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难求第14部分阅读
公子难求 作者:rouwenwu
人交流了一下道:“这样也成。”
当下,带着苏婉之到了一处草地,四个大汉依言背过身。
突变只在瞬息间,苏婉之用白绫无声无息勾起一块巨石,接连砸在三人的脑上,未等惨叫,三人已经晕厥过去,第四人刚反应过来想要反击,不料迎面就被苏婉之抬腿踹翻。
从怀里抽出匕首,卡在对方的脖子上,苏婉之勾唇冷笑,阴测测道:“你们那个青宛夫人,到底找我什么事?”
五十章
齐王府。
其徐推门而入,语气里难得的有些急切:“公子。”
大门敞开,风霎时灌进。
案头上的纸页被微风翻动,如飞扬起的衣角般翩跹而动,冷风一激,姬恪难耐的掩唇咳嗽。
待其徐合上门,姬恪扯开手,用镇纸压住纸页,淡声问:“什么事?”
“苏小姐……因替身死去之事入狱,恰遇黑风寨劫狱,便跟着上了黑风寨。”
姬恪倏地抬眸:“黑风寨,那个……很棘手的?”
“正是。”其徐不假思索答。
黑风寨距离齐州不远,占山为寇胡作非为,本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的念头,姬恪盯起这座山寨已有不短的时日,迟迟未动手的原因一则因此山寨更建早于姬恪赴齐州,根基深厚,想连根拔起定要耗费大力气,二则黑风寨阻隔着齐州与明都,若交恶,必然是翻大动作,那时他尚在韬光养晦之际,贸然动手反会惹来猜忌,虽埋伏了人手,却仍是隐而不发。
若有所思了片刻,姬恪问:“那她……有事么?”
“最新传来的消息是,苏小姐与黑风寨寨主夫人青宛交恶,却不知后头又如何了。”
寨主夫人……姬恪想起了谍报上的讯息。
青宛,比黑风寨主小了足十二岁,年轻美貌,却极有手段心机,分管寨中一干杂事,嗜好笑里藏刀,为人眦睚必报。
“在黑风寨附近的人手有多少?”
“约七百多,若急从齐州调派,少说能有两千多,再缓一日,许能调到一万以上。”
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姬恪以指节叩击桌面,似在计算什么,而后问:“若我赶去黑风寨,一来一回需要多久?”
黑风寨除了劫掠,也偶尔做些交易……这交易自不是普通的钱物交易,而是最为人所不耻鬻人凄女的伙计,几乎隔些日子就有被掠上山的女子被用麻袋一捆转卖给人伢子,到时候再将人卖到远些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既不会损害山寨的名声亦能来钱,缺德是缺德了些,但到底也是桩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苏婉之听完对方的解释,一时间有些不能反应。
未料到青宛竟然是想卖了她。
待对方说完,苏婉之随即并指如刀,起落间将人劈晕,她抬腿,四周尽皆是相似的草垛,却不知该朝往哪去。
正怔愣时,有人脚步接近。
苏婉之猛转身,握紧白绫,敛息戒备等待出手。
“苏小姐,没事吧?”
是莫忘的声音。
松开白绫,苏婉之放下口气,道:“我没事。”
看到地上倒着的人,莫忘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面无表情的掏出绳索,将四人死死绑起来,道:“苏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快下去吧,仇是我的,我一人报便可。”
“你惦记的女子……可是叫青宛?”
莫忘霍然转头:“你怎么知道?”
竟然真的是……
苏婉之不知是该遗憾还是叹息:“我见过她,莫忘师兄,她真的是你说的女子么?为何我觉得她并不如你描述的善良……你知不知道,今晚便是她叫我去,意图是将我卖给……”
“不可能!小宛她不会是这样的人!”
莫忘紧紧盯着苏婉之,紧抿着唇。
恍惚间,苏婉之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别人哪怕只是说姬恪一句不好,被她听见,都会觉得很不舒服,下意识的选择相信姬恪,甚至到了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固执地步。
如她,莫忘这究竟是不敢相信,还是在自欺欺人……
在心里叹了口气,苏婉之漫声道:“你若是不信,那我先去见她,你在外面听着。”
莫忘认得路,带着苏婉之很轻易找到了青宛的院子。
那院子较其他都要显得贵气些,高屋建瓴,檐角飞扬,红木门紧闭,琉璃瓦被外头的灯火一朝,盈盈润润,就连外头的墙面都粉涂的严实。
指点完苏婉之,莫忘御起轻功躲到一旁,苏婉之外表不过是个文弱女子,其他人只当她是青宛的侍女,倒也未留意。
敲了敲门,是个丫头开的,略疑惑打量她。
却是青宛的声音先传了出来:“外头是谁?”
“是我,不是青夫人叫我过来的么?”
青宛扭着腰走出,见苏婉之,忍不住问:“叫你来的人呢?”
“叫完我,他们不都走了……”
“走,他们怎么敢走?”
“这不重要。”苏婉之跨前一步,半条腿迈进了院中,嘴角勾起笑,浅浅淡淡,没什么温度,“青夫人,不知道你认不认得一个故人?”
刹那,一向强势的青宛竟被苏婉之逼得不自觉倒退了一步,当下警惕道:“什么故人?”
“小村庄,待产少妇,童养媳……还有,忘恩负义。”
苏婉之说的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嘴角的笑容依旧淡淡讥诮。
每一个字落进青宛耳中都是如此熟悉。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什么!”青宛心头猛一跳,下意识辩驳。
“我说什么……你其实知道。”
不可能!
青宛压下心头巨震,安慰自己,他们都死绝了,黑风寨主那个死老头明明告诉自己已经全部处理干净了,眼前这个不知谁家的小姐不可能知道的!
不对,就算她知道了如何?
这是她青宛的地头,杀一个死丫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根本不用害怕!
这样想着,她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维持住平日的冷静,青宛轻扬朱唇道:“就算你知道又如何?反正今天你也要下去陪他们。”
“那就是说,他的一家的确是你叫人杀的?你为了如今的荣华富贵勾结外人把生养自己的父母屠戮殆尽……青宛,你简直……枉为人,你难道都不会做噩梦的么?”
噩梦……
青宛有一瞬间的恍惚,噩梦,怎么可能不做噩梦,她只是不想嫁给那个没用又粗鄙的种田汉,所以在采买被黑风寨掳去时,她选择了顺从黑风寨主,虽然那个死老头又丑又老,可是他可以给她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但她也是真的未预料到那个死老头在自己的养父母找上门来之时,会带着兄弟血洗了那个农宅。
等知道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不敢惹恼黑风寨主,只得一味顺从,这份顺从为她赢得了山寨寨主夫人的位置,也让她大权在握……
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已经放不开了。
咬唇,青宛对苏婉之冷笑:“什么噩梦?那些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想要绊着我的脚步阻止我飞黄腾达,更何况杀人的又不是我,这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要扯到我身上。好了,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你的戏结束了,来……”
青宛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不知从何时起,有人藏在了她的身后。
若平日她定能发现,然而此刻心神不宁,竟然良久都未曾意识到。
此刻那人闪出,手指飞快的点在青宛的哑|岤,同时挥掌击晕侍候的丫头。
深色常服,黝黑面颊,正是莫忘。
莫忘看着青宛,唇蠕动了几次方开口,声音低沉喑哑:“小宛,真的是你做的,是你要人杀了我的父母……”那音色里带着浓浓的悲哀,黏稠而浓郁。
青宛被点了哑|岤,自然回答不了。
而他等的也不是她的答案。
“居然真的是你,枉费我……”
莫忘看着她大笑,嗓子里却冒不出笑声,像是哽在喉咙中,发出难听的嘶哑,似乎不知即将抒纡的情绪究竟该笑还是该哭,只是纯然的发泄。
这一幕,何其的眼熟。
背叛,被最爱的人背叛、伤害,痛彻心扉……
苏婉之于心不忍:“莫忘师兄,你没事……”
莫忘却似未听见,一点一点敛起笑容,拔出刀架在青宛脖子上,已然无泪的眼眶红起,像是有灼热的火焰燃烧其中,一望便觉灼意逼人,冷冷道:“带我去找你的寨主!”
未料莫忘竟真准备一人赴险,苏婉之忙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她刚迈出一步,身边的莫忘手指飞掠,点在苏婉之的|岤道上。
微侧头,他的声音瞬间冷硬到毫不留情:“苏小姐,我已经通知大师兄救你下山,你就在这等着。剩下的事情你便不要管了,那是我的私事。”
说完,压着青宛,他一步步朝着寨中走去。
接连的惊呼和震怒声从莫忘所去的方向响起,然青宛正在他手中,无人敢轻举妄动。
也因此,青宛的这座小院落无人管束,霎时空了下来。
苏婉之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未动一步。
她想跟去,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定住,不知道自己没有阻止莫忘独自犯险这件事到底对不对,她只有安慰自己,那是莫忘想做的事情,即便阻止了,也不见得能成功,毕竟,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僵硬着身体,苏婉之想,什么时候,她也能有这么一天。
无论爱恨仇怨,她都想和姬恪来一个了结。
灼烧,惨叫,杀戮的声响铺天盖地而来,苏婉之躲在院子里,仍是发呆。
她甚至没意识到,这样大的动静绝不是一个人能制造出来的……
她只知道,恐怕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的时间。
有人拉起她的手:“苏婉之!都乱成这样了,你居然还一个人呆在这,你傻了么,快跟我走。”
苏婉之抬头,是计蒙那张清俊的脸孔。
两张同样出色的脸孔彼此重合交错,苏婉之盯着计蒙的脸看了好一会,回过神。
“我被点了|岤。”
瞬息功夫帮苏婉之解开了|岤,计蒙若有所思:“这个手法……是莫忘?”
苏婉之颔首,试着活动僵持的手脚,低道:“计蒙,莫忘他……”
计蒙沉默了一会才回话:“那是他的选择,他上祁山学艺本就是为了报仇,师傅让他做低等弟子做的事,也是希望他修心,但他执念太深……已经挽回不了了。”
“我知道了。”
苏婉之仍是低低道。
计蒙总觉得苏婉之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终是只道:“我们走吧。”
转身后,却并不见苏婉之的反应,好一会听见她的声音:“大师兄……”
“怎么了?”
“点|岤时间太长,走不大动,你等我一下……”
果然,她只朝前迈了一步,脚下就是一个踉跄。
计蒙忙扶住苏婉之,神情无奈,“一点也走不了了?”
“也不是……啊……”
不等苏婉之说完,计蒙一手抄过她的腿弯,一手绕过扶住腰,竟是将苏婉之打横抱了起来。
苏婉之起初觉得这个姿势十分别扭,但手脚实在麻木,也没有心情与计蒙争辩,便自暴自弃的不动了。
抱着苏婉之,计蒙朝山下走去。
大约是各怀心思,两人似乎都未觉得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
走了一段,计蒙试探着问出最让他疑窦的问题:“苏婉之……那个姓谢的呢?你不是要送他去回春谷?怎么会落到这里?”
垂下头,苏婉之看着地面,声音很轻:“大师兄,之前对你发火是我不好,我在这给你陪个礼。至于谢宇……”缓了口气,她接着道,“从来也就没有谢宇。”
计蒙一想,便知只怕是谢宇那个身份暴露了。
得出这样的结论,不知为何的,计蒙有一瞬间长舒口气般的轻松。
“公子,都清点过了,人也都已经看押起来。”
姬恪走进所谓黑风寨寨主的院落,此时这里已经布满了焦黑的灰烬,徒留下地上断壁残垣,土堆瓦砾掩埋如小山垛,一只手烧得焦黑的手自瓦砾下探出,凄厉无比。
顺着姬恪的视线,其徐继续道:“方才的火焰便是从这里起的,我们势如破竹攻来也有一点侥幸,审问过他们都说我们攻上来之前有人挟持了寨主夫人,一把火与寨主和管事的寨主夫人同归于尽……”
只停了一会,姬恪转头问:“找到苏婉之了没有?”
其徐语塞,不言。
“怎么了,没找到?”
“找到了。”其徐说完,又是一顿,“此时顺山路而下,还能看见苏小姐。”
姬恪几步走到院外,沿着已经空空阔阔的山路向下走。
不一会,遥遥看见山路下两个背影。
一人抱着一人,从此处只能看见男子的背影、女子微微侧过的发髻和飞扬的裙裾,整个姿势显得很是亲密。
被抱女子浅碧色裙裾旁是男子靛青色的纱衣,相同色调的衣衫在微风中扬起,衣角宛如纠缠,看起来异样的般配。
苏婉之常穿碧色衣裙,计蒙大弟子服的外纱惯来是靛青色泽。
又走前几步,定定看着两人,姬恪突然觉得不舒服。
从明都赶马车一路奔波而来,几乎未得到好好休息,身体的疲惫刹那间席卷而来,姬恪合上眼,咽下从腹腔中涌起的甜腥之意。
五一章
天色渐明,晨曦微光依稀可辨,山路下能看见一线红日,苏婉之一路无言被计蒙抱着下山,未曾察觉黑风寨的异样。
苏星先头就被救下,此时已等在山下。
在山脚的客栈歇息一夜,第二日一早三人便回了祁山。
再回祁山后,计蒙对从前谢宇之事只字不提,未再追问,以往在膳房的活计也没再提让苏婉之去做,倒是容沂跑来找她,追问她为何一声不吭就下了祁山。
苏婉之答不出亦不想答。
千百个念头纷至沓来,同时涌上脑海,苏婉之的脑中凌乱。
最后汇聚至顶,仍是放不下,忘不掉,她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张榜告示,想来姬恪并没有对她发通缉,那么如果此时她回了明都应该也是安全的,那她只要堵在齐王府前,迟早能见到姬恪,到时候……无论是杀还是伤,苏慎言的仇和她被骗的仇,总能有个了结。
想来想去,她还是打算先去问计蒙。
无论如何,至少,得去给计蒙道个谢。
走至计蒙的院子,空阔无人,苏婉之迟疑了一下,方要推门而入,却听见里面传出人声。
“蒙儿,你今年已经二十好几了吧……”
“是。”
“为师瞧你也不小了,你是不是该考虑找个媳妇,繁衍香火……”
实在难以想象,这八卦兮兮的声音竟是祁山掌门祁浩然。
“弟子尚不急,此时再过两年再议吧。”
“再过两年?不不,这可太迟了……依为师看最好便在今年内为宜,迟了不止到时适龄的女儿家都嫁出去了,更影响我祁山弟子娶妻——你身为大师兄不做表率,底下的师兄弟又怎好娶妻。”
“这个,师父……让弟子再考虑考虑。”计蒙的声音竟显得有些弱势。
祁浩然的语气听起来则似乎很愉悦:“那你便好好考虑吧,有了合适人选记得同师父说,你成亲的事宜师父可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可别憋在心里不说。那为师便先走了。”
听到这,苏婉之不敢再听,忙躲到一边。
祁浩然自计蒙屋内晃悠而出,长须微晃,道袍飘散,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拐出院子时,眼睛不着痕迹的朝后一瞄,露出几分笑意:小计蒙,也不知为师这姻缘线牵的到底是对不对呢。
计蒙不知祁浩然为何同他聊着聊着,就说到了终生大事上。
虽说他也知道自己今生是必然要娶妻的,但现下却还未思量清楚,祁山正式弟子中女弟子不足百人,往常交际中计蒙也都见过,却没对当中哪个升起什么特别的兴趣。
一时要他娶起来,他倒是也不知道该娶哪个合适,不免有些头疼。
而此外让他唯一感兴趣点的……
想起苏婉之,计蒙觉得更加头疼了。
正想着,有人迈步而来,礼貌的敲了敲未关紧的门。
计蒙抬眼一看,好巧不巧正是叫他头疼的苏婉之。
只是不知为何,苏婉之瞧着她的目光总觉得有些古怪,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苏婉之……你什么有事么?”
等苏婉之把来意说了,计蒙思索片刻,问:“你的意思是……你想现在回明都?”
苏婉之随即颔首。
“不行。”
她脱口问:“为什么?!”
计蒙很清楚明确的回答:“我答应韩师叔照顾你,此去回春谷已经让你犯险一次了,不可能再让你去明都冒险,若出了事我不好同师叔交代。”
“我会和师傅说,这事与你无关。”
计蒙勾起一侧嘴角,歪头眯起眼笑:“你现在能找到韩师叔?”
苏婉之语塞一瞬。
就是在明都只要韩高人不呆在苏丞相府里,她就根本找不到韩高人的影子。
“找不到?那就结了……回去好好呆着,等何时韩师叔说你可以回去了,再回去。”
“可是上次……”
“别说上次,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以为你被点了|岤放在那里就安全了,万一被黑风寨哪个兵士看到,你只怕想逃也逃不出来……还有,我明明把回春谷的地图给了你们,你居然还能把自己折腾到黑风寨,我对你单独行动实在不放心。”
“那如果我不是单独行动呢?”
“还有人会陪你?苏星?她不会武。容沂?让他陪你你只怕应该担心他了……你还能找到别人么?”
计蒙批苏婉之批的滔滔不绝,言辞间毫不留情,似乎是在发泄之前她执意要下山之事。
偏偏苏婉之理亏,不好辩驳,只等生生应着。
待计蒙说完,苏婉之原本准备着的道谢词也彻底憋回了肚子里。
“好了,苏婉之,你乖乖回去给我呆着,别再想东想西了。”
挥挥手,计蒙如赶小狗般推搡着苏婉之。
苏婉之实在憋屈的厉害,磨了磨牙,终于忍不住损了一句:“计大师兄,就你这性子……你不肯成亲不会是因为没有女子愿意要你吧。”
计蒙收住准备回转的腿,迈了回去:“什么没人要……”似想起什么,他皱眉,“你刚才在偷听?”
苏婉之正色:“不是偷听,是正大光明站在门外听罢了——掌门嗓门太大了。”
“你都听完了?”
“差不多吧……”
计蒙皱起的眉舒展开,微微向上挑起:“你难道觉得我是因为没人要?”
看计蒙不生气,苏婉之的心反而提了起来,说话也透着几分谨慎:“我觉得……难道不是么?”
展了展眉,又挂起那似笑非笑不知真假的笑容,计蒙戏谑道:“没错,就是。不过,苏婉之,我这次也算是救了你,既然我没人肯要,你难道不该以身相许?”
计蒙的话让苏婉之一怔。
这个话题计蒙不是第一次说,她不知对方意思的真假,更不知怎么回答。
电光火石间,苏婉之脑中飞转,做了一个决定。
那厢计蒙已经先一步又笑开,也冲淡了方才的气氛:“同你说笑而已,不用当真。”
说罢,侧身欲回房。
却在背过身的瞬间,听见苏婉之的话:“计蒙,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掌门逼得急,你又无人选的话,我可以先嫁给你,不过……你可以陪我回趟明都么?”
一方的寇主黑风寨在一夜间易主之事,知道之人尚寥寥无几。
本该是齐州齐王手下的兵士们有条不紊的接管了寨内的事务,清理焦砾残垣,重建废墟,顺便清除藏匿在隐秘位置的余孽。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而齐王殿下本人此刻却不如他的剿匪事业来得那么顺畅。
因为……齐王殿下病了。
姬恪的身体余毒未清,多年来一直用药压制,将毒素压到最小,在祁山时,有时其徐供药不及,毒素便会稍稍反噬,积少成多,点点毒素在经脉蔓延,又被计蒙一击重创,本来便是要修养多日的,后来紧接着被计蒙一剑刺下,那一剑虽然不是着意去刺的,到底还是给他的身体雪上加霜了。
好容易修养了些时日,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明都,处理完明都的事务,又因为黑风寨的时再连夜赶来,终于,在确定黑风寨已拿下,苏婉之安全离开后,姬恪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
他以为当日喉头那一口甜腥只是巧合,未料那其实是个开始。
当晚,他昏迷了数个时辰,发起低热,深夜醒来后卧在床上咳得肝胆俱裂、满头大汗,直到大口血吐出,才察觉不对。其徐忙熬了药,让姬恪服下,这药他喝了八年,然而到了今日,已不那么起效。
其徐又赶忙带人连夜去请大夫,但这跟随姬恪多年的病症又怎是能轻易治好的?
几名大夫相互合计,开了张方子也只是勉强控制住了姬恪的病不再恶化。
原本姬恪是打算处理完黑风寨,就即刻赶回明都的,这个时候明都内烟云诡谲,时刻变化皆是风起云涌,随时可能会有大变动,他必须要在明都做好准备,在大局已定之前搅乱这滩浑水,方能从中牟利,可若是迟了,那等着的结果就不是他想要的了。
八年筹谋,尽在此时。
他不能功亏一篑。
可奈何,身体实在撑不住,不止其徐,就连他带来的几个齐州的守备都坚决反对姬恪如此近乎自杀的行为。
他只得留在黑风寨,暂得养病。
只是,病情连续几日都丝毫不见好转。
明都送来的谍报还是源源不断传到姬恪手中,朝中每一个三品以上大臣的动向,晟帝的动向以及大皇子姬止和二皇子姬跃近来的动作,他压制住脑中的晕沉,一份份看过,一字不漏。
尽管每看完一份,他都要忍受几乎无止境的咳意,和肺腑里翻搅的苦楚。
而正是在此时,姬恪接到了另一份来自不同渠道的消息。
消息里只有一句话:
苏婉之与计蒙将于十日后在祁山上成亲。
接到消息的同时,姬恪的手抖了抖,忍耐不住的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滴落在地面上,再慢慢洇成一滩深红的污迹。
那尚未干涸的艳红色泽,让他一瞬间想起了那双红如火焰般刺目的眸子。
他忽然想知道,苏婉之听见他要成亲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反应。
五二章
自幼时见着隔壁尚书家嫁女儿的风光场景后,苏婉之便开始遐思自己成亲时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场面,会穿什么样的嫁衣,会坐什么样的轿子,会有多少宾客。
苏夫人对这个话题也十分感兴趣,一边数落着苏大人当年娶她的排场不够大,一边帮着苏婉之构想。在这方面,苏夫人显然比苏婉之有经验的多,一番描述下来往往说得苏婉之两只大眼睛夜明珠似的亮。
然而,苏婉之从未想过她的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婚礼,会是在这样仓促的情况下。
更未预料到同她成亲的那个人并不是姬恪。
这个决定她下得很快,但也谈不上后悔不后悔。
一方面计蒙确实是个好人,反正她此生也不见得会认真再嫁给别人,嫁谁不是嫁,另一方面,苏婉之真的憋不住了,她想回明都,她想找到姬恪,她想质问姬恪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去扮演谢宇,是觉得玩弄她很有趣还是说……无论如何,再让她安安稳稳呆在祁山上,她做不到。
此外还有一点,却是在当时没有细想到的……赌气也好,故意也好,一个孤身去找姬恪怎么都显得弱势了,凭什么只许姬恪娶妻,不许她嫁人?
只是,终究还是在看见计蒙送来的喜服时,怅然了。
如果,她嫁的人是姬恪……
握紧喜服的一角,苏婉之无奈苦笑,她上辈子到底是欠了姬恪多少债,才会这么念念不忘。
然而,姬恪终究是个混蛋,是个大混蛋。
祁山很大,但是弟子也不少,大师兄要成亲这件事在第一时间便传遍了整个祁山。
苏婉之很快见识到了计蒙在祁山的地位,往常苏婉之的院子里向来是门庭冷落,消息一出,各类男弟子女弟子纷纷跑来瞻仰苏婉之到底何许人也。
如此一闹,苏婉之连试喜服的心情也没了,横竖也不过那么回事。
隔壁床的邓玉瑶已经在大师傅的糖衣炮弹加美食中微有沦陷的迹象,至少大师傅已经不用拐弯给苏婉之送饭,而是直接给邓玉瑶奉上各种精心烹制的美食,过去邓玉瑶还偶尔控制自己的食欲,如今却是放开肚皮大吃起来,一日圆润过一日,时常来探望的大师傅眼中的爱慕却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看得苏婉之都有些嫉妒了。
为什么其他人喜欢一个人就可以这么简单,偏偏她喜欢上一个人就惹来了如许多的劫难?
掌门的动作确实很快,不过几日,祁山上下已经尽皆张灯结彩起来,随处可见红色的绣球与绸带,帷幄连绵,如此大的阵势倒把苏婉之也吓了一跳,后来知道这一日成亲的不止计蒙,尚有另外两位师兄,那两位师兄同山上两位师姐郎情妾意已久,碍着大师兄计蒙尚未成亲也不敢向掌门提及,如今自然是一并成了,皆大欢喜。
说起来,祁山上唯一不大欢喜的只怕就是容沂。
小容沂对于苏婉之突然而然决定嫁给计蒙的事情十分不能理解,一脸关心加气愤的追问苏婉之是否是迫于计蒙滛威才被逼就范,苏婉之解释了许久,容沂才勉强打消了继续找计蒙决斗的念头。
只剩两日便是婚期。
苏婉之正在屋内看苏星一样样把东西摆弄放好,抱着盆出去收外头的晒着的衣服时,计蒙推门而入。
答应后她倒也没再见过计蒙,只不过这次计蒙是真忙,而并非前几次刻意躲着她。
在祁山并没有未婚夫妻婚前不得见面的习俗,计蒙来得很坦然,手里拎着一个檀木食盒,递给苏婉之,似乎有些别扭的慢声道:“这是骆南快马几日从明都带回来的小吃,苏夫人苏大人仍是被禁足,大概是没有机会来了,你就先吃点,当是……”
打开食盒,各种精致小点都是熟悉的样子。
大约是刚热过,甫一掀开还有热气扑面而来,直冲上苏婉之的面颊。
在食物腾起的蒸气中,苏婉之不自觉地眼眶微微湿润,不同于悲伤不同于喜悦,滋味难言。
计蒙抬手,帮苏婉之擦了擦眼睛,没有泪,只有一点点的湿迹,不知道是蒸出的还是眼中浸润的。
“好了,苏婉之,你这样我会有种欺负你的感觉。”顿了顿,计蒙道,“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是当真要嫁给我?”
夹了一个芙蓉糕进口,甜而不腻的滋味入口即化,清香的糯米味。
苏婉之一点点咽下,正要回答。
忽然,外面传来了苏星一声极其短促的惊叫声。
闻言,苏婉之来不及回答,登时转身出门。
苏星跌坐在地上,木盆打翻,两件衣衫凌乱的掉在一旁。
“怎么了?”
狠狠喘了两口气,苏星才慢慢道:“没事,没事,就是刚才看见一只黑猫跑过去。”
苏婉之摸了两下苏星的头以示安慰,又动手想去去扶打翻的盆,手却一下停住,木盆背后一只黑色的镖压着一张小字条深深锲了上去。
计蒙此时也走了出来,只是注意都集中在了苏星身上。
不知怎么,苏婉之鬼使神差的用衣袖一掩,悄无声息的将飞镖拔出,纸条塞进袖中。
计蒙拉起苏星,苏星忙感激的笑笑。
遥遥远远一声更鼓,代表着即将到了入夜的时候,计蒙作为大师兄是要巡夜的,只同苏婉之又交代了两句要小心变又走了,大约觉得还有机会,之前的话题也未曾继续。
苏婉之假装净手,打开了那张字条,顿时脸色一变。
内容很简单。
今夜三更后山一叙,急,望务必到。
当然,这不是让苏婉之脸色变了的主要原因,不大的字条上印了一个私章,那印章上刻着化成了灰苏婉之都认识的两个字——姬恪。
三更天,苏婉之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成眠。
手里紧紧握着那张字条,几乎沁出汗液,她怎么也没料到,姬恪此时竟然不在明都,而就在祁山附近。
那么,去还是不去?
她之前的确是迫切想见到姬恪,可是真要让她见了,又不免忐忑,她不知道控制不住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是干脆一剑劈死姬恪,还是痛心疾首的控诉他的欺骗。
矛盾的情绪在脑中交织。
最终,苏婉之拍案而起。
我到底在纠结些什么,什么都不管了,先见了再说。
轻手轻脚换好衣衫,苏婉之小心关门,便朝着后山而去。
后山的空地上果然有一个男子的颀长身影,但……走近了,苏婉之惊讶的发现,那个身影,并不是姬恪,姬恪比他略高些,也略瘦些。
顿时,苏婉之警惕起来。
对方转头,苏婉之又是一惊,未料到对方竟然是姬恪的护卫,那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其徐。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苏婉之又有点说不出的失望。
何其矛盾。
“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情么?”
其徐冷峻着脸,沉默了一下才道:“公子病了,很重。”
苏婉之的心猛地缩了一下,随即轻笑:“那与我又何干?”
“大夫说,公子可能命不久矣。”
“那与我又何干?”苏婉之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别过头不再看其徐:“如果你是来告诉我这个的,那就不用了。你知道,他杀了我哥哥,骗了我两次,我恨他还来不及,你难道指望我担心他?还有,你最好看好你家公子,他呆在明都不是好好的,干嘛又回来,如果不小心被我找到了,说不定在他病死之前我就忍不住一刀结果了他。”
其徐继续沉默。
沉默到苏婉之几乎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其徐终于又开口了:“苏小姐,如果你说的都是真心的,那么为什么你的手在抖?”
闻言,苏婉之下意识的握紧拳。
其徐继续道:“公子本来是没事的,可他执意要上黑风寨连日奔波才……”
断然打断其徐,苏婉之的声音不觉拔高:“你不要告诉我,他上黑风寨是为了要救我?”
其徐仍旧沉默,但神情却像是在默认。
在得知姬恪竟然为了救她不远千里的窃喜涌上来之前,先一步到来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你的意思是他要救我?那在明都外大声说着“放箭”的是谁?那把箭尖指向我射出的又是谁?如果当日不是苏慎言,那支箭只怕射进的就是我的身体里了吧?”
“你凭什么说姬恪是要救我才奔波成疾的?而且黑风寨本来就距齐州不远,姬恪来剿匪难道不是因为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鼾睡,不是怕万一夺嫡失败退路上遇到阻碍?”
已经顾不上掩饰,苏婉之的话直白到近乎无理。
其徐一向不善言辞,他不知道怎么跟苏婉之解释说,姬恪想处理黑风寨随时可以,即便夺嫡失败退路当中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处理掉黑风寨,而且完全不用自己亲自到场动手。
他更不知道怎么去安抚苏婉之明显有些激动的情绪。
只能继续沉默,等苏婉之的火气渐渐下去,才道:“公子喜欢苏小姐你。”
此话一出,苏婉之几乎要气乐了。
“其徐,我知道你是为你家公子卖命,我不想为难你,你到底要我做什么,直说吧,不用再骗我了。”
姬恪喜欢她?
她根本一个字都不信。
其徐不明所以的看着苏婉之,为什么他明明说的都是实话,苏婉之就是不明白。
又沉默了一会,他还是顺着苏婉之的话说了下去:“苏小姐,公子的病只有回春谷尚或许能有一救,这也是夫人的遗愿,你能带他去么?”
起初谁也不知为何萧妃要让自己的儿子到齐州那个偏远的地方,说是为了健体的灵泉,但灵泉对姬恪的毒实际并无多大作用,如今想来十有是希望姬恪能找到回春谷,彻底把身上的余毒清除。
苏婉之实在忍不住冷笑:“原来你是为了回春谷的地图。我之前是想带他去,他做了什么,找了个替身,还害得替身为他自尽,视人命如草芥,我又何必为他的生死操心。这地图如今再想要,已是不可能。”
说罢,转身便要走。
“苏小姐!”
苏婉之头也不回,“别叫了,没用。”
“苏小姐,那你能不嫁给别人么?”
“笑话。”苏婉之霍然回首,眼睛死死盯着其徐,“我想嫁给谁,与姬恪何干?反正他也不想娶我。”
其徐忍不住辩驳:“公子虽未说,但其实是不愿小姐嫁给他人的。”
那触目惊心的血迹还历历在目,把那则消息传给姬恪时,其徐也犹豫了许久,终是传了进去,未料当晚姬恪的病情恶化更重,几乎晕厥过去。
他终于看不下去,于是来找了苏婉之,希望苏婉之能够带姬恪去求医,哪怕不行,至少有苏婉之陪在姬恪身边……姬恪的精神总会好些。
可未想苏婉之竟是这番回应。
明明苏婉之是喜欢公子的,而且应该是非常喜欢,而公子应该也是喜欢苏小姐的,可是为何会闹到这步田地……其徐想不明白。
苏婉之听完其徐的话,咬了咬唇,挤出笑容:“够了。这话你不用再说了,要说便让他自己站到我面前说,并且实实在在诅咒发誓,不然他的话,我已经一点也不敢相信了。”
第五三章
和其徐聊完,苏婉之孤身回往屋内,躺下后更加睡不着。
姬恪不在明都,竟然就在据此不远的黑风寨,那她想去找姬恪,远不用跑到明都……在知道离得不远,甚至可以说近在咫尺的时候,苏婉之忽然有些茫然。
天亮时才蒙蒙睡去,祁山上几乎一切都已经筹备妥当,嫁衣也被一点点展平摆在了苏婉之的屋子里。
火红的衣裙有一瞬间的刺目,让苏婉之片刻恍惚。
旋即一笑,在镜前换过嫁衣,只是民间置购,自比不得那日王萧月所穿华贵,但手工细致,倒也合身,红艳的裙裾把她也衬托的面色红润,宛如一个真的娇羞新嫁娘。
她问苏星:“好看么?”
苏星张口想说好看,可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倒是有人先一步接话:“很好看。”
计蒙不知何时又来了,脸色略显得有些苍白,手臂上还缠了绷带。
“你手臂上……受伤了?是谁?”苏婉之不由惊道。
昨晚她见计蒙时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夜的功夫就受伤了?
“只是昨晚巡夜发现有人潜入祁山,捉人时不幸被伤而已,无妨大碍。”
昨晚,潜入……
苏婉之心中一顿,该不会这么巧吧……
“人捉到了?”
“嗯,就关在后山的石牢里。”
“你的伤……明天……”
计蒙摇摇头,挑眉笑:“这点小伤你当我会在乎?不会影响到明日的。”
望着苏婉之若有所思的神情,计蒙压下心里的疑虑。
待计蒙走后,苏婉之方换下嫁衣。
心头却总有些不安,扫了后山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