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 作者:百折不回

    上本弹劾的奏章根本就到不了皇帝眼皮底下，还没进内阁就直接被扣了。

    所以方秉笔目前也只能捏着鼻子，暂时忍了这个宋胖子――等这胖子在京里的靠山浮出水面，到时候好连锅端了这班蠹吏。

    不过那宋胖子胆子还没有特别肥，户部给清河县拨下来八十万的赈灾款，真正到知县衙门班房的起码还有五十万。此外，上谕渲河上游未被洪灾波及的源河县解饷五十万支援清河县，加起来也算有了百万。

    柳长洲翻着县城各地报上来的折损册子，斤斤计较的筹划着这百万赈灾款里每笔银子的去路，然而算来算去都显捉襟见肘――从下游穷县涌上来的大批难民的安置、祖宗祠堂的重修、清河贡院的重建……每笔算下来都是个不小的数目，别说百万，就是两百万也才勉强能把那破洞补个马马虎虎。

    而且，他心里有个模糊的计划，他想把那被洪水毁了大半的大坝拆了，重新再建座。

    前朝曾有过个十分经典的水利工程，设计人巧妙的在落差低位侧起了扇厚重的闸门，那闸门落下来的时候可以阻挡上游的水，等到两侧水位齐平，上游来的船只就可以先滑过落差口，那时候再缓慢的开闸，等水位点点儿降下去，行船就可以直接进入下游。

    但兴修水利这笔钱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白日梦，没有着落。而且就算真的把那闸门建起来，清河县代少依靠中转货运维持生计的人就要失业。“小人穷斯滥矣”，这伙无业游民还真不好办。

    江南夏季的夜晚并没有夜凉如水，屋子里照旧闷热的厉害。

    那满屋的鸡毛味儿被蒸腾的几乎有实质，跟个伤人的致命武器样，终于把伤风好几天、鼻子不通气的柳长洲给惊到了。他把那堆折子股脑全丢在后花园竹林的石面上，就着张师傅在地窖里放了好几宿的绿豆汁，和着上弦月那点儿清辉，在竹林里冥思苦想要怎么来钱。

    还有件棘手的事亟待解决――那几个气死旧知县的闹事帮会最近又打了起来，看这架势，是打算并气死新知县才肯罢休。

    此刻，方秉笔手里端着个大海碗，十分滑稽的蹲在假山脚下，给柳长洲讲新次群架的缘由：“城里最大的那个路帮，姓赵的那伙，他们老大赵麻子跟别人抢货没抢成，抢人家老婆还挺得心应手，他把船帮那尤老头的填房给糟蹋了。尤老头抄着把板斧把赵麻子砍成了血人。今天足足有五十来人闹到衙门里，不过弟兄们给摆平了。”

    他颇为轻松的笑了下，语气里有丝难以掩饰的愉快：“弟兄们都缩手缩脚好久了，正好伙人撞枪口上，权当拉拉筋骨了。”

    话音刚落，个不明物体飞过来砸他脑门儿上。

    柳长洲那话音里还有囔囔的鼻音：“你下手的时候就没想过给我留个人，审审他们这几大帮到底内地怎么狗咬狗的？你们伙儿二十来号人，就没个正经把脑子放脖子上的？”

    方秉笔是个眉清目秀的书生，这书生愣愣的看着洒了地的绿豆汁，瞬间给炸了。他“蹭”下起来，原地跺了跺脚，开始咆哮：“有！我把他关牢里了！你看！张师傅就煮了小锅！你就给我碰洒这么！”

    柳长洲：“……”

    地方州县的牢狱极为简陋，黝黑的走廊两侧乱七八糟堆得全是已经腐烂的茅草，时不时在墙角跑过几只黑老鼠，空气里股难闻至极的屎尿味儿。

    天才蒙蒙亮，柳长洲就端着手去牢里参观，他仗着他鼻子还没通气儿，属于对所有味道都百毒不侵的时期，步步走的极为缓慢。

    这么大的牢里，就最后间牢房关了个蓬头垢面的人。那人蜷起身子窝在靠里的墙角里，身下的茅草垫子上蹲着十几只老鼠。

    柳长洲随手抄起走廊里个烛台，在手里掂了掂，招呼都没打就砸了出去。那窝耗子瞬间鸟兽散，还留下只死耗子。墙角那人也幅度极轻的抖了下，缓缓的靠墙坐了起来。

    柳长洲撩起下摆往牢门口坐，吹了声口哨，说：“哥们儿，昨晚睡的还好？”

    角落里那人把垂在眼前那蓬乱七八糟的头发往边上扒拉，露出张极为狐媚的脸――那眼睛狭长，眼尾上挑，在右眼角还有颗极为精致的朱砂，秀挺的鼻梁乖巧的镶嵌在瓜子脸的中央，整个人标志的简直叫刀疤脸的柳长洲要无地自容了。

    那人开口也是标准的娘娘腔，整个人没骨气的往前扑，给柳长洲来了个五体投地，嘴里边嚎边说：“青天大老爷，草民是冤枉的！草民名叫杜蘅，家住四垂胡同。草民在赵麻子手下专门负责来往账目，除了这个别的都不知道，求青天大老爷明察！”

    柳长洲也不说话，言不发的听着那人自己伏那儿干嚎。嚎到后来大概是给嚎累了，自己给噤了声，只婆娑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看着柳长洲，不知道这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坐那儿言不发要做什么。

    柳长洲伸出小指揉了揉耳朵，问道：“赵麻子手底下有少号人？尤老头呢？”

    杜蘅不明就里，老老实实的答道：“回老爷话，赵家帮里记录在案的共有百五十二个人。尤家帮明面上是百六十五个人，不过实际上要比这个数小十来个左右。全县城人数最的就是尤家帮了，接下来赵家帮排第二，剩下的像钱家帮、李家帮也都在百左右。”

    柳长洲拄着下巴“嗯”了声：“那你估计全县城里吃转货这碗饭的人共能有少？”

    杜蘅觉得这刀疤独眼龙虽然长得比较凶，人也没有那么可怕，就大着胆子往前蹭了蹭，端坐在柳长洲的对面：“粗算的话，少说得有两千号人。”

    柳长洲心里盘算了下，流离失所的难民前后加起来得有三千，估计这伙儿帮会没有活儿干，现在暂时失业的人将近两千，这五千人要是闹起来，那可不是他手下那二十号人能控制得了的。

    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每次都只能从方秉笔那里拼凑些支离破碎的信息，他有心想了解些情况，就突兀的问了句：“那你意思是说，靠着悬河口这落差优势起业的就有两千号人？”

    杜蘅点点头，终于发出了不带哭腔的纯正娘娘腔：“其实历任知县老爷都动过要在那悬河口上兴建工程的念头，不过清凉山的地势和山体太特殊，很难。每年春汛涨水的时候，从上游涌下来的水量太大，远远超过了水库的容量。九道湾里到春汛时候水位就猛涨，到那会儿径直淹到湾两侧的民居里。原先开辟的农田到时候就全成了湖泊，等到水位退下去，好好的农田上全是上游冲下来的砂石。所以清河县几乎没有‘农’这行，倒是四业最末的商业比较红火，路帮和船帮也就比别的州县要兴旺。”

    柳长洲反应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