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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皇后.TXT第9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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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摇皇后.TXT 作者:rouwenwu

    刚刚浮现在嘴角,四面的欢呼声刚刚飚到最高点。

    他突然松手,松开帐幕。

    帐幕合拢。

    帐幕后那个影子直直的倒下去,撞在木板担架之上,闷闷的砰一声。

    随即一口黑血喷出,抽搐几下,不动了。

    他死了。

    这一声不算响亮,却将响亮的欢呼声刹那压下,众人的呼声冲在口边突然失了声,犹自保持着张大嘴的欢喜惊讶佩服震惊神情。

    四面广场,万人张嘴,诡异无声。

    一片寂静里,云痕无声的退后一步。

    刚才那一刻,他用了自己很久没有用过的“惑心幽瞳”。

    这门绝技是他的第一个师傅教他的,那是一个出身黑道的顶级人物,当年遭受白道围攻追杀之中,被云痕无意搭救,便教了他这门绝技和剑法,使他早早成名,远超云家诸子,但幽瞳绝技他却用得很少,这是杀人术,但是却又不能真正置强者于死地,用不好反而会伤着自己。

    初遇扶摇,他用过。

    玄元山上她一脸丑妆,遇上他的幽瞳被激得踉跄后退,那一刻她认出幽瞳,眼神震惊而憎恶。

    那震惊和憎恶,在很久之后回想起来还让他自惭形秽,扶摇如此坦荡光明,他竟然在她面前展露了如此暗昧的武功,从此之后他发誓不再使用幽瞳,只是加倍的苦练剑法,他想要能和她并行,却绝不用邪道之术来玷污她的干净。

    然而今日,他再次用了这门武功,并且一用便致人于死。

    只因为不想看见她失望或自责,不想看见那明亮的眼眸因焦急而蒙上淡淡血丝。

    云痕敛了眼眸,抿着唇无声退开,孟扶摇感激的望望他,用眼神表示感谢,随即立即转头,在一片凝固了的寂静中大声笑。

    “啊哈,真神奇啊真神奇,只听说过治病治活的,或者治死的,没听说过先治活再治死的,宰相大人,您的治疗术,真是特别啊特别。”

    康啜脸色十分难看,治疗术半途失效,比没有效果还要糟糕,因为那意味着施术者用的是聚气邪法,邪法续气使人回光返照,但那只是将残余的精神透支而已,不是真正的怯病疗伤的治疗术,在场的很多都是行家,哪里会不懂?这下可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他皱起眉,心中有淡淡的疑惑,自己为了保证雅兰珠不能治好病人,确实选的是最恶最重绝无生机的病人,但是以自己的功力,就算以聚魂之法振作精神,应该也能维持上最起码半个时辰,怎么会这么半途跌落,当场让自己下不了台?

    孟扶摇毫不留情的大肆嘲笑他听在耳中,难堪之下却发作不得,几个仲裁面面相觑,看看两边病人都死了,商量半晌道:“公主和宰相都未能救活病者,第一场,平。”

    话音刚落孟扶摇立即冷笑一声,笑得几个仲裁十分尴尬,毋庸置疑,他们的判决已经偏袒了康啜,使用邪法冒充治疗术,本应该判输才是。

    孟扶摇越想越不甘,想想刚才雅兰珠孤零零站在场中的背影,忍不住便一股邪火在心中拱啊拱,刚要说话,却见长孙无极突然对她笑了笑。

    那笑容没来由的令她安心,知道长孙无极定然对下一场有所控制,忍不住也翘起嘴角,对他目光亮亮的笑笑。

    第二场,意念控制术。

    地面上铺开地毡,雅兰珠和康啜对面盘膝而坐,意念控制比试一向简单,两个人各逞其能,谁能控制住谁,谁就是赢家,这是不见刀光剑影的凶险,以往比试中,被逼疯逼死的大有人在。

    两人各自的支持者站在各人身后,康啜身后一大帮,雅兰珠身后只有稀稀拉拉孟扶摇几人,形成鲜明的不对等的对比。

    雅兰珠却笑得很开心,坐过去的时候给了孟扶摇一个灿烂而感激的笑容。

    她画一个大大的圆,将身后这寥寥几人都拢了进去,然后往心上一按。

    她嘴角笑容的弧度完满,笑意如这夜星光璀璨。

    孟扶摇也对她笑笑,催促她坐过去,雅兰珠刚刚背过身,她的笑容就落下来了。

    她是在帮珠珠吗?

    珠珠真的适合做女王吗?

    是的,她需要,她必须背负救出王族的责任,发羌王族现在只有她一个自由人了,她不做谁做?她不努力谁努力?便是珠珠自己,也觉得必须要挺身而出吧?

    然而她为什么突然觉得,对珠珠最好的,并不是抢回权柄,而是痛痛快快的继续做自由而快乐的雅兰珠呢?

    孟扶摇叹口气,压下心中突然泛起的奇怪的感觉关注斗法,随即她眉毛便又竖起来了。

    雅兰珠刚坐下,还没坐稳,康啜便突然道:“王后很想你。”

    他的声音低沉,声音不像是从喉咙中发出倒像是从胸腔里逼出,一字字含糊却又分明,一字字都带着回旋的尾音和钉子般的力度。

    雅兰珠身子颤了颤。

    孟扶摇一句“卑鄙!”险些冲口而出。

    这混账,趁珠珠还没准备好便偷袭,第一句还是这么要命的一句。

    珠珠刚刚得知母亲的死讯,这正是她心神最弱的楔入点,康啜这一问,她立刻便会被打乱心神!

    雅兰珠果然立即被趁虚而入。

    她茫然的看着虚空,眼圈慢慢红了,喃喃道:“母后……”

    “你想对王后说什么?”康啜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你们已经有一年没见了,她想听你说话。”

    “母后……”雅兰珠晃了晃身子,“……我错了……”

    这一声她说得极低,却极哀痛,少女的声音低低弱弱自广场上传开来,再不复往日张扬灿烂,像一朵落花缓缓飘离枝头,凄凉而无奈,听得人心中一紧,广场上嘈嘈切切的声音渐渐隐去,人们凝神听过来。

    孟扶摇也晃了晃,珠珠说她错了,这孩子……这孩子是指什么错了?这个从来都坚持自己,从来都和她一样喜欢一路向前的明朗的孩子,为什么会说自己错了?

    “哪里错了?”康啜不肯放松,一句盯着一句。

    “……我不该丢下你,丢下你们……”雅兰珠望着虚空中的母亲,轻轻道,“……那天我跑出来,您其实知道的,宫门外的那个包袱,是您留给我的……我……我当时对着您的寝宫磕头了……您知道么?……隔半个月是您的寿辰,我……我提前给您磕头……是我不孝……我不孝……”

    孟扶摇抬起衣袖,缓缓遮住了脸。

    她不用什么东西堵住眼睛,眼泪只怕便会喷出来。

    珠珠……珠珠……

    你琉璃般光华灿烂的活,却也是琉璃般易脆的痛。

    广场上一片静默,听着那个丑名传遍会国的王族少女哀切的忏悔,听出她语气中无尽的疼痛和苍凉。

    康啜却浮起得意的冷笑,雅兰珠比他想象中更好控制,她内心里满是伤痛和彷徨,看似坚强实则百孔千疮,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便掌握了她心神,只需要再狠狠加几道猛药,这孩子不死也疯。

    “既然知道自己不孝,何必那样抛家别去?”康啜语气叹息,模拟着中年女子的不舍和痛心,“很想你……很想你……”

    “……我……我……”雅兰珠浑身都在颤抖,眼睛定在虚空中,手指痉孪着抓握着空气中她自己拟像出来的母亲,仿佛于阴阳相隔的空间突然穿越,抓住了母亲的带着熟悉淡香的衣角,那般深切入心,闻见香气便如被雷击,她霍然大大一震,扑倒在地,大声痛哭。

    “……我爱他!”

    “我爱那个会给他母妃洗头的男人!我不要扶风那些将妻子端上的水盆一脚踹翻的男人!”

    “父王爱您,可是却有三十八个王妃!您一生都在默默哀叹,再为父王接纳一个又一个妃子,您早早老去,那是因为夜夜不能安眠,我不要做第二个您!”

    “我听见他和他母妃说,会给她娶个媳妇,就一个,他给端水,媳妇手轻给婆婆洗头,我……我想做那个一家三口中的一个……”

    “我只想要个专心专意爱我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扑在地上,哭声凄切一声声,起伏的清瘦的肩膊像是一对纤细飞去的蝶,不胜风冷的颤动不休,广场上的人群都开始沉默下来,在午夜混杂着少女呜咽的风中,有所触动的沉默下来。

    他们听了很多年关于小公主的花痴之名,都说她追男人追得不顾廉耻,追得抛家别国,追的没了一点王族的尊贵,何况那还是异族男人,扶风的男子和女子们都深深不齿,觉得这个花痴公主丢了整个扶风整个发羌的脸,却不曾想到,今日广场之上,意念控制术之下,听见了这个背负丑名多年的少女淋漓尽致的心声,听见了她的与众不同的婚姻观,听见她无所畏惧的坚持,听见她此生唯一的执着,听见她回荡在广场上空的痛极的哭泣。

    听见她哭:“十三岁那年为了找他无意落崖,跌断腿半年才好,是您安排的护卫救回我,我答应您不跑,半年之后我又跑了……我错了!”

    听见她哭:“十四岁我砸了战北恒的聘礼,父王关我饿饭,您给我送饭,我答应您再不去找他,吃饱后我又跑了……我错了!”

    听见她哭:“十五岁我生日您给我举办盛典,我却把您赐的珠宝偷出宫变卖盘缠……我错了!”

    听见她哭:“……这么多年,我追他数万里,追出数千日夜,留在您身边的日子加起来只有半个月……我错了!”

    听见她哭:“……我一直没告诉您,他爱上别人了……他爱上别人了……那个人很好很好……我及不上……母后啊……您劝了我那么多次……我都懂……我都懂……可是抛出去的心,泼出去的水,要怎么收回头?要怎么收回头?我已经把我自己泼出去了……我……我碎了……”

    孟扶摇觉得自己也要碎了。

    她在那样撕心裂肺的哭声里摇摇欲坠,只觉得那声调每一次上升都是将自己的心高高扯起,生拉活拽扯出一片鲜血淋漓的伤,那孩子的哭,那孩子的痛,她一直都知道,却一直被那孩子表现出来的鲜亮灿烂所迷惑,一厢情愿的以为没有那么痛,没有那么痛,然而她错了,那孩子从来就不是个粗心无感的人,她怎么会不痛?过早懂得爱的孩子,怎么会不懂得痛?

    她一直都是痛的,只是没有痛给她看,她便当没有那痛。

    多么自私!

    孟扶摇忍住无声的哽咽,仰首向天抽了抽鼻子,半晌,泪光闪闪的回首,看向战北野。

    扶风海寇 第八章 罗刹月夜

    战北野默然站着。

    他的眉目沉在火把的暗影里,只看见沉凝如初的轮廓,却依旧有眼眸光芒闪烁,逼人的亮在一色模糊的黑里。

    他的目光落在伏地哭泣的雅兰珠身上,她清瘦的背影蜷成一团,像一只已经失去爱护羽翼的幼鸟,在尘世的酷厉的风中挣扎瑟瑟。

    这不是雅兰珠。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雅兰珠。

    他认识的那个,花花绿绿,五彩斑斓,挥舞着小腰刀全天下的追逐他,他骂,他跑,他怒目相对他出语讥刺,她不过是晃晃小辫子,笑得满不在乎依旧张扬。

    她说:喂,我看上你了。

    她说:要做就做第一个,唯一的一个。

    她说:我就看你好,其余都是歪瓜裂枣。

    那般直白明亮,烈火般逼上眼前,不怕他看见,不怕所有人看见。

    甚至每次出现在他面前,她都是整齐的,华丽的,鲜亮的,一次比一次快乐崭新的。

    那些世人的评价,那些红尘的苦,他不知道。

    到得今日才知她心中裂痕深深,都张着鲜艳未愈的血口,汩汩于无人处时刻流血。

    是他心粗,雅兰珠不是他,男子天生就有抗熬抗打的本能,她是女子,生来背负着世俗沉重的压力,多年追逐,早已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

    何况还有更深更重的真正的打击,他爱上扶摇。

    如果说追逐的绝望里,还有一丝对遥远未来曙光的期许,那么他的目光牵系上扶摇,才是真正掐灭她最后希望的命运之殛。

    丧亲之痛,意念之控,将本就濒临崩毁的最后坚持瞬间轰塌,她在无意识状态下于世人之前喃喃哭诉,将一怀痛悔绝望失落悲伤终于统统倾倒。

    战北野闭上了眼。

    眼角微湿,反射着淡淡的水光。

    寂静里谁的心在无声紧缩?一阵阵擂鼓般敲得钝痛的闷响,那样的震动里深藏在心深处的痛一般悄悄涌了来,扭紧,痉挛。

    他在痛。

    却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谁在痛?雅兰珠的,还是他的?那样无奈而苍凉的感受混杂在一起,那般酸酸涩涩翻翻涌涌的奔腾上来,淹至咽喉,像堵着一块永生不散的淤血。

    雅兰珠的痛,何尝不是他的痛?

    他和雅兰珠,其实是一样的,沉溺在爱情的痛中的、无望的追逐者。

    在追逐中张扬,在张扬中一分分体味距离的悲凉。

    就如此刻。

    孟扶摇你看着我——孟扶摇你不用看着我。

    我们都是自私的世人,爱着自己所爱,向着自己的方向,将一路经过的风景略过。

    没有回头的余地。

    如果轻易折转,那么她不是她,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爱情,从来就不是施舍。

    孟扶摇目光刚转向战北野,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一刻她自己是下意识反应,对于战北野,却又是另一层的伤害。

    她看过来干什么?她能替珠珠哀求战北野的接受?珠珠不会要,战北野不会接受。

    撞上战北野黝黑沉重如乌木般目光,读懂他内心思潮的那刻,她便知道了他的选择。

    他会替珠珠迎挡风浪,他会替珠珠扫清仇敌,他会一生视她如亲友,但他不会纳她入怀,亲手包扎她的伤口。

    有一种感动无关爱情,有一种爱情无可替代。

    她因为他痛,他因为另一个她痛,爱情九连环,环环相扣,身在其中不得解。

    而她,注定惹尘埃,伤无辜。

    孟扶摇垂下眼,攥紧手指,退后一步,在沉重的无奈和疼痛中,亦只能默然不语。

    纵横七国又如何?在天意面前,终被无情拨弄。

    雅兰珠的哭声,却已渐渐低了下去。

    沉淀在心中多年的积郁刹那爆发,她碎了,也空了。

    意识只剩下最后的维系,在夏夜的风中颤巍巍的飘摇,仿佛一根脆弱的游丝,刹那间便要断了。

    “母后……”她伏身在地喃喃低吟,向着宫门方向频频磕头,“带我走吧……”

    “带我走吧……”她一偏偏重复,在泪尽失声里渐渐平静,“……以后我永远陪着您……”

    广场上渐渐起了唏嘘之声,人们的神情渐渐由不屑转为深思和震动,一些女子已经在浅浅低泣。

    即使曾经不芶同那般的追逐,人们依旧为这少女声声低诉中直白苍凉而绝望的情感所动。

    坚持和执着,属于世间最高贵的情感,散发永恒光辉,令人不自禁仰首而生敬意。

    不为所动的只有康啜,他全力施法,心神都在意念控制之上,他对自己的这门功法也十分有信心,相信现在不会有人能够阻断他的控制。

    他要将这女子一劳永逸的解决。

    在雅兰珠低喃那一刻,他绽出一丝森冷的笑意,随即刚要开口说出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句砸毁已碎的雅兰珠的话,将她的意识,最后砸为飞灰,永远收不拢来。

    他将开口。

    突然却有长衣男子,走向雅兰珠,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将她扶起。

    他本就站在雅兰殊身后,出现得很自然,扶起她的动作也很自然,没有任何异常处,广场上的人犹自沉浸在震动的情绪之中,没有人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任何不对。

    康啜的心,却突然跳了跳。

    随即他看见那男子在雅兰珠肩上拍了拍,指尖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绽放微微光明,雅兰珠的眸子里那层被布上的阴翳瞬间扫清,明光再现。

    随即那男子抬头,看着他。

    他长长衣袖垂下,垂在雅兰珠肩上,雅兰珠抬起头,目光对康啜一转。

    只是这一转间,康啜突然发现,雅兰珠的目光变了。

    如果说刚才还是明亮透彻的水晶,现在就是一泊日光照耀的海,凝聚了天地间的光彩,波光明灭却又深邃无垠。

    那海平静的悬浮在他眼前,一轮日色亘古相照。

    他微微眩惑,不能自己的望进去,欲待跋涉进那般光明阔大的深菇里。

    海却突然翻腾起来,风生水上,卷掠浪潮千端,一浪浪先浅后深却又无休无止的扑过来,将他一步步裹困其中。

    他隐约觉得不对,挣扎欲返,脑海中却突然微微“嗡”了一声,如一道绷紧的丝弦突然断裂。

    随即他听见雅兰珠问:“发羌王族都在哪里?”

    “在……”他张口欲答,却又觉得不知道哪里被弹动了一下,仿佛一只远在天外的巨手,揪紧了他的心脏狠狠一攥,阻止了这个答案的出口。

    雅兰珠又问:“你对发羌王族做了什么?”

    脑海中意念轰然叫嚣“回答她回答她!”,心脏却紧紧绞扭成血肉淋漓的一团,康啜在这样互相角力互不相让的抗争中四分五裂,张大嘴急迫的呼吸,脸色忽青忽白,满额冷汗滚滚而下,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广场上的人此时也反应过来,愕然看着刹那间天翻地覆的变化,明明刚才雅公主已经完全被控,女儿家最深的心思都哭诉出来,眼看着这阵必输,怎么突然间便换宰相陷入意识被控境地?

    没有人注意到,衣袖垂落在雅兰珠肩上的男子,微微皱了皱眉,随即,雅兰珠突然换了个方式询问。

    她问:“你上次干的亏心事是什么?”

    “我……我……”这个不触及被控灵魂的问题,让康啜轻松了些,他模模糊糊的答:“和我嫂子在一定……”

    广场上轰然一声,人人面露惊讶之色,雅兰珠追问:“在一起做什么?

    “男女的事儿啊……”康啜脸上露出笑意,“我看中的女人……迟早都得是我的……”

    “那你亏心什么?”

    “她自杀了……”

    哗然声里,雅兰珠扬起一抹冷笑,又问:“最高兴的事儿是什么?”

    “和我嫂子一起……”

    “最喜欢的事儿是什么?”

    “和我嫂子一起……”

    “最快活的事儿是什么?”

    “和我嫂子一起……”

    “最讨厌的事儿是什么?”

    “大哥为什么要在那个时辰回来呢……”

    “最无奈的事儿是什么?”

    “我不想连侄儿侄女也杀的……”

    广场上已经乱成一片,意念控制术中回答的问题绝对真实,换句话说,逼j亲嫂?杀兄灭门?宰相?

    雅兰珠笑意更凉,再问:“你怎么炼成强大巫术的?”

    “练童男童女啊……我是阴阳双修的底子……”

    “杀死多少童男童女?”

    “记不清了……”

    几个仲裁霍然站起,大步走开——扶风虽然崇尚异术巫法胜于武术,但对于巫法修炼还是坚持正道的,杀人害命所练的巫术被称为“黑巫”,向来不允许任职王庭,人人不齿杀之后快,何况用童男童女练术,更是所有“黑巫”当中最残忍最下等的一种。

    康啜这句话说出来,他在发羌王庭已经没有可能再呆下去,他自己浑然不觉,脸上甚至露出一片悠然笑意——那一片照耀日光的深蓝的海,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啊……

    雅兰珠犹自不放松,在人们怒骂声中,迂回深入,辗转曲折的抛出了最后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杀过的人中,记忆最深最有感觉的有谁?”

    “王后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地位还高贵……”

    轰一声,人群炸了。

    “啊!”一声,雅兰珠尖叫着跳起来了,一跳便跳出丈高,刹那间脸色雪白,却被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长孙无极一把按了下去。

    他按下雅兰珠,立即点了她|岤道,手一抛扔给战北野,战北野下意识一接。

    “去死——”孟扶摇已经冲了上去。

    她愤怒得快要烧着,一团黑色的火般的撞过去,半空里身形和空气几乎撞出霹雳般的摩擦声,长孙无极在她身后赶紧唤:“留条命——”

    孟扶摇人在半空恨恨咬牙,知道此刻自己出手,还没从意识控制中醒转的康啜一定会成烂泥,发羌王族的下落还指望从他口中逼问呢。

    她一抬手,两团毛球齐齐飞射:“去!给我挠!要狠!”

    九尾狸一向谄媚,金光一闪,实实在在挠上了康啜的脸,唰拉一声十条深沟,鲜血泼墨般瞬间流了满脸。

    元宝大人却是怀着真切的仇恨蹿过去的,抬爪一蹬就是用尽全力的一腿,噗一声将康啜左眼蹬爆。

    康啜惨叫,袖子里飞出一只深绿色的四脚蛇,尖牙利齿,尾巴钢铁般霍霍直甩。

    九尾狸和元宝大人半空转身,目光交视,难得有志一同达成默契,爪子一挥各自抓住四脚蛇的两只脚,逆向左右一蹿。

    “嘶——”

    康啜的异兽连爪子都没来得及抬便真的成了“四角蛇”,四个脚落在四个角落。

    这一切不过刹那之间,眨眼间康啜还算清癯的脸便完成了他的沧海桑田,而此时孟扶摇也在他的惨叫声中落地,一抬手便扼住了他脖子。

    “想怎么死?”她狰狞的盯着掌下的男人,“痛快的?凄惨的?”

    然而康啜已经做不了这个选择题,他一脸求生的哀怜,身子却无声痉挛起来,在孟扶摇掌中不住的往上缩,缩至窄小的一团后又霍然弹开,随即便听见“啪”的一声。

    大量血沫从他口中溢出来,和原本脸上的血混在一起,簌簌滴落地面,他的身子不再缩也不再弹,无声的软了下去。

    他死了。

    孟扶摇瞪着这个死得莫名其妙却又意料之中的男人,一霎那只觉得愤怒而又无奈,她出手时已经抵住了康啜咽喉也封住了他|岤道,他没可能服毒或自杀,这个人明显还是被魂术之类的扶风异术控制,然后被杀人灭口。

    将康啜尸体重重往地上一扔,孟扶摇愤然站起,心中却突然飘过一丝疑云,康啜既然已经被控制,连刚才长孙无极的意念都没能让他说出关键的秘密,说明对方术法相当强大,那么控制他的对方为什么不在康啜被长孙无极侵入时挽救他?是能力不济,还是另有原因?

    然而康啜已经死了,该死的时候不死,不该死的时候死得比谁都快。

    孟扶摇叹口气,回望群情涌动却又茫然不知所措的广场上的人群,回望战北野怀中被点了|岤的雅兰珠,再看看若有所思的长孙无极和眼神清冷的云痕,想着这一遭原本只想帮珠珠痛快立威,到得最后阴差阳错,却换了一场积痛于心的伤。

    而在更远的天际,霾云层层,涌动而来。

    发羌天正十八年六月二十九,发羌最小的公主雅兰珠在宫门广场前挑战宰相康啜,揭露宰相谋害王族把持政权的恶行,随即在众臣拥戴之下控制宫禁。

    雅兰珠在宫中密室找到发羌国主,一直对外宣称“闭关修炼,龙体不佳”的发羌羌主,修炼是假的,不佳是真的,他神志不清,显见是中了术。而其余诸王子公主都已不见,雅兰珠大肆搜捕康啜余党,撤换康啜亲信官员,重新调整王宫布防——小公主经历这一场,似乎也从往日的追逐中拔身而出,将更多的心思投入到她一直忽视的王室责任上来。

    其实懂得坚持的人,天生便性格坚毅,出身皇家的女儿,注意力从爱情身上转向政治时,一样能散发出独属于她的刚毅光彩。

    而广场上那一场比试一场哭泣,也在大风城民心目中重新淘洗了属于这个“发羌之耻”的公主的不堪形象,花痴变成了重情,追逐理解为勇敢,巫术嘛,连宰相都被控制得当场暴露罪行,这样的公主,难道不是发羌之荣?

    雅公主形象渐佳,尤以女性拥护者日渐庞大,她们被广场上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执着所动,强烈要求在公主领导下,改造扶风“踹翻妻子端上的洗脚盆”的丈夫们。

    七月初九,因为国主不能视事,诸王子公主失踪,在众臣要求下,雅兰珠摄政。

    这段时间内,孟扶摇一直留在雅兰珠身边,一边将迷踪谷内打来的诸般好东西分的分用的用,一边加紧练功,迷踪谷内采到的那朵五色花和玉膏,雷动老头和她一人一半,这东西对她所练的光明刚猛类真力很有用处,孟扶摇隐隐已经感觉到了真气的涌动,又有将要冲关的迹象。

    效果好,她便想着要和同伴们分享,先送了一份去给雅兰珠,雅兰珠却拒绝了。

    “我不需要练武功了。”雅兰珠专心的看着书案上的扶风舆图,不住点点画画,“你前面给我的不少迷踪谷的异兽内丹,那个对我很有用,我以后专心练巫术便成了。”

    “珠珠。”孟扶摇看着她专心模样,有心不想打扰,然而最近每次见她都是这般忙碌模样,想说上几句也没有机会,今天实在忍不住了。

    “你……好像对我见外了。”

    雅兰珠依旧低着头,手中笔却突然停了停,静默一刻后她放下笔,示意一边等候的官员退出去。

    “怎么会。”她从书案后过来,抱住孟扶摇的肩,歉然的笑了笑,“我只是有点小忙。”

    孟扶摇盯着她的眼睛,珠珠目光明亮依旧,却似乎少了一分昔日的放纵的光芒,这是不是她必须要经历的成长?在世人眼底,这样的成长值得欣慰,可是孟扶摇却觉得心酸,她怀念那个挥舞着小腰刀要战北野“杀了你第一个”的珠珠,怀念那个生日里敲着酒杯告诉她关于爱情和坚持的观点的珠珠,怀念那个在天煞金殿之上揽住她,装模作样和她唱双簧的娇俏灵慧的小公主。

    往日在今日之前一日日死,明日在今日之后一日日生。

    过去的苦乐悲欢,终将被时间和命运埋葬。

    孟扶摇叹息着,也伸手揽住了珠珠又瘦了几分的肩,长孙无极告诉过她,意念控制时的举动,当事人自己不记得,这让她心中颇有几分安慰,觉得那样对珠珠比较好——既将心中阴霾发泄,又不至于再次被伤,只是看她这般操劳,又有些怀疑,她真的不记得?

    肩头的女子矮自己几分,轻轻的靠着,夏日里肌肤有种沁心的凉,风从大开的窗扇中吹过来,带着窗下桅子花和远处荷池中睡莲的清香。

    桌案上的纸被风吹得沙拉拉的响,孟扶摇无意中掠过去,目光一跳。

    “你要对烧当用兵?”

    舆图之上墨笔所点,赫然是三道分兵,直取烧当边境最大的城池。

    “对。”雄兰珠直起身,“他们能对我动手,我为什么不能偷袭他们?

    “珠珠,”孟扶摇沉吟着,“你真的确定烧当是你的敌人么?”

    “为什么不是?”雅兰珠道,“在迷踪谷,烧当巫师的腰上挂着我发羌巫师的命牌,在大风城,把持朝政的康啜原本出身烧当,而他也确实在排除异己过程中悄悄安插了许多原本他们烧当的亲信,而我父王所中的术,也像是烧当那边独擅的梦盅,所有线索都指向烧当,我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珠珠,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孟扶摇皱着眉,“你再三思……”

    “没有时间三思!”雅兰珠飞快的截口,“王族成员们应该都在他们手上,我不动手就会陷入被动,趁他们以为我刚刚摄政还没站稳脚跟的时机出手,比将来等他们开出条件来再打要有利!”

    孟扶摇心底认为这观点很对,然而一些隐约的不安依旧让她忍不住开口劝阻,“珠珠,国家刚遭逢大乱,隔邻还有塔尔虎视眈眈,这个时候动手不太妥当……”

    “不要拦我!”雅兰珠蓦然大叫一声。

    孟扶摇霍然住口,怔怔看着雅兰珠。

    “三思而行三思而行,那是你孟扶摇,不是我!”雅兰珠双手撑在案上,紧紧攥住掌中舆图,那纸张在她手中被捏得叠起皱褶,黑色出兵箭头扭曲四射,像是江山更颜四起硝烟,她手指抖动着,满怀激动声音发抖,“你兄姐没有被人掳去生死不知,你父亲没有病卧在床神志不清,你母亲没有被人辱杀沉冤未报,你成功你强大你无所不能你一呼百应,你怎么能懂我的焦虑我的苦!”

    她抬手一指书房之后的隔间,脸色煞白,“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这里么?这间书房后面,便是我母后被辱杀之地,我的魂灯就藏在这里!我在大宛边境突然倒下不是因为被人所害,而是她在临死前使术控制了我,不想让我回国面对危险,她不要我报仇,她决定放我在外面天高地阔的追男人!如果不是使术保护我,她也许能从康啜手中逃脱!这么多年,我给过她什么?我陪过她几天?如果到得现在,我都不能为她报仇,我活着干什么?”

    孟扶摇靠着桌案,脸色几乎和她一样白,半晌道:“珠珠,不是要你不报仇,你的仇,我们都记着……”

    “不了。”雅兰珠一口回绝,“你们已经帮了我太多。不用了!”

    孟扶摇又是一退,眼神黑而湿润,半晌艰难的道:“珠球……你是……恨我么?”

    雅兰珠震了震,仿佛瞬间从愤怒激动迷乱中清醒过来,目光刹那间有些茫然,定定的射在对面墙上,半晌才突然回神般收回目光,恼恨的抓住自己头发,喃喃道:“……啊……不是……”

    她手指插在发中,神经质的抓握不休,孟扶摇抬手想要抚摸她,半空中却又停住,雅兰珠却已抬起头,对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低低道:“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太累了……”

    她快步过来,伸手将孟扶摇一抱,什么话也没说,眼泪便已滴了下来。

    孟扶摇轻轻拍着她,轻轻道:“别把自己逼太狠……”话音未落,一滴泪也落上自己的手背。

    那般凉凉润润的洇开,湿到心底。

    大千世界,红尘男女,那些堕在彀中的性情中人,没有谁犯错,却在彼此的错中相拥流泪。

    从书房出来,孟扶摇心事重重,只觉得心头如有大石压着,那般沉沉的喘气不得,便想在开阔地方坐坐,绕道去了荷池。

    荷池边有人垂钓,远望去风姿如仙。

    他盘坐在池边一块既瘦又透的观景石上,人比那石还清逸有致,淡紫衣襟散在风中,散开雪后微凉般的高贵香气。

    手中白玉钓竿青丝钓线,悠悠。

    只是没有鱼饵没有鱼钩。

    哦不,鱼饵其实还是有的,只是比较另类,肥而圆,生白毛若干。

    元宝大人叼着钓线晃悠,尾巴临波一颤一颤,一双贼眼骨碌碌寻找水下游鱼,可惜这个鱼饵太大太笨重,充作钓饵的尾巴毛太多,过往游鱼没一个有觅食兴趣。

    孟扶摇看见这一对,第一反应是绕开。

    眼睛还红着呢,给长孙无极看见,八成又是麻烦事。

    转身就走,走没几步,衣裳被扯住,回头一看,一根钓线勾在了后衣领。

    身后那人笑道:“好大一条鱼儿!”

    孟扶摇无奈,只得过去,蹲在石下问他:“这是在钓谁呢?”

    “你呗。”长孙无极一把将她捞起,顺手安置在怀中,孟扶摇不满,长孙无极道:“石头就这么大,你挤吧,挤掉下去弄湿衣服我觉得也挺好。”

    孟扶摇知道这家伙说得出做得到,要是心黑起来抓住她往水里一扔以求看见她湿身也是有可能的,只好不动,瞅着池中一朵睡莲发呆,半晌悠悠一叹,道:“做朵花多好啊,比做人痛快多了。”

    “谁惹你不痛快了?”长孙无极捏她的脸,左拉一把右掐一把试图掐出笑纹来,被孟扶摇“啪”的一掌打下去,骂:“犯嫌!”

    长孙无极不理她,抱着她悠悠道:“我想念你没心没肺的笑,露出两颗门牙两颗槽牙……”

    孟扶摇回头,对他龇出四颗门牙六颗槽牙的狰狞的笑。

    “你什么时候能不和我作对?”长孙无极埋头在她肩,细嗅她的香气,觉得比满池荷花好闻得多,“啊不,你不和我作对你便不是孟扶摇了。”

    孟扶摇笑笑,终究满腹心事,忍不住和长孙无极说起雅兰珠准备进攻烧当的事,长孙无极听了,不问雅兰珠的部署,却直接问:“你受委屈了?珠珠为这事给你气受了?”

    孟扶摇瞟他一眼,对这人的水晶心肝和护短心肠十分无奈,只得解释:“没事,她压力太大了,你说这个时候她要是还和我嘻嘻哈哈心无芥蒂,我反倒觉得不正常。”

    “扶摇……”长孙无极却似在思考着什么,半晌难得有些犹豫的道,“稍稍避开她点吧……我总是不放心……”

    “你什么意思?”孟扶摇直起身,眉毛已经竖了起来,“你怀疑珠珠?怎么可能?”

    “我如果真的怀疑她我早就和你说了。”长孙无极还在沉思,“只是这种关系,终究不太妥当。”

    “你还是在怀疑她。”孟扶摇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长孙无极你真是长了副高贵人种的高贵心肠,好一副高踞云端俯视众生的超脱姿态,雅兰珠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也清楚,你我更清楚,她要是伪装,断不可能伪装到现在!人家已经够伤心,你还怀疑什么?”

    长孙无极默然不语,半晌道:“扶风诡异,多有控心之术,雅公主和你又关系复杂,难保不为人钻空子。”

    “那么,她是否被人控心了呢?”孟扶摇问得直接,“你虽然不会巫术,但是你的武功似乎也有神异玄术一系,她有没有问题,你应该能看得出吧?”

    长孙无极默然半晌,答:“没有。”

    “很好,很好。”孟扶摇的火蹭蹭上来,一把推开他便走,“太子殿下,我知道我该感激你对我的关切,但是我绝不希望你将对我的关切视为人生唯一,从而忘记做人还应该拥有的对他人的体谅、同情、理解、以及其他所有的普通却不可或缺的情绪——我但望你做普通的人,而不是云端的神。”

    她抬腿,拨开试图拦路的元宝大人,蹬蹬蹬二话不说的走了,留下长孙无极面对荷池默然不语,半晌,将那钓线一圈一圈的慢慢缠绕在手上。

    那些纠缠的心思,一圈圈……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低低叹息,道:

    “也许我以前在云端做神……”

    “但自从遇见你,我便成了没了归宿的魂。”

    发羌天正十八年七月十四,雅兰珠发兵对邻境烧当进行偷袭,试图战败烧当夺回人质,然而烧当竟似对此有所准备,以寻常时日不能有的速度迅速反应,和发羌王军在烧当边境烈日城大战三日,形成僵持,扶风多年来的安宁和平衡被迅速打破,偷袭战变成平原攻城战,被劈裂的万里疆域无声燃起争霸战火,雪亮的刀光照亮苍茫的江山沟壑。

    战局陷入僵持后,雅兰珠心急如焚,整日在书房和大臣商量军情,嘴角都起了大泡,最忙的时候数日不睡,眼晴全部熬成了红色,却绝口不向孟扶摇几人求助,最后战北野看不过去,直闯王宫书房,将幕僚们拟定的战略统统撕毁,重新拟定战策,并把跟随自己过来的小七改装,派入了发羌王军做副将。

    孟扶摇顺手把铁成也派了去,好让这个从没打过仗的护卫跟着小七学学,小七好久没打仗早就手痒,管他帮谁打跟谁打,有得打就成。

    八月初七,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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