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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BL)第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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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若影(BL) 作者:肉文屋

    混乱,似欲挣脱看不见的梦魇。

    林海如的真气绵绵不断,我口息不停,第二曲又吹奏起来。虽是不同的曲子,暗示节点处却仍一模一样,继续加剧着黄衣人的混乱。

    这样,即使能记得下我的曲谱,不谙催眠暗示之道的人,也根本无法奏出混惑人心的曲子。

    尽管下面的人都已经杀得眼红,身居上位的几名司徒氏与亲随们都没有太大的混乱,应该是修为高深吧,boss级的人物不都比较难搞定么……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并不是真心信仰那个所谓的“九阳圣教”的缘故了。

    司徒雨及从最初的震惊清醒过来,瞠目怒视着我,叱喝一声,提剑刺来。

    呵,真的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别看他一个小小少年,出手已有大家之势,甚至胜过周妍一二分。也难怪他父亲敢于把率众攻山的重任交托与他。

    刘辰赓右手轻动,擎出一柄九环刀就要来挡司徒雨及,可惜银衣少年这一动作,其他司徒氏的众头目也纷纷惊起,或持刀剑或举枪戟,向圈子中心的青阳宫众袭去。饶是刘辰赓武功卓绝,奈何新伤未愈,一时间也没能抢出道来。

    但见司徒雨及那柄刚劲的两尺短剑夹着赫赫风声,顷刻间已至面前。

    林海如环着我斜身避过,但听得噌一声响,银光乍现,一柄六尺长剑便在他手挥出层层清光。

    短剑利快攻,长剑利远击,如此近身肉搏显然不利于林海如,更何况他还要护着一个累赘。

    可只听得丁丁当当一串乱响过去,两方再度错身而过。

    尽管都是以快打快,速度快得普通人的眼睛根本已经无法跟上,林海如始终防守得固若金汤,真气仍绵延不绝地自膳中传入我的要|岤,任我支配使用。

    而就在这一刻,他突然轻不可闻地喘了一口气。

    林海如尽管平时根本不在人前显露本事,我却能隐隐感觉到他的修为已深,平和悠长,尽管司徒雨及的确是少年有成,却也不至于让他如此不济,一合之下就已后力不继。

    一思之下便即恍然。他这数日间去了那大概很远的九阳山,得知司徒家将要攻山的阴谋后又匆匆赶回,嘴上虽然不说,且装得极轻松自如,实际上是已是强弩之末,累得紧了。

    今日兵刃相见,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又一边还要顾着我这个大累赘,更如何能与人争斗。

    正想之间,司徒雨及一稳势子,捏个剑决,挺剑挽了数朵剑花,在艳阳下耀耀晃眼,再度顷身而上。

    林海如似被那光晃了眼睛,急忙一个退步,闪过这一波攻势。

    这一步退得太快,震得我生痛,气息一颤之下,笛音顿止。

    林海如身上似也一震,狠劈一剑震退司徒雨及的又一次杀手,低头看了下来。他这动作做得极快,可说是未经思考的反射性的动作,可司徒雨及却盯得极紧,退势未止便一个旋身,饿虎扑食般聚了全身的力道,剑花瞬消,凝成一道利光,直击而来。

    那来势快得让我张口欲呼,却发不出声音。好在林海如看似分神,实则全身上下早就绷紧了弦,对方气息少变,便即随之反应,随手挥剑抵去。

    可惜他虽气脉悠长,奈何消耗太大,以疲弊之躯扛上司徒雨及个精力旺盛的神经病,再也无法破了凝聚了司徒雨及全力挥出又加上旋身之势的一剑,只听得当的一声龙吟般的巨响,他一时持剑不稳,那剑晃了一下就脱手坠地。

    我讶然看着他对我谦然一笑,嘴角溅出两滴鲜红的血珠,一直撑持着我延续笛声的内力也嘎然而止。原来他竟已经消耗至此,只是一直生生忍着紊乱枯竭的气脉不让人发觉。

    眼见那银光刺目的剑锋距他头顶已不盈尺,我全力一挣,瞬息间挣脱了他的怀抱。呼啸而来的凌厉剑风立刻吹散了他残留在我身上的温度,却令我精神一振,集中力陡然间凝集,抬手间恰恰接住了的六尺青锋。

    翻腕斜斜挑上,司徒雨及冷哼一声,大概还在窃笑我的不自量力,却不想我仗着剑长,又正拿捏在他剑上力道难及之处,只是叮的一声轻响,短剑便即被卸向一旁。

    不愧……不愧是司徒家众望所归的年轻一辈的代表。交锋仅只瞬息,变化已是万端,他虽料想不到我尚有一拼之力,短剑被卸开前仍是注入了一股尖锐的真气。那透剑而入的真气若侵体锋刃般锐利。……寒,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手臂经脉早就被刘辰赓断去,如今司徒雨及想势如破竹地侵我心脉是万万不能的。

    这算不算是刘辰赓助我一臂之力?……这账真是越算越乱。

    我还在发挥无厘头的精神自嘲,那边厢的司徒雨及脸色已经铁青,显是想不透我为什么还没有着了他的道,我冲他咧嘴一笑,目光已露出刻意的嘲笑。他惊怒之下大吼一声,回剑劈来。

    谁的视线

    24 谁的怀抱

    他毕竟青春年少,冲劲有余而耐心不足,每一招一势往往不留余地。与林海如相抗时尚且知道谨慎,此刻面对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我,真的是一剑劈到底,力道已是太过。

    将青锋旋了半圈,趁那银衣少年不及回防,轻轻一剑向他左上臂肱二头肌中段内侧的动脉划去。

    隔着六尺的青锋,我仍能感觉到那种划破皮肉的极为熟悉的手感,这一剑就如割破布帛般顺滑,好似这一刻又回到了那数以千计手持手术刀的日夜中去。

    杀人,并不是都必须要动用到内力真气的。

    司徒雨及动作一顿,尚且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已含笑对他轻轻摇头,说道:“雨弟好走。”

    沉闷的声音似从他臂上透出,身体断弦般剧震一下后,一股火山喷发般的热液自他的肱动脉破口处怒射而出。肱动脉出血量本就极大,更何况左臂近心,心脏的推动力正是最强健的地方,这一喷就直直喷出两丈有余。

    扯着林海如侧让了一步,避过喷薄来的血涛。

    少年低头不能置信地看着自身体争先恐后般喷薄而出的鲜血,脸上的无措而慌惶。不论是谁,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死亡,大概都会无措至此的吧。

    他持剑的手疾点数处|岤道,慌乱地捂上伤口,却无法对喷涌的浆液有足够的阻势,血箭只是稍微细了些,从他指缝中透出,凝聚的血珠不断从他指间滑落。

    并不是任何伤口都可以靠点|岤止血的,否则我也不会特地选在那处位置下手了。

    他低头痴傻地看着自己的血,却露出了光滑稚嫩的颈项。

    不想再看他挣扎慌乱,手举剑移,嗤的一剑,割断琴弦般的手感过后,血箭又从他的颈动脉处涌溅,少年抬头茫然看着我,不复凌厉飞扬,不复嚣张跋扈,眼里充斥着对死亡的惧怕,甚至忘了对我这个杀人凶手的憎恨。

    幸甚,一切不用持久。数息间,喷薄的血液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临界值,少年软软倒在地上,四肢乃至全身,因失血引起的痉挛让那具身体无法抑制地抽搐着,嘴巴剧烈地张合开闭,甚至于狠狠咬到了舌头。而在剧烈地弹动了两下之后,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银衣,完全浸没在鲜红的血液中,不再洁净与飘逸。

    我手中一轻,长剑掉落于地

    胸中压抑已久的震伤此时终于发作开来。司徒舞及在牢里给的那一下虽被我借去了大半,余下的却也足够让我气血翻腾。现如今,还没平定好气息就又受了他弟弟这一下破体真气,真是十分不好受。

    身后适时地伸来一双温暖的手臂,将我的体重接了过去。向环绕胸前的温暖之处一看,是洁白若雪的束袖,向后回首,果然是林海如。他正被小六儿扶持着站立,却又伸手把我揽着。

    我咳了一声,好笑道:“你们是在玩叠罗汉么。”

    那一大一小两人呆呆地站着不说话,六儿着紧地抬首盯着林海如,林海如却担忧地看着我。

    我叹,真无聊。清了一口气,转向六儿说道:“待会服侍你主子用针。”

    六儿赶紧凝神看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续道:“坐位针刺心俞,得气后运针六十数;而后卧位刺内关、神门、巨厥,得气后运针二百数,留针一刻……记好了没。”

    六儿曾缠着我教他用针,而针灸很讲究运针留针的时间。这时的计时并不精确,以片刻盏茶顿饭柱香来计时真是何其害人,我便教他数一数就算是一秒。

    见小六老老实实地点头应承,我的心情终于能放松了。

    被那并不厚实却温热柔和的怀抱围着,清楚地感受贴在背后震动的沉稳而微急的心跳。有种无上的幸福,如果不曾经历那些让人憎恶的黑与恶,真不知什么叫做美好。回首看向高挂的艳阳,挺立的高松斜竹在脸上留下暖暖的疏影。

    突然感到一道灼灼的视线,不同于林海如的柔润,不同于春日艳阳的暖,而是一种能灼伤人的热度。

    低头回视,场中杀戮已近末尾,大局已定。

    血花纷飞中,刘辰赓站在空地中央,手中持着滴血不断的九环血刃,似想举步过来,见我看去,唇角动了一动,又停在了原处,远远地望着。

    我向他轻轻地微笑,放松了身体躺入身后的怀中,缓缓阖上已经疲累的眼。心中却无比轻松。

    该放下的已经放下了,该想通的已经想通了。

    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杨捷说过的话,想起她说那话时的眼神,晶亮凝定,虽轻松地笑着,却似仍缠绵着人世的一切,却又已经放开了人世的一切。

    竹本无心。

    无心,则无伤。

    无伤,则不倒。

    有时候,你清楚地知道你正在做梦,可是无论如何理智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无法自梦境中摆脱。

    我起初梦到了娟——一个称职的快乐的舍友。

    调到北京工作后,我就在三四环间的一个十分静的居民区里租了一套房子,两室一厅,二层,红砖的外墙。常常庆幸自己在网上发了贴寻合租,最后还找到了个好房友分担房租,要不这两千多的月供可要把我给心疼死。

    娟第一次见我,才谈了几句,就对我说:“正好,我是检察院的,你是法医科的,咱俩都和刑案有缘,指不定哪天能在庭上见你呢,以后要多亲近亲近。”

    我看了她的工作证明,笑道:“我大多都是出书面报告就行了,出庭发言的机会本来就少,更何况咱俩还不是一个区的,恐怕庭上见面的机会更不多吧。”

    不过呢,亲近的机会却的确没因此减少。没过几天,她就找我咨询来了,因为她自搬来新居后,就常发生“鬼压床”。醒来时突然发现全身不能动弹,却能听见我值夜完后回来的声音,想要挣扎着醒来,可无论花多大力气,眼皮仍是一动不动、重逾千斤。

    “该不会这房子里有鬼吧。”她神经兮兮地问。

    我只笑话她:“亏你还自称是无神论者,这马克思主义都学到哪里去了?”

    “鬼压床”也是有专业术语的,在医学上叫做“睡眠瘫痪症”。用她听得懂的非专业语言解释,就是当她在深度睡眠时意识却恢复过来,此时全身的肌肉处于张力最低的状态,于是就会出现身体不听指挥的情况了。

    而后,我建议她:“其实只要不太过劳累,不要熬夜,保持着乐观开朗的心情,就不会发生这种状况了。”

    她摇头说:“我没熬夜啊,心情也格外好,但为什么就是会这样呢?”

    后来才发现,原来她是个十分认床的人。一下子换了被窝,十分不适应,心理压力就大了些,于是才出现了状况。

    我并不认床,日子过得很稳很平,毫无起伏,心情也常常开朗。可是如今却在清醒和睡眠中悬浮,不上不下地悬在中间。想要仔细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脑筋似乎停摆了,只能僵硬地感受着外界的刺激,而无法作出回应。就好像睡眠瘫痪症那样……

    有人在搬动,身体似漂浮在半空中,空空荡荡的不踏实。时间过得好慢好慢,似乎被凝滞在一股浓稠的胶液里,只能缓缓地流淌。没有办法动,而后感到一阵潮热的水汽。

    不知什么人掀开那件已经暖热的外衣,这才感觉到里面剩下的衣物,根本无法弊体。皮肤接触到了空气,有点儿凉。但是又十分闷,潮潮的水汽一直往肺里灌,根本无法舒爽。

    然后被人用暖热的湿布,一次次地在身上擦拭。可是那人不知是不是很少做这种活儿,笨手笨脚的,在颤,弄得身上一阵一阵难忍的刺痛。

    想质问这人是否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怎么抖成这样,那人却突然停了下来,似在发愣。

    热乎乎的布巾捂在胸口处,被灼伤般的疼痛。想要睁眼怒骂几句,这人为什么会如此折磨人,他却又开始了动作。

    湿湿的烫烫的布巾每一擦过,就感觉身上干净了许多,那些烦扰人的腥咸的气味,立刻消散了许多。就算再难忍,再疼痛,再灼辣,我也宁愿被这么擦拭下去。

    干净了许多……

    什么呢?为什么会觉得脏,我不是老会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么?

    为什么会有咸腥的气味,我身上不是只有消毒水的味道么?

    脑袋里好乱,好累……直到被抱了起来,才发觉身上已经包裹着厚厚的、带着阳光青草气味的干净毛毯,又是片刻的悬空,最后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温软的被褥里。

    关门又开门,一阵轻微的杂乱,人在往外搬水桶,水声轻轻晃荡。不片刻,先前那人托起我的身子,在背后垫上一团靠枕,又起身去拿了什么。

    然后一个硬物撬开紧紧闭合着的牙垫在臼齿间,又有勺子深深地压入舌根,苦涩的味道立刻被逼下了咽喉。

    勺子进出间,有种极难受的抗拒感,可是无法动弹,没办法推挡。只能一口口地被动地吞咽。还好,汤药在齿舌尖漫溢,尝到了熟悉的味道。

    加了海芋,淡寒。这不是用来拔毒生肌的么,为何用在我身上?重要的是,好像还没煎得够火。这药是好,可是如果没煮够时间,可是会残留些毒性的……谁?这么没耐性。

    呜呜!为什么还有茜草?这东西虽能活血止血、通经活络、散瘀止痛,可是又酸又苦又寒。为什么不换成檵花?温平可口,也不是难找的药……

    总算告一段落,那人终是起身离开。还以为熬完了这一阵,可以消停会儿了。但那人又换了一碗东西,坐到我身旁。

    闻到了香喷喷的味道,有葱花,有盐味,有鱼味,温温热热的,应该很好吃。

    可是……刚喝了药,就要吃这些,这人医理不太好吧……怎么没有吃药的常识还要来照顾人……

    模模糊糊地想着,那人又如法炮制,将那喷香的东西灌入。

    有点熟悉的口感立刻刺激了平静安稳的神经,那一口被呛进了气管,我不断地咳着,即使不能动弹,喉里却阵阵作呕……

    为什么?吞咽不了,明明是温热的喷香的粘稠的粥水,却似回想起什么非常不好的东西。

    滑腻的、淡白的浊液,带着咸腥的味道……

    那人拍抚着我后背,半晌沉默。突然间紧紧地抱了上来……有些颤抖,似乎在忍着什么,忍得十分辛苦。

    身上软软的似散了骨架。

    是谁?谁的怀抱?带着清淡的薰香,让人安心,但是却有些陌生……

    不能动了……

    大概又到了白天,脚步声繁杂,虽然轻,但仍能听得出大概有不同的人进出。

    有人在低声地吩咐事情,有笔墨的香味,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然后又有人进来,接下来开始谈话。

    “……师兄……司徒隐的身分神秘……八年前被抓回九阳山……司徒家待两父子一直不好……幽禁……悬尸于山门……你应过我不难为若影……”声音似乎很熟悉,温温润润的,却不知为何,带着无法隐没的怒意。

    这声音好熟悉,这几日似乎经常听见他的呼唤。可是没人答他。

    “……我身上已无大碍……略通医理……继续照顾他吧。”先前那人又道。

    想辨认他究竟是什么人,却模模糊糊地似隔了一个时空,不片刻又睡沉了。

    昏昏沉沉知道是在梦里,高中军训的时候。

    最后一天的拉练,要走十公里的山路。路很远,走了很久,喝了很多水。

    所以……想上厕所。

    我看看周围,只有队伍和峭壁山草,没个可遮掩的地方。

    我忍!

    还没有地儿?——我再忍!

    可是,忍字心上一把刀,更何况忍的是人有三急中的第一急?郁——闷——啊!

    幸好终是走过了这一段,远远看见荒地里一座突兀的现代五星级厕所,兴高采烈地奔过去(其间过程属个人隐私,略记)——总之,好舒爽啊!清晰的真实的爽快地舒畅的感觉,呵呵!

    呃……我上厕所怎么是站着上的?抬头一看,为什么是男厕所!低头一看……

    我一惊,立刻醒了。仍然是无法动弹,浑身酸软,却被人稳稳地抱着移动,然后轻轻地降落在残存温度的床褥上。

    刚才的……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晕!好想继续晕下去什么也不知道。

    如今大概已经是夜里,一切静悄悄的,只听到烛花爆开的声音,还有悠长的、细微的、有些隐忍着压抑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有目光,在极近极近的地方注视——平稳,而熟悉的视线。

    谁?这几日来时刻在身边的人是谁?想要知道,为什么这怀抱如此陌生,可是又为何让我如此安心。

    好想动……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却不论如何也动弹不得,连眼皮也打不开,只能静静地躺着。

    那些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如果其实还有意识的话,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呢?不想被人看光,却只能赤裸裸地躺着;想要挣扎着醒过来,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挣扎得满心焦急,筋疲力尽,却始终只是白费心力。

    黑暗,安静,烛花轻轻地爆开,持续不断地梦着、醒着。

    沉梦清

    25 梦醒时分

    大概是早上,身边又空了。却有人搭着我的腕脉,试了一边,又试另一边。每一换手,就要掀一次被子。凉气立刻灌进来,让我十分不悦。

    “梅叔,究竟怎样?”有人声音压得极低地问。

    是个男声,低沉,熟悉,和先前夜里那一直在身边的人大不一样,带着有些浓重的气息。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即使是压低的话语,传入耳中,竟然也会让耳膜生痛。

    然后是片刻的寂静,一声不响。

    最后,一个柔和的老者的声音说道:“冰魄凝魂,寒毒三载,问天求地,无药可治。二十年前的神医聂悯也毫无办法,虽说如今他医术该更为精进,也许会有办法,可又有谁能找到?”

    “只能……等……”可是究竟等什么,他没说出来,是因为那个字太过晦暗不祥,还是因为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我只能暂时缓解寒毒发作时的痛苦。”老者说道。

    “暂时……多久?”

    “一个月……林公子……已经……神医……”后面的声音又模糊了。

    又是,寂静。

    空旷的寂静,我沉沉睡去。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忘记了一切,心里十分平静。可是梦中就要醒,一切又都想起来了,梦里残留下的,只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想起了为什么身上这么难受、无法动弹,想起为什么要吃拔毒去瘀的药物,想起为什么厌恶那咸腥滑腻粘稠的口触……

    美丽平静的梦境,已经过去。

    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湖蓝,自己正窝在一个十分熟悉的怀抱中。那宽厚的怀抱也许是十分熟悉与锲合,如今却让我觉得难受,与他接触着的地方,自内而外地闷钝。

    这个怀抱已不如记忆中那样暖热,而是阴阴的潮黑,如那潮湿的地牢、那空旷的暗室、那冰冷的鞭与炽烫的烙。

    刘辰赓已经睡了,眼睛闭合成长长的一线,眼睑下还有着一片青影。

    悄悄地抬起他的手臂,就要钻出去。

    他睡得却是极浅,只一动,眼皮子眯了几下,就突然睁了开来。

    一时相顾无言。

    他张口欲言又止,不知想要说什么。

    我沉默地看着他,也不想说什么。

    “……你,”他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说道,“要不要吃些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如此的好心情,在听到他第一句话的时候,竟然能想到八千里之外。想到以前在北京工作的时候,老北京们见面都要问候一声“你吃了吗”,有的外国人听了,还以为这是老北京们要请吃饭呢。

    离开原来的世界那么久,可现在还不自觉地回想记忆中熟悉的一切。或许是因为对如今的境遇太过失望,对刘辰庚的不信任太过无奈。

    他这算是经过那事之后的单纯的问候语,还是真的想要让我再吃些什么?

    从来都是自信满满、事事在握的青阳宫主,东齐流落江湖十几年的七皇子,竟然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一直互相看着,一时都不再说话。如今,我与他之间,要说什么话,才能显得自然?

    他突然紧紧抓着我的双肩,前后晃着:“司徒若影,告诉我,你能解!你能解得了的!”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致一词。

    “你能的……你是司徒家的人,既然能解得了飞花凝雪,也一定能解得了冰魄凝魂。”他喃喃地说着,脸上十分执着。

    看着他,轻轻呼了一口气,笑了。原来在他眼里,我仍是司徒若影……只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在选择我这个人之前,他已经坚持了他的立场——他是青阳宫的主人、东齐的七皇子、司徒家的对头。

    “是啊,你说得对,既然我是司徒家的人,又如何不能解呢。”

    他却突然不动了,怔怔地看我,过了片刻,才缓缓地松了手,坐了起来,怔怔地道:“是啊,你是司徒家的人,又如何不能解呢……如何不能解呢……”

    突然想到这人真奇怪,以前没事的时候对我也是和气大度,如今没事时也是关怀备至,可是一当有起事来,马上就翻脸不认人,那张脸面翻得比手掌还要快,莫非平时戴着面具,还有一个用途是为了让人不会对他的翻脸感到过于突兀么。想到这里,不由对他点头道:“是啊是啊,能解能解,你先让我解手成不?我不想在毒发身亡前先被尿憋死。”

    这一夜真的难熬。与一个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人同寝一床,简直与睡在针毡上被人来个胸口碎大石还要难受得多。

    只能假寐不动,想睡却睡不着,想走却不能走。

    不想再在这个人面前表现任何情感。遗憾的、烦扰的、悲伤的、愤怒的、哀恋的……所有的心意深深地藏在心底,全不想让这个人知道。

    就算难熬,夜始终是要过去的,下仆们终于出来清扫院道了。时刻却仍十分的早,除了沙沙的扫地声,就再没有杂音。

    我阖着眼,静静地听着他悄悄揭开被角,起身着衣。衣服的窸窣声只响了片刻就停住了。能感觉到他站在床边俯视的目光,屋里万籁俱寂,落针可闻,他的呼吸渐短,最终似堵在了胸口,再不可闻。

    只刹那光阴,门口开关的声音过去,屋内已经无人。

    睁开眼,看到天才蒙蒙地亮,在镂花的窗棂上投下了淡灰的色泽,不由得松了口气。

    就像捉迷藏一样。

    我知道他想对我说些什么,却始终装睡。他也当知我一夜无眠,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说什么呢?我们间还能说什么?这个问题我自己想不明白,估计他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只能早早地离开了吧。

    天色尚早,熬了一夜,我又沉沉地睡去。

    熏香刚换,轻而不散的白烟从博山炉顶不规则的小孔中漫出,圈圈打转,袅袅升腾。

    捧着温手的汤碗捂在怀里,盯着那白色的烟气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又过了一会,看着坐在床边始终没走的陈叔,问道:“您要对我说的只有这些么?”

    他点头。

    看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问道:“还有一事,若影一直不明,不知可不可请总管为我解惑?”

    “请讲。”

    “您一直对宫主忠心耿耿,为何会背着他去九阳山?”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问道,他的眼尾早就有好几道纹路,如今更是深刻。

    “宫主他……其实也十分混乱,我实在是不忍看到……”

    “那么以前一直对我青眼相看,也是因为他的原因?”

    他思考了一下,才道:“其实我是一直看着他长大的。有许多话虽然他没说,但我也看得出来。其实你们……十分相像。”

    大概听到这里,我的瞳孔缩了一下,他立即停住了不讲。

    我将手中的汤碗递出,一直站在一边的小六立刻上来接了。

    “我能睡了么。”

    “宫主他当年也非常不幸,才会如此……小影你不要再让他难为。”

    “知道了。”我倒入被窝中,转身向里不想再搭话。这回是真的无力醒着了。

    陈总管静默了会儿,终于起身向外走去。

    “林海如是他师弟?”我背对着他问道。

    陈总管停在门前答道:“宫主非常照顾师弟妹,林公子也十分尊敬师兄。”

    我不再言语,直道门声响起又静默,小六端了汤盅汤碗也下了去。

    心绪翻腾,这里的人与事,千层万层,都因刘辰庚一人而与我有了瓜葛。他身边团团围绕着如此众多的人物,都爱戴他,仰仗他。而真正为我的人,又有几个?

    是的,他的确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如果站在他的角度看这些事,也是情有可原,甚至是不能不为的。然而,他幼时受过深重的伤害,就有理由能够伤害别人么?他对我有情,就是我能原谅他的理由么。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如果受了他这样待遇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那岂不是又要多一条冤魂?

    既然是长年累月的遭遇造就了他多疑的性情,又怎会因我一人而改变?因短短数日间的见闻而改变?今次信了他,是否还会有下一次?

    而最终,我与他的地位并不平等,只是一个任人拿捏的下仆而已。所以有起事来,我不死谁死?

    犯错是正常的,然而一错再错就是不正常的了。我并不是笨人,有许多事情,其实一开始就应该看透,应该回避,应该防备,然而我没有。我本来可以独自生活,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不由任何人掌握控制,要我生则生要我死则死,然而我也没有把握独立的机会。

    我以前不走,不是没想到外面的广阔,而是一直对这个狭小的空间、这个只有他的世界感到满意。

    因为外面太大,太陌生,我只怕孤单一人的流浪,所以一直苟安于狭小的井底,甘当一只满足于狭小世界的井底之蛙。

    可是到头来害苦的还是自己。

    俗话说得在理,可怜人,自有可恨之处。这苦果可都是自己一手种下的。

    已经过了四日。时间不长,却极难熬,因为就算日里不用与那人面面相觑,可是到了夜里,同床而眠似已成了一种惯例。

    不过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有一种忍耐叫做“韬光养晦”。好在如今他们还算是顺着我的意,按着我开的方子煎药,如今身上已经好受了许多。

    身体久多不动,是会出大乱子的,于是在好说歹说之下,小六同意我出去散步,条件是他会一步不离地跟着。

    毕竟是在山顶,风大得几乎能把人吹得歪歪扭扭。好在穿了几件厚重的衣服,不至于被吹飞。一路上见到极少的武师护院,但是却出现了穿着其他统一装束的人。皮肤大多晒得黝黑,眼目铮亮,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与小六散步,并不上前。甚至我俩走近了,他们还会自动躲远。多好,不会有人前来败兴。

    绕到后山的药圃时,便不见任何人了。风吹得飒飒直响,却把上风处不知什么人的对话吹了过来。

    半眯着眼睛看过去,隐隐认出是刘辰赓和孙凤梅,两个人在围着高墙的药圃外争论,他们看起来各怀心事,到此时没有发现我们的接近。

    “……毕竟也是司徒家的人,……何必如此在意……”是孙凤梅的声音。

    “你……”刘辰赓转身正欲与她说什么,终于看到我与小六儿。

    他嘴唇动了动,每听到他说些什么,但看那口型,估计是低声唤了我的名字。

    突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自从我醒来后,他好像没有再叫我小影,取而代之的,是叫我若影。虽然感觉上更像平辈相交一般,却也拉开了些许距离。不知他是否也察觉到这件事?

    可是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他既然说不出口,我也没心情深究……轻轻颔首,转身离开了后园,小六儿看看他们,又看看我,还是选择跟了上来,留下怔然矗立的两人。

    他的犹豫、懊悔、徘徊、踌躇,我一点也没看漏,甚至是看得清清楚楚。恐怕他也没想到会表现得如此明显吧。

    陈叔说得对,我与他真的很像。面对着越是亲近的人,越不愿意给他看到自己的软弱,越是逞强得辛苦、掩饰得辛苦。反而地,若是面对无关紧要的外人,则根本不会有一丝感觉,更谈何掩饰。

    只是,如果两个人都是什么也不说,又如何能够互相理解、相互信任?

    青阳宫篇终章——风起

    陈叔说得对,我与他真的很像。面对着越是亲近的人,越不愿意给他看到自己的软弱,越是逞强得辛苦、掩饰得辛苦。反而地,若是面对无关紧要的外人,则根本不会有一丝感觉,更谈何掩饰。

    只是,如果两个人都是什么也不说,又如何能够互相理解、相互信任?

    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我离开。我知道,这是我的心声,所以没有违背。

    诡异的日子我已经没有兴趣再忍耐下去了。凭着声称自疗寒毒,让小六儿和陈总管分别帮弄来了需要的药材,累积了数日,已经大约达到了自己需要的量。

    他们不会知道,这些看似无害的药草,其实能制成极为厉害的麻痹药。闻着像是普通的药味,吸入之后却让人身体麻痹无法动弹,只是神志还是清醒着的。罢了罢了,要让他们不起疑,就只能配出这种药了。迷幻神志的药物,他们根本不会让我沾。

    第一个遭到毒手的,是小六儿,看到他气得快吐血的眼神,心情突然大好。有种小学时准备秋游的兴奋之情。快手快脚地剥下他的衣服换了上。好在他如今与我身高相当,换上了倒也有几分像——只是我脸上那块纱布,看来只能靠戴斗笠来遮掩了吧。

    一路上还算顺利,那些武师护院要么是被我装病痛趁之不备施以绣花针刺|岤,要么是被麻痹了身体气得要吐血。

    总之,一切进行得无声无息。然而眼看着快要到了山脚,他却从山上风驰电掣般赶来。

    他大概仗着修为深湛,并不担忧我的药物,直直地追来。只是这个麻痹药十分霸道,没能让他如愿。

    他被我扶倒在地上,面上是那块已经太过熟悉的面具。

    到了如今,这人还蒙着面,既然身份已经人尽皆知了,还有何用?难道真如陈叔所言,是为了蒙住与父亲相似的面庞么?

    那我又该如何自处?与他相处日久,恐怕都已经沾染上了他的气息,又该如何遮掩,如何忘却?

    其实我与他是真的像。心中都有怨、有恨、有伤,但都不愿意给任何人看,只深深地埋藏在最隐秘的角落。就算身边的人靠得再亲近,也不愿意让他们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所有的弱点都深深隐藏在自己设置的那副面具下面。

    揭下他的面具,慢慢俯下身子,对上那双错愕的眼,我的发没有绑紧,滑了几缕下来,轻轻拂在他虽英气豪迈却无一丝伤痕的面上,一时间气息可闻。他的气息越来越是粗重。

    我突然笑了,说道:“算是我索取的一点补偿吧,这个非常值钱的面具我收下了。”

    语毕,起身。一边将那面具收入怀中,一边打算着如何切割变卖,换为盘缠路费。不忍再看那双变得惊恐焦急的眼,毫不犹豫地拾起包袱,向外走去。

    甫一举步,突听得身后几声剧咳,夹杂着液体逆流的声音。诧异下回头看去,却是他口中凄惨地呛着鲜血,正缓缓地自地上站起,双唇开阖着努力要说什么,无奈涌出的血越来越多,阻了他的声音。

    “你!”我惊怒。

    这人,竟疯狂至此,逆行真气强行逼出药物。我虽想离开他,却也不是希望他死,从包袱中取出几根银针,为他止住翻腾的气血,还未得松手,却被他牢牢钳制在怀中。

    挣了一挣,没能挣开。只能被他抱得越来越紧,深深埋陷入那个过于宽厚坚实的怀中。

    “不要走!海如与梅叔去找聂悯了,你要对我怎样都行,只求你稍微等几日,一定能把那毒给解开。”他的声音沉沉地从头顶传来,他终于没再把话停在半截。

    我叹了一口气,在他怀中闷声道:“这样纠缠下去,任何人也不会好过,除非我能忘了一切。放开吧,我毕竟是要走的。”

    他身上震了一下,搂得越发的紧了,半晌,才有些气急地问道:“走……你要走去哪?”

    他说的那个“走”字,发音特别重了一些,我才反应到“走”的歧义。

    ……死么?不由暗叹一口气,干脆就让他一直误解下去好了。三年之后,就会绝了寻我的心思,好好过他自己的活吧。

    “我毕竟是司徒家的人,所以也不算你的错。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忘记了就好了。”

    “你不能……”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缓缓软倒下去,眼中是难以置信和惊怒、悲伤、不肯认命。然而不管他人不认命,他的眼终于阖上。

    我轻轻抚着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与他接触的掌心生痛。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然而,大概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与这个人如此接近,最后一次与这个在我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如此接近。

    因为我要离开了。

    收回簪子,不再回头地大步向前,山下已近在眼前,青阳宫外的世界已近在眼前。

    既然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个司徒若影,那我就成为司徒若影好了。

    再见了,青阳宫。

    别了,刘辰赓。

    风在吹。

    ……

    一直一直地吹着。

    吹得散落的长发飘扬飞散,丝丝缕缕地轻触着我的眉目口鼻,好像是被这澄澈的微风柔情地抚摸,暖暖的。

    被温暖柔和的阳光包围着,身上脸上都沾染上了这满满的柔情。

    天地间是如此灿烂,如此美丽,如此耀眼。哪里还存在什么烦恼,哪里还有什么怨仇?

    那些负面的、黑暗的、丑陋的东西值得成为一个人生活的全部么?即使有人甘愿堕入,那也不应该是我。因为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明媚,如此的温柔,如此地公平地照耀着每一个人。

    不觉间,已站在山的最后一段。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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