最聪明?你和老太婆比起来没好到哪儿去,抢了我家的人,还讲究什么礼不礼貌。”
她说,她从没有想过抢,而是添亲人。
我不想听她的虚伪话,也不回答她,过了一会儿我想起媒婆喝的水,心头痒痒猜不出那杯里是什么水,又不想和她搭腔,只得在心里琢磨,想时忍不住挠了挠头皮。
一缕春风卷着青草味儿穿过纱窗,使室内清润宜人,那姑娘微微看过来,几丝乌黑的碎发荡漾在额边浮动,姑娘面颊粉嫩,桃腮含笑,煞是好看。她忽然说了一个字,醋。
我又是一个恍然大悟,难怪媒婆的脸皱成那样,总觉答案呼之欲出,却说不出口。
遗产与馄饨
中学将至,小学毕业前夕,我的一位熟悉亲人突如其来的去世了。
当我还处于即将毕业的心潮澎湃里,那则不胫而走的消息如一盆水泼冷了我高涨的心情。
校门卫死了人,死了一个守夜保安,穿军大衣的保安。
消息在校友之间传得极其快,像一阵卷着毁物残渣的龙卷风,顽劣刮过我周身,刮得我一阵麻痹,仿佛也被卷入越来越深的漩涡眼里,不能自己,只能被龙卷风包裹住而移动,整个人混乱,模糊。
我模糊的有猝死一词,他们窃窃私语说,保安老头儿是猝死的。
为什么猝死?什么是猝死?
猝死总之就是死,人突然的没了,保安爷爷守夜辛苦,老人家身体不好,熬夜容易猝死。
我那位同桌是这样给我解释的,因为他在生活中已经见过猝死的事了。
我对死还没有确切的理解,虽然悲伤,实事求是也还没有达到要哭的地步。
也就在这个时间里,班主任知晓我与保安老头儿的假关系,也说不定她早已知道了,从头到尾却没有揭破,仍然也陷入我和保安老头儿是亲人的事实里,宽慰我节哀顺变,还替已去的人转交遗产。
是一个布袋里装的五彩缤纷的糖果,我星期五放学前同他嘱咐说,星期一想吃糖。
他从不会食言,就连去世前夕也仿佛有所预料一般,在班主任周六来学校处理杂务时,顺手将那袋糖果捎给了她。
我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如此说来,星期五已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他确切走的日子是星期六晚间,另一位老同事来交班的时候,发现了他的遗体。
我没法详细描述他的老同事在交班时发现遗体的心情,慌张?难过?惊恐?不过也就是一些形象点的词语,可是我不愿意如此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