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何以家为 作者:水荷澹澹

    海到北平需要将近两天的时间，丁薇到北平的时候，是一大早。清晨的北京比上海寒气重，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她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街角，已经有摆摊的小贩生起了袅袅炊烟。

    喝了碗豆浆，驱赶身体的寒意，丁薇这才上了一辆黄包车：“去六国饭店。”

    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是由英国人于1900年建造的，是一座有四层楼房的高档酒店。各国公使、官员及上层人士常在此住宿、餐饮、娱乐，是北平形成达官贵人的聚会场所。因为其地理位置和资本属性，一些下台的军政要人也常常到这里来避难。

    以丁薇的身份，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

    办理好入住，丁薇先睡了两个小时，稍微缓解了一路的劳累。快中午的时候，她把头发挽起来，她换了一身衣服，离开酒店。

    她只拿了一个公文包，大部分行李都留在房间。锁门之前，她在窗台和门口的地毯上撒了一些带来的香灰。她是今天一早入住的，交代了前台她上午需要休息，理论上，不会有人进入她的房间——当然，仅仅是理论上。

    丁薇换的是一身中山装。她身高原本就比一般女子高，挽着头发戴上帽子，并把帽沿往下压，足以在人潮中蒙混过关。

    她知道大堂里一定有盯梢的人，但也正是因此，这一趟东中胡同，她必须得去。

    从东交民巷出来，丁薇拦了辆黄包车，压低声音：“去马市大街。”

    一副粗大的眼睛框架，挡住了丁薇与众不同的瞳孔颜色，她语言天赋好，话里带了点京片子的味道，连黄包车车夫都差点以为这是当地人。

    丁薇在马市大街下车。

    她没有急着走，而是在马市大街慢慢地走了一会，确认自己身后没有尾巴。

    街角的胡同口，一阵凄婉哀伤的粤曲从一把残破的二胡中破茧而出，一个戴着墨镜的老人用一双略有颤抖的手熟练地拉着“下西歧”乐谱，他压着嘶哑的嗓子，轻声哼唱着。

    丁薇被二胡声吸引，驻足听了一小段，走到胡同口，掏出几枚银元放进老人搁在身边的陶瓷碗里。

    “娥眉且作英雄去，莫谓红颜责任轻，起救危亡，当令同胞钦敬。光荣何价卿知否，看来不止值连城，洒将热血亦要把国运重兴。”

    这几句，丁薇是用粤语唱的，正好接上了曲子。

    硬币落碗，老人的气势足了几分，二胡的声音更加凄惨：“娇听罢，色舞眉飞，愿改初衷，决把襟怀抱定。”

    一句过后，老人又回到之前含糊不清的哼唱里。

    丁薇笑了笑，起身往巷子里走，依稀还伴着二胡的声音。

    拐了几道巷子，丁薇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东中胡同二号。

    她轻叩院门，三长两短。

    前来开门的是张月印，见到丁薇，不免有些意外。

    这不是约定中的拜访——可以说，丁薇的出现太突然，突然到令他起疑。

    丁薇察觉到了他的戒心，毫不意外，这次拜访，说来是她鲁莽了，可事情紧迫，已经容不得她慢慢来。

    张月印没有邀请她进入里屋，只是在大堂请她坐下：“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是。”丁薇没有多少时间，她长话短说，“司徒雷登已经被日本人抓捕了。”

    张月印眉头紧蹙，他身在北平，却并未听说，可见消息已经被日本人封锁。

    “日本人现在封锁了消息，我这一趟来北平，怕是回不去了。”

    张月印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你必须来？”

    “目前来看，要保住眼镜蛇和蛇医，我自投罗网是唯一的办法。横田中佐对我已经起疑，我需要你的配合。”

    “你说。”

    “我被捕之后，日本人应该不会太快对我下手，我的情况，应该和司徒先生差不多，拘禁、审问，应该会用刑，但不敢太过分。美国政府已经知道了司徒雷登被捕的消息，正在和日本人交涉，目前看来效果不大，我希望你能想办法把我疑似被捕的消息传到英国人那里，至少，我能活命。”

    “好。”

    “我需要你答应我两件事：一，相信我；二，不要试图营救我。”丁薇补充，“任何人都不要。”

    “这个计划，你和眼镜蛇说过吗？”

    “这件事情里，他知道的越少越好。权衡所有利弊之后，他一定会放弃我的。”丁薇语气淡淡的，这个结果，她早就想过很多遍，“权力面前，他已经舍弃很多了，不在乎多我一个，只不过我是最后一个，所以……他会难过一些而已。”

    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丁薇将外套的中山装脱下，散开头发，摘了眼镜，去除了所有的伪装：“我该走了。”

    张月印送她到四合院的门口：“他很好，你放心。”

    “我很放——”丁薇语气一顿，透过四合院里的树木，她看到了隐在树后的人，“放心。”

    舒了一口气，丁薇和张月印握手：“抗战必胜。”

    “抗战必胜。”

    放下门栓，丁薇面带着微笑，离开了东中胡同。她让所有人相信自己可以活下去，但她心里清楚，这一局，生死难料。戴笠当年为她取代号“蜘蛛”，是想她把所有人都串起来，如今，她真的成了棋眼，却要做一枚弃子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早就把周佛海拉进棋局。没有了蜘蛛，还有毒蛇，戴笠需要毒蛇，周佛海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