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难求第8部分阅读
公子难求 作者:rouwenwu
看了看手上握着的银簪,苏婉之彻底醒了……我这刚才是要干嘛?
顺着银簪,苏婉之又看向魔音来源也是她未来的同屋难友——邓小姐。
青丝如瀑,裙裾曳地,那一袭桔色长裙将邓小姐的身子裹成了球状,乍一看去,倒很像苏婉之爱吃的橘子。
“啊,计师兄,她还瞪我,我好害怕……”
说话间,橘子小姐十分瑟缩的向另一侧靠去,小鸟依人状。
苏婉之目瞪口呆,明都的娇小姐她也不是没见过,但还是头回见到如此无耻的理所应当的。
不过,也是这时,苏婉之才认真看起方才被她行凶的男子。
靛青色纱衣罩在身上,领口边和袖口都有细致的玄色纹绣,藏青丝带松松绾着如云乌发,眉目间是一种极致的俊朗,标准的剑眉星目,唇畔噙着淡淡笑意,若有似无。
若说苏婉之此时若有最讨厌的长相,那么这张脸一定位在其列——面无表情便面无表情,大笑便大笑,这种似笑非笑,看似很好相处,其实根本如隔烟云的长相……根本就是欠揍啊!
欠揍男子继续挂着欠揍笑容,不着痕迹的让开半个身子,恰恰好躲开了橘子小姐的投怀送抱。
而后他道:“邓小姐的院落看来并无大碍,那计某便先走了。至于这位小姐,若无猜错,应该是今日上山的苏小姐,今后她也将住在这个院中,希望两位能相处和睦。”
言罢,也不等邓小姐再说什么,转身便退出了院中。
此行此径,何等的欠揍何等的马蚤包。
身边的邓小姐捧着肉嘟嘟的脸颊,眼中迷离闪烁:“计大师兄真是太俊秀了,太完美了。”
苏婉之叹气转头。
邓小姐立即不乐意道:“哼,你叹什么气?计师兄可是祁山的支柱,不论武功相貌人品能力可都是一等一,你瞧他方才说话做事,多么的井井有条,多么的一丝不苟……”说着,像突然想起什么,语气一转,“我可告诉你,不管你是哪里来的,我早你三月住进来我就是主,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若是敢觊觎我的计师兄,我就……我就用笤帚把你撵出去!”
要她觊觎,至少也得她感兴趣啊!
苏婉之嘴角抽抽,为何这祁山上的人所思所想都如此诡异。
换上送来的仆役青衫,折了折袖口,总算衣服不显得那么宽大了。
除此以外,发来的东西里还另有一套换洗备用的衣衫,几个洗漱用的木盆,干净的毛巾,一本祁山山规手册,考虑到她是女子,还特地多发的一个收纳盒。
苏婉之本来就不爱带首饰,去掉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手腕上苏夫人给的玉镯,再把头上绾发的玉簪取下来,乌润长发只用一根系带草草束了,整个人一下子都变得素净了。
多亏苏夫人的遗传,苏婉之本就生得不难看,平素的妆容也都是苏星帮她打理,这么一打扮,倒多出了些清雅的味道。
看着手册里附送的祁山地图里用朱砂笔标出的她要的扫地区域,苏婉之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个后山的区域……是不是有点大。
边上的邓玉瑶——此时苏婉之已经知道对方叫做邓玉瑶,是个土财主家的女儿,因为在家里日日胡吃胡喝导致嫁不出去……咳咳,自然邓玉瑶不是这么说的,又因为家里和祁山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所以被自己的爹送上祁山,希望能受点祁山弟子勤奋修行的影响,稍微变得勤俭持家贤妻良母一点……
她见了苏婉之手里的地图,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肥肉都随之颤动,很是吓人:“你是不是得罪了给你分任务的?这么大块地,你就是扫上一年也不见得能扫完一遍。”
苏婉之卷起袖子,眯了眯眼睛:“你就这么肯定,如果我能做完呢?”
“若是你能做完,我就……我就告诉你计师兄的生辰爱好与平日爱去的地方。”
放下地图,苏婉之神情恹恹道:“不感兴趣。”
“喂,你……”邓玉瑶叉起腰,神色一转道:“那不然我就告诉你祁山的一个秘密之所,我保证会让你大吃一惊。”
苏婉之扬了一下眉,又低下去:“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鬼地方。”看了看天色,该是晚膳的时间了,手册里说这个时候可以到祁山的公共膳房里领取膳食,她伸了一个懒腰,“我先去吃饭了。”
邓玉瑶似乎还不死心,依旧在她身后道:“喂,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娘舅的三侄子的二表叔可是掌门……的贴身侍童,我这消息可是确确实实的,全祁山不会有超过五个人知道的,喂,你别走这么快啊……啊,今天有红烧肉,我的红烧肉!”
考虑到目前苏婉之还处于新人懵懂状态,对于祁山的认知实在是两眼一抹黑,所以她还是和邓玉瑶一道去了膳房,领取膳食的窗口里已经排了三四十米长,膳房中间是齐刷刷的一溜长桌和条凳,场面巍巍壮观。
邓玉瑶扭着胯,一摇一摆很是的对苏婉之摇摇手指道:“女弟子是不用排队的。”
而后走到一个排队人寥寥无几的窗口,在一众男弟子歆羡的目光在施施然托起膳食坐到一边的卡座,卡座边的女弟子迅速四散转移开位置。
邓玉瑶依然毫无压力的在那些复杂的视线下把一块肥瘦均匀的红烧肉塞进嘴里,腮帮子一动一动对苏婉之道:“祁山什么都好,就是男弟子太多,太讨厌了,每日尽喜欢盯着人家看,没见过姑娘家长得好看的么。”
苏婉之顿时觉得……早知如此,她干脆一路问人摸过来算了,至少这样也比坐在邓玉瑶身边来得好……
端了饭碗,苏婉之默默找了离邓玉瑶颇远的位置坐下,虽说菜碟里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块红烧肉和一大把老奄奄的白菜,但是饿的饥肠辘辘的苏婉之还是很快把碗里的菜一扫而空。
心满意足的擦着嘴,正准备回去。
忽然有人如旋风般冲进膳房,口中大喊:“快快!都别吃了!二师兄出关又来挑战大师兄了,地点就在正殿前面的平台,大家快点去看啊!”
随着这一声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随之涌起。
“啊,真的假的?大师兄又要虐二师兄了啊!”
“二师兄真是我等的楷模,都输了两百八十二回了,还敢去挑战大师兄!当真勇气可嘉啊!”
“别说那些没用的!来,开盘赌了啊,这次二师兄能在大师兄手里撑几招啊?”
“十招!”
“切,这么不给面子,我赌十五招。”
“你们这什么眼力,我压五招!”
呼噜噜,犹如大风过境,只听见碗盘在桌面滴溜溜转动的声音,整个膳房人去楼空,鸦雀无声。
独剩下苏婉之一人安稳坐在桌前。
恍惚间似乎能听见膳房上空飞过一只漆黑的乌鸦,“哇啦哇啦”尖叫而过。
不过,很快连最后一人都不剩下了。
走到一半的邓玉瑶回折过来,肥手拽住苏婉之的胳膊,很是理所应当的道:“你还坐在这干嘛?还不快去看?这可是大热闹啊。”
再然后,苏婉之便被拖着到了正殿门前。
邓玉瑶的动作如风,她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
第一次苏婉之发现,体型在体力上的占得优势……也绝对不容小窥。
转眼朝正殿前的空地看去,已有两人傲岸的站在前方,甚是鹤立鸡群。
二九章
祁山之颠,正殿之前。
两袭青衫被风鼓起,猎猎作响。
颀长身影被夕阳无限拉长。
逐渐落下的深红圆日,映衬在两人身后,仿佛巨大的帷幕,将两人的身形衬托的更加高挺出众。
祁山众弟子围在四周,安静的挤闹着。
气氛剑拔弩张。
大战一触即发。
“小生,你怎么又来了?”语气颇有无奈。
“这次我不一样了!在闭关中我参透了另一层境界,我一定可以一雪前耻,让你对我俯首帖耳!”
那声音继续无奈:“是俯首称臣。”
“那个……不重要!反正,大师兄,看招吧!”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身形略矮的男子握紧剑,剑尖从地面直拉而起,他的头微微低垂,若有风而过,掀起他的额发。
端的是,高人气势。
接着一个漂亮的起手式,挽起剑花。
双臂平展,深深刺向前方。
整个招式都极其的圆滑与流畅,似乎与身体同步。
就连被邓玉瑶拉来围观苏婉之都忍不住暗叹一句,好漂亮的招式。
终于,被攻击的大师兄计蒙出手了。
所有人纷纷屏住呼吸。
就在所有人都期待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之时,计蒙忽然一个闪身,双指并作一指,轻轻一拂。
二师兄钟小生的动作顿时一顿。
就这么一顿,计蒙手肘撞剑,手掌握住钟小生的,一个轻轻松松的反转擒拿,把对方硬是扭过身去,俯按住身体。
“哐当”一声,钟小生的剑掉到了地上。
众人的表情纷纷变成了不可置信,下巴掉了一地。
他的动作很随意,也并没有任何花哨的成分。
但做下来却是让钟小生完全避无可避。
“结束没有?”
钟小生难以置信的回头:“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一招就赢我?”
稍微沉吟了片刻,计蒙才开口:“你刚才准备那么半天到底是在做什么?”
“气势,气势啊!你没觉得我方才很有种强大的气势么?”
计蒙老实回答:“没有,我只看见你刚才全身都是漏洞。”
“你难道没听过全身都是漏洞等于没有漏洞么?”钟小生冲着计蒙怒吼。
计蒙又沉吟了更长的时间:“你闭关三个月就领悟出这个了么?”
钟小生挣扎了两下,发现计蒙的手臂铁钳似地自己完全挣脱不开。
嚷嚷道:“先放开我啊!”
计蒙笑笑,松开抓着的手。
低垂着脑袋的钟小生眼中贼光一闪,双腿向后一踢,两手从下偷袭,那姿势要多萎缩便多猥琐,要多无耻便多无耻。
刚才还挂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计蒙眼神一利,长腿狠狠踹了过去。
三个字:快,狠,准。
下一刻,他的月白云纹靴子便踩在钟小生的背上,下面那个人给他压的动弹不得。
计蒙却仍是笑的风轻云淡。
“师弟,偷袭可不是好习惯。你还是再回去闭关三个月吧。”
领边袖口的玄色纹绣仿佛要腾然而起,金色的夕阳映照下,那棱角分明的面颊上也似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微光。
毫无悬念,钟小生完败。
眼看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那边的赌局也开始收盘了。
摆赌局的弟子乐的脸都笑开了花,这场大部分统统猜错,那钱可就流进他的口袋里的,谁想到大师兄这次这么不留情面,居然一招就搞定了二师兄。
苏婉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才邓玉瑶拉着她过来,正巧她身上还剩下一两碎银子,就随手投了压的最少的一项,没料到还真的被她蒙对了。
这比率,可是一赔二十啊。
那弟子不大情愿的推给了苏婉之一堆碎银子,道:“诺,这是你赢来的。”
苏婉之接过,数钱数的正开心。
淡若轻烟尤带一丝矜贵优雅嗓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都看够了么?明日便是教场练习,如果谁练的不合格……”
计蒙的话音未落,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的弟子再次作鸟兽状四散消失,只留下淡淡烟尘。
苏婉之未数完银两,自然不肯走。
作为不用去教场练习的女弟子邓玉瑶也坐在一边朝着计蒙明送秋波。
“小姐,不知你靠计某赢了多少钱财呢?”
未抬头,苏婉之道:“唔,你等下,我还没数完。”
见计蒙的注意力去了别处,钟小生连忙越加挣扎,白净的小脸蛋在正殿前的白玉砖上不断磨蹭,好容易计蒙稍微放松,钟小生爬起,丢下一句“等我回来报仇”便连滚带爬迅速消失,身形快的宛如飞起。
“一共是十二两七十八文。”
“不知一半是多少?”
苏婉之迅速报出数字:“六两三十九文。”
一双大手摊在苏婉之面前:“那给我吧。”
苏婉之忽略身边拽她衣袖的邓玉瑶,冷脸,翻白眼:“计师兄你想太多了。”
计蒙并不生气,似笑非笑盯着她:“不给我也可以,那你告诉计某,昨日你为何那般对我?你若不说,为了计某以后不会无缘无故被小姐偷袭,我可能会采取一些手段。”
此话一出,方才那宽厚仁德大师兄的摸样荡然无存。
苏婉之连眸也未抬,扭头便走:“关我什么事。”
正说着,天边一道嘹亮的声音自正殿下而上。
“师姐,我找了你好久!”
容沂从台阶上蹬蹬蹬几步踏了上来,衣衫丝毫不乱,唯有发丝有些散开,倒是眼眸晶亮,似乎很是欣喜,还有些期盼。
但在迈上台阶之后,容沂的表情瞬间淡了下来。
容沂和计蒙遥遥对视,很有种宿敌的味道。
他指着计蒙道:“师姐,这个混蛋欺负你了么?我去帮你教训他!”
苏婉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义正言辞的教导:“换过来说,他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
“师姐!”容沂抱怨。
苏婉之笑:“好了,我们下去吧。”
“师姐……”
“还有什么事?”
容沂跟在苏婉之身后,边走边垂下眼睫,声音也压低了些许:“我……我离开的时候,听人说,苏师兄他……他可能……”
“他可能怎么了!?”
醉烟阁,锦岚小筑。
袅袅琴音自临水江汀上悠悠飘荡,如同仙乐曼妙,引人沉醉。
轻纱掩映,让人辨不真切,便更加对这位名满明都的月锦小姐充满慕恋之情,也同时更加的妒忌能够霸占月锦小姐的这位入幕之宾。
但,实际上,此时的锦岚小筑里呆的却是两个男人。
“殿下,你可真是忍心,如斯美人你就让她在外面挨冻弹曲以掩人耳目,未免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斜躺在榻上绑了厚厚白缎的苏慎言悠然道。
明亮宫灯下,姬恪又看了看手下送来的密谍,头也不抬:“苏公子若是有怜香惜玉之心,那事成之后我就把月锦许配给你做妾,如何?”
苏慎言语塞,顿了顿,他才笑着抚额摇头。
“你果真无心啊,瞎子可都看得出月锦喜欢的是你,你若是把她许配给我,可是会伤了美人的心。我可不想做这等得罪美人的事情。”
停止翻阅密谍,姬恪忽得抬眸道:“那你同我合谋设计,之后还要诈死,就不怕伤了你妹妹的心。”
“之之……”苏慎言这才收敛了方才的笑容,换上了一副认真的神色:“她对你用情太深,如果不用这等重击让她死心,她只怕还会傻傻对你死心塌地,到时会做出何事我也无法预料。更何况,这么一来,正好我也可以借此死遁帮你查探你要的消息……我说过你不要去动之之,我助你即位的话不是空言。”
“她……会死心了么?你就不怕伤得太深缓不过来?”
苏慎言扬唇笑:“我自己的妹妹我还不清楚么?之之固然重情,但是她同样坚韧,真心便是真心以对待,一旦决定放弃,便也是真心放弃,虽然会痛会伤,但是时间久了,她迟早会忘记。”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那时候之之的奶娘死了,她在奶娘的坟前跪了一天,七日不肯开口,吓坏了爹娘,我们百般安慰都无用,没料半月后,她自己擦干眼睛,笑着说不会让爹娘再担心,奶娘也一定不希望她这么消沉,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过也再没那般伤过,并不是忘记,恰恰相反每年奶娘的祭日她仍会去祭拜,她只是更加坚强罢了。之之一直是如此,所以我不担心。”
姬恪垂头,似乎是在认真翻阅,迟滞了很久,才开口。
“你不是个好哥哥。”
苏慎言按着伤口躺在那柔软的芙蓉塌上,大笑:“我们家的教养方式就是如此嘛,男孩女孩都不许娇养,哪像殿下对朝阳公主那般无双宠溺,不知羡煞了多少家的女儿。”
抿抿唇,姬恪道:“也许吧。”
像是突然想起,苏慎言撑起折扇道:“殿下,你怎么突然有心思关心起之之了?”
“只是碰巧想起而已。”
“是这样么?”苏慎言尾音微扬。
姬恪却没有理会,只语气轻描淡写“嗯”了一声后,便不再啃声。
只是,手中的密谍让他忽然有些烦躁。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行事,都很顺利,很顺利。
太子之位,指日可待。
只是……
——她迟早会忘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姬恪忽然觉得,他其实并不愿意如此。
三十章
“他怎么了?你说啊……”
苏婉之站定,转眸看向容沂。
容沂被苏婉之转瞬冷寂下来的声音吓到,酝酿已久的话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口,回想他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的心情,噎了噎,才又开口:“他……”
突然,苏婉之出声打断:“等等,你别说了。”
明明是苏婉之要容沂告诉她的,但此时不敢听下去的却也是她自己。
她害怕……害怕从容沂的口中亲耳听到那个消息,不听便可以当做不知道,不知道便不用痛。
“师姐?”
苏婉之语气飞快。
“我没事,很快回来,别来追我。”
话音未落,容沂便见苏婉之飞速跃下台阶,疾步拐进正殿下两侧的小树林,之后身影逐渐隐没进山林中。
山林后是一片草木繁盛的密林,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边。
当日赤血丸药效过去后,苏婉之的身体一直处于极其虚弱的情况,但因为担心追兵追上一直强打精神支持着身体,对身体的损耗极甚,至今也没能完全恢复,如今狂奔之下,很快就觉得力竭。
站定在一处,苏婉之手指一动,翻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对着眼前的树木草垛就是一通乱砍。
直到累到连刀也提不起,她才慢慢顺着树枝滑坐下来。
力气消耗尽,才不觉得胸口郁结的苦闷那么难熬。
刚才赢了的银两掉落在地面,铺成一片,苏婉之也懒得去拾。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方才的掩耳盗铃。
苏慎言那日流了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平安无事,不去想,就不觉得难过,一旦想起,才觉得自己残忍。
为了救自己哥哥才会出事,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心安理得的过着,甚至刚才还笑得那么开心。
抱膝靠着树,苏婉之慢慢垂下头。
姬恪……
再想起这个名字,第一次浮现的已经不是开心和兴奋,而是痛心。
就像盘桓在心头的一块疤,不敢动,一动便是痛彻心扉,然而不动,梗在心口的感觉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不知做了多久,有人在苏婉之头顶说。
“这银子你不要了?”
苏婉之理也没理。
对方弯下腰,把散落在地面上的银两一个一个慢慢拾起来,掂量了重量,在手心抛将起来。
“你真的不要?”
苏婉之木然道:“要拿便拿,你烦不烦!”
计蒙轻笑,银亮的银子在手心不断抛起抛落:“姑娘家不该这么粗鲁的。”
“关你何事?”
“的确不关我的事情,不过你似乎还没回答我之前的提问。”
苏婉之本就心情不佳,计蒙这悠哉哉的调子更是惹怒了苏婉之,无法控制迁怒的情绪,苏婉之冷不丁扬手一掷,刚才劈砍的匕首就这么狠狠朝着计蒙射去。
“我对杀你偷袭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如果你再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么烦我下去,我就保证不了了。”
轻而易举的躲开匕首,计蒙对于这个突然变得剽悍的少女感到有些意外。
但还是笑着:“计姓不是大姓,不过,计和姬音似,而姬姓是国姓,你所想要刺的,是谁?”
苏婉之霍然瞪住计蒙:“计大师兄,你不应该是很忙的么?怎么现在这么有空来管一个仆役弟子?”
“被你看出来了?”计蒙眨眼,揉了揉眉心,“那我也不用兜圈子了,是韩师叔来书让我代他照顾你,我欠他一份人情。所以为了我的人情,苏师妹你稍微配合一点,至少在祁山的这段日子,装你也装的开心点。”
韩先立。
回想起记忆里面瘫脸的韩高人,苏婉之实在没想到他还会记得关照她。
可是,哥哥呢……
几乎刹那,刚才那种沮丧的情绪再度来袭。
苏婉之刚想垂下头,计蒙凑近,微讶道:“原来你方才没有哭。”
“我看起来很像哭了的模样么?”
计蒙颔首:“很像。”
被对方一瞬间破掉沮丧的氛围,苏婉之站起身,干笑:“那多谢计师兄的关心了,我没有哭,也没有打算哭。”
看了看对方手工精细的靛青色纱衣,再看看自己身上布料粗糙的衣衫。
苏婉之愤愤拍了拍坐下时沾染的尘土,转身便准备走。
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又退回来,挑挑拣拣拾起一块木料,抱进怀里,拾起掉落在地面的匕首朝回走。
计蒙诧异,叫住她:“你要这木头做什么?”
苏婉之脚步不停,龇牙咧嘴回眸:“我会装的开心的,计大师兄就不用多操心了。”
摸出祁山地图,照着地形一路摸到苏婉之被分配到的院落里,刚放下手里颇重的木料,就听见房间里寸步不让激烈的吵闹声——两个女子的争吵声。
“这是我邓玉瑶的地盘,怎么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也是我小姐的屋子,我小姐就喜欢这个被褥这个熏香这个摆设!”
“你这个恶奴!小心我把你丢出去!”
“你敢你敢!你丢我就叫人!我就哭!让掌门把你赶出去!”
苏婉之站在门前,手指触上门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门板吱呀一响,里间的苏星一听,顿时放下死死抱在怀里的瑞金貔貅香炉,飞奔而出,狠狠抱住苏婉之。
“小姐,小姐,苏星担心死你了!呜呜……小姐,以后你做什么都带上苏星好不好,上次围猎也是,这次也是,苏星都快吓死了……”
扑进苏婉之怀里的苏星哭声震天,没多久就感觉到胸前一片湿迹。
苏星哭了?
苏婉之一愣,心头有丝暖意隐隐荡漾开。
她摸上苏星的脑袋,一下一下的抚摸:“嗯,别哭了,小姐以后不会丢下你了。”
“……大少爷不在了,我好怕小姐也不在了。呜呜呜……齐王殿下,不对,姬恪是个大混蛋!以前小姐还那么喜欢他,可是他居然居然那么对老爷和夫人……”
——大少爷不在了。
嗵。
有什么狠狠的撞在了苏婉之的心上。
自己猜测是一回事,然而真正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种刺痛一瞬间席卷了苏婉之的大脑和心口,如果不是苏星现在还抱着她,她只怕会痛的当场弯下腰来。
狠狠咬唇,唇上的痛混合着鲜血的滋味让她稍微清醒一些,她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因为她还有想要继续追问的事情:“告诉我,我爹我娘怎么了?他们有没有怎么样!”
苏星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老爷夫人没事,只是齐、姬恪他弹劾老爷说老爷教女无方,老爷这几日都被圣上下旨禁足闭门思过了。”
苏婉之合眸,沉声。
“我知道了。没事了,别哭了。”
闻声,苏星抬起头,看着苏婉之淡然的神情,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心头一慌:“小姐……你别这样,你如果难过,就哭出来好不好……你这样苏星好害怕……小姐小姐……”
抬手摸了摸苏星的发,苏婉之轻声笑笑,没人知道她要多费力才能忍住让自己笑出来。
“傻丫头,我是真的没事,你哭什么哭,就给你小姐我丢脸。”
别哭了,是……没什么好哭的。
她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指甲都泛起了骇人的皑白色。
哭泣……无非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在哭也挽回不了任何东西,是她之前太幼稚了。
因为年纪轻,因为自持有父母哥哥的照拂,因为胆子大,就敢肆无忌惮。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第二个苏慎言可以为她牺牲了……
入夜,辗转反侧半晌难以入眠,小心从榻上爬起。
苏婉之摸坐在院子里,握着匕首,把木头跺在身前,对着清冽的月光一下一下的削,每一刀都很用力,几乎是力道万钧。
木头的碎屑飞扬起,堆积在地面,汇成一片。
苏婉之没学过木雕,自然刻的一塌糊涂,一夜的工夫只能勉强成型。
从粗糙到扎手的木料上能不怎么清楚的分辨出这是个人形,椭圆的头,细长的身子和胳膊腿,拂去上面的木屑,最后苏婉之找了一张红纸,写上之前打听过的姬恪的生辰八字,贴在木质人形的头上,而抱着这块木料,后插在院子边一个木桩上。
擦擦手,摸出苏星带来的珠宝盒里的银簪。
苏婉之对着那个木质的人形比划了几下,夜色里并不看得清晰,但是她就那么果断而凶狠的一投,银簪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嗖的一声直中了人形的正中。
苏婉之又接连几投,根根正中红心,人形被插得犹如刺猬一般。
把所有的银簪全部射出,苏婉之长舒一口气,把眼前丑陋粗糙还插满银簪的人形想象成杀千刀的姬恪,她的心里忽然就浮上一丝安抚的情绪。
希望……姬恪以后最好没有可能落进她的手里。
翌日清晨,苏婉之回笼觉还未睡足,小师弟容沂就咚咚咚敲起了院门。
“师姐,师姐……”
苏婉之被吵得翻来覆去,双眼翳翳根本睁不开眸,等了半天也不见苏星去开门,只得披上外袍,自己开门。
刚一开,就听见容沂连珠炮似的对苏婉之说:“师姐师姐,我……今天第一次去校场练习,你可以去看么?”
苏婉之迷离着双眼,背脊微驼,口气恹恹:“你叫苏星陪你去吧,我没兴趣。”
“可是,师姐……”
容沂睁大了眼睛,满满是委屈和哀求:“年前都是苏师兄和那个姓计的比,几乎都是平分秋色,这次轮到我了……我怕……我怕落了师傅和苏师兄了名声……”
“苏……我哥?”
“嗯。”
十指顺了顺凌乱的发,苏婉之轻吐气,又揉了揉太阳|岤,掩藏住眼脸下的黑眼圈,道:“好吧,我去。”
与此同时。
“殿下,你怎么了?”
“我没事。”
姬恪皱眉,挥开其徐的手,方才转醒的一刻莫名其妙觉得浑身淡淡的酸疼,但身上又并无伤痕。
想了会,仍未想通。
看看阴霾的天色和堆积成朵似乎压境而过的乌云,姬恪只得归结于旧疾发作。
不过……看样子,的确是要变天了。
三一章
清晨的光线并不明晰,落在苏婉之的眼帘上,是蒙然的光晕,并不强烈,依然让她的眼睛淡淡刺痛,几乎睁不开眼。
摇了摇头,苏婉之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挤出笑容,她拍了拍容沂的头:“可别输了。”
容沂挠挠头,又抿了抿唇,最后狠狠点头,扭头朝人群里走去,并没有发现苏婉之过分苍白的面色。
祁山的校场建在祁山中的一个峡谷地带,两侧环山林立,校场四周摆满了兵器架。
校场上已经满是祁山弟子,乌压压一片的弟子常服,蓝衫青衫不一而足,但队列极其整齐,甚至不输北周正规军列。
苏婉之站在一侧,没什么精神的席地而坐。
地面很凉,从□蔓延至大脑,却恰好让她不至于沉眠。
抬起眼,逆着光正好看见那边的景象。
站在最前主事的是计蒙,边上站着个中年男子,看年龄大约是祁山师叔辈的,再后便是祁山大片大片的弟子了。
在计蒙的指示下,先有一排十名弟子上前演习。
拳脚舞动虎虎生威,苏婉之看得昏昏欲睡,眼皮也一直跳动。
一个时辰以后,终于全部演习结束,轮到弟子单独比试。
计蒙话音一落,容沂已经出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其余弟子自觉站在了一边,空出中间一大块空地,只余下计蒙和容沂二人。
计蒙微笑接受,从边上的兵器架上随手取下一柄长剑,同时反手把松松束起的发系紧,腿略向一侧跨步,随着这一跨,那微笑也随之收敛,换上认真的神色。
反观容沂,他拿的是他惯用的大刀,背手将刀背架在肩上,容沂脸色一肃,扎起马步,暗自蓄力,袍角无风自舞,整个人都浑似一把敦厚的利刀。
没料到容沂真打起来也挺有气势的。
苏婉之唇角勾了勾,若是苏慎言站在那里……
按着眉心,掩盖住瞬息痛苦的神色,苏婉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翻滚的情绪压下去。
她不能……不能示弱,除了容沂和苏星,整座祁山里都是陌生的人,再痛苦也不过是让容沂、苏星担心而已,不会有父母哥哥来安慰她了,那些毫无意义的安慰和同情她也并不需要。
苏婉之,别丢脸。
再抬起头,苏婉之脸上已经看不出方才的难堪和痛苦之色了,唇角含笑,仿佛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校场中的打斗也正式开始了。
容沂的刀势骇人,一刀狠劈下去,一条细长的石缝顺着容沂脚下的地面至裂到计蒙的位置,校场的地面用的是千钧石墩,极其坚硬,平日别说劈裂,就是劈出一点伤痕都难得很,因此这一刀令众人都忍不住倒抽冷气。
这也是容沂的优势所在。
蛮力。
容沂看模样甚至还显得有些瘦弱,可是运起功来,力气能达到一个很可怕的程度,这点就连苏婉之也不敢轻试。
只可惜,在容沂刚出刀的瞬间,计蒙已经身形一闪,避开了容沂刀锋所指,反而步如疾风,握剑冲向容沂,容沂扬刀,刀锋顺势一转,计蒙腾空一跃,双足稳稳落在容沂身后。
虽然容沂的力气够大,但可惜不够灵活,几刀下来气喘吁吁,却怎么也劈不到计蒙。
那厢计蒙游刃有余的避开锋刃,间或举剑劈刺,容沂回护不及,身上多处剑伤,人也累得两颊绯红。
十来招之后,计蒙依然优雅的握剑,衣衫半丝不乱。
他抬眸,淡笑起来:“只有这样么?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那么下面师弟可是要输了。”
容沂凶狠地瞪着他,扬起刀锋:“那你动手好了!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一番打斗看下来,苏婉之的耳中嗡鸣,脑内也有些眩晕,隐隐有作呕的。
忍不住半扶住额头,她看得清楚,刚才计蒙并没有尽全力,而且只他使出的那几招,容沂可能确实打不过他。
以力破巧本来就有极大的难度,而比起计蒙,容沂的力显然还不够强大。
果不其然,后半场计蒙不再留手,也不再躲避,很多次甚至直逼锋刃,刀剑对击,刀锋中划出“刺刺拉拉……”的摩擦声,刀锋上力量悬殊竟不相上下。
而接着,那刀光竟然一点点朝着容沂压去。
刀光锋利折射,仿佛下一刻就要劈砍到容沂。
苏婉之坐不住了。
一个利落的甩袖,袖中的白绫绞住正在力拼的刀刃,稍一发力,刀锋又再度拉回了势均力敌的程度,容沂的危机立刻化险为夷。
她一个纵身跃到场中,反手架匕首支开计蒙的剑,面无表情拱手对计蒙道:“我师弟技不如人,不如我来和你比如何?”
计蒙不慌不忙的收回剑,并没有因为苏婉之的突然插手而惊讶,把剑收回鞘中,又掸了掸青衫上的并不存在的尘土,他才转头似笑非笑看向苏婉之,吐出一句话:“计某从不和女子交手。”
说罢,收剑便要退开。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不能让哥哥的名声落下。
像是胸口郁结的一股气忽然不收控制,苏婉之握住白绫手指一抖,灵活的白绫如同活物般顺着计蒙的衣角攀爬而上,最后勾住他的颈脖,死死系住。
苏婉之睁开眼睛,没什么笑意的视线落在计蒙的身上:“如果我杀了你你也不还手么?”
并指如刀,扯裂开苏婉之的白绫,计蒙回头,挑眉道:“你现在的状态,我三招就能嬴你,还有什么意思?”
“我……”
“别硬撑了。脸色发青,双眼无神,血丝密布,刚才用白绫扯开我们的剑,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苏婉之不以为意,握紧白绫拉到身前,目光灼灼地紧盯计蒙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此时,围观弟子也兴奋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要挑战大师兄,瞧瞧这位姑娘长得还是不错的嘛,不知道师兄是怜香惜玉还是辣手摧花呢?
于是群起起哄。
“大师兄,你就答应人家比一场吧。”
“就是,不敢比多不男子汉啊!”
“对啊,师兄!我们都不急的!你可以慢慢比!”
计蒙扫了一眼起哄的方向,目光冷锐,众人即刻噤声,各个又身姿挺立的站好。
再看向苏婉之,计蒙轻声道:“试试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先要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很重要的,是有关你哥哥的。”
苏婉之闻言一怔,道:“好,你说。”
声调淡漠,计蒙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苏婉之略凑耳朵过去。
计蒙干脆利落的并指点|岤,苏婉之随即软绵绵倒下,连哼一声也未来及。
容沂在一侧连忙扶住苏婉之,恨恨地朝计蒙看去。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刚才的那一幕很是眼熟。
“是你让她来的?”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愚蠢。”计蒙直言,“你没发现再等等她只怕会当场晕倒么?”
“我……”
“你送她去房间休息,我去找人给她抓药。”
“可是……”
计蒙已经走回校场,眼睛一眯,点出两个方才叫的最凶的弟子,让他们率先比试,并且不见血不算停。
弟子哀嚎出声,几乎要抱着计蒙的大腿求饶,计蒙抬腿踹翻,露出一个惯常有的大师兄笑容,道:“刚才怎么没这么乖,去,给我好好比武。谁输了就出去练一百次祁山入门剑法。”
那边,容沂已经小心架住苏婉之,冲计蒙狠狠送了两记眼刀,才架着她回院。
校场演习后,计蒙回自己的院中洗褪一天的疲累。
换好衣衫后,想起苏婉之。
之前听韩师叔说是丞相之女,计蒙还以为要照顾的是个娇弱的大小姐,倒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女子,坚锐强韧到好似不会受伤一般。
不知道病后是个什么模样。
怀着这样不良的心思,计蒙几步路顺到了苏婉之的院中。
突然想到这似乎还是邓玉瑶的院子,计蒙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啊,计大……大师兄,您是计大师兄吧,您是来看小姐的吧,快点进来啊。”
陌生的小姑娘抱着一盆热水领着计蒙就要进屋。
计蒙只沉吟的一瞬,便跟着进去了。
好在邓玉瑶并不在。
计蒙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又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之前叫人送来的药摆在床边的小桌上,没有动过的痕迹。
那小姑娘忙解释:?br /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