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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抹泪光,恭敬道:“您请吧。”
云彻吃力地扬起唇角,“愉妃娘娘,我方才说的话,并非是想避死,而是觉得死有所值。”他无比郑重,鞠身道,“愉妃娘娘,烦请将我临死之言,告知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善自珍重,否则,这世间连唯能记得我的人都没有了。这样,我才死得其所。”
海兰的嘴唇微微发颤,她死死咬住,许久,终于咬出个深深的血红的印子,正色道:“你这样的话若是落到皇上耳中,真是比真与姐姐有染严重百倍。中宫的清誉怎能容你如此毁损?中宫的威仪尊贵,又如何会记得你这样的草芥之人?”她的话说得肃然,视线不自觉地避开云彻恳切而坦然的目光。她的指尖簌簌地颤动,凤仙花染就的纤纤素指泛起暗红的血滴似的摇曳。末了,她还是长叹声,“罢了,你的话我会字不遗地传到。毕竟,我也和你样,只希望姐姐安好无恙。”
云彻含着感激的笑意,“谢愉妃娘娘美意。”他慨然叹道,“云彻生孤苦,几度离难受屈。若非皇后娘娘将我起于污泥之地,我何曾能有日畅意?唯今死,偿年相知之意。”
他闲闲道来,谈笑之间,仿佛生死亦是轻于鸿毛之事。那种脉脉的温暖与他此刻清癯衰败的面容并不相符,然而海兰心底像被什么动物的细爪子下下地挠着,不重,却咝咝地痛。
积蓄年的疑惑如阴翳出岫,喷薄涌出,她知道他快死了,且必死无疑,这句话不问,只怕再也得不到答案,只会腐烂成为心底永远洗拔不清的淤积。她示意三宝等人退到门外,迫近于他,缓声道:“其实我直想问,你对姐姐,到底是何等情意?是真心思慕姐姐……”她犹豫片刻,“还是只把她当做魏嬿婉之后的第二人?”
他的目光清澈得能见到自己惶惑而不安的面容,“嬿婉于我,是少年时的情意,如今已不堪回首。而皇后……”他忽然笑,“愉妃娘娘,你相信么?有些感情会自男女相悦而起,却最终超越男女之情。”
海兰的脸上有不能掩饰的畏惧与回避,“那是不是可怕?”
云彻笑意淡淡,“我不知道,但年以来,我深觉我所得到的欢喜,比忧惧。所以,此生无憾。”
海兰素来心思沉敏,此刻亦有糊涂神色,甚是不解。片刻,她沉沉摇头,“我不相信。”
云彻宽和笑,“我知道许人都不信,但皇后娘娘懂得,便已足够。我只盼两相安好,哪怕隔得再远,哪怕只能偶然见,也能见她真心笑颜,我亦心安。若不能如此,哪怕失我之欢,只她安好便罢。”
海兰怔在原地,仿佛震动已极,久久痴痴不能语,似乎有万千思量,须得细细分辨。许久,她终于缓缓道:“你说的我虽不是很懂,也不是很信,我总以为,男女之间并无这样的情感,但,或许,你是真心的,也是对的。只为你这句话,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我都会尽全力为你去办。”
云彻微微摇头,摸索着从袖中摸出枚红宝石粉戒指摊在手心,定定道:“这是我很年前送给嬿婉的。”
海兰颇为意外,却很快镇定,“见她戴过几次,还以为她怎么稀罕这么不值钱的东西,原来有这么段故事。”
云彻微微颔首,难过道:“总算她还有心。”他深深望住海兰,“这个东西,算是我和嬿婉的定情信物。至于有没有用,都交于你了。”
他微微笑,甚是恬和,“我快死了,你还活着。以后皇后娘娘的切,便只能烦着你了。”他凝神片刻,艰难启齿,“我知道,这次的事,少不了嬿婉的嫌疑。但,请你看在这枚戒指的分儿上,且恕她次。”他咬咬牙,“若她往后还是心术不正,那么,我也帮不得她了。这枚戒指,还是有用处的。”
海兰的眼死死盯着墙角某处,似要钻透了墙洞。良久,她终于重重地点头,别过脸,不愿再面对凌云彻云淡风轻的脸,“我听你这回!”说着又吩咐,“三宝!快些!别夜长梦!”
云彻十分配合,步履艰难地走到行刑的阔长凳上。那条长凳宽四尺,长七尺,正好躺下个人。因是用了年,留着不少污秽的痕迹,宫中不知少宫人便死在这长凳上。海兰瞥了眼,无端地便有些恶心,上面那些痕迹分明是个个垂死的人留下的挣扎,汗液,尿迹,或是被绳子勒出的血痕。云彻并不在意,他平躺其上,如同卧于高榻,从容而闲和,仿佛告别了人世间所有的繁杂痛苦,终于能得息歇息。
三宝吩咐跟随的小太监拿拇指粗的绳索连着长凳绑住云彻的身体,愧歉地在他耳边悄声道:“对不住您了。往后奴才年年给您烧香叩头。”
云彻淡淡含笑,“动手吧。我能为皇后娘娘做的事,唯此件,往后便要你尽心了。”
三宝答应声,别过头去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回转脸来叮嘱小太监们道:“动手吧,让凌大人走得痛快些!别磨磨蹭蹭地难受。”
小太监们利索地将黄纸盖在云彻面上,三宝含了口清水正要往他脸上喷,恍惚有含糊的声音从云彻口中溢出,三宝忙掀开纸道:“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奴才定替您办到。”
云彻的神色极为安然,轻嗅片刻,闭目凝神,含着缕向往的醺然笑意,轻声道:“好香!是外头的梅花开了吧?”
三宝点点头,“头先进来时,是瞧见外头的腊梅开了几朵。”
“只可惜,天寒风雪时,我不能再为皇后娘娘折下枝梅花相送了。”云彻满足地点头,“来年若莱祭拜,只带枝梅花就好。”他再无别言,任凭黄纸和着水黏腻地吸附上面颊。
有温热的泪凝在眼角,再忍不住,缓缓落下。再没有人比海兰明白,那枝梅花,是谁的孤鸿之影握在指间,暗香浮动,中意了生。
急促的呼吸声如同拍案的狂潮涌动,良久,终于没有了声息。海兰转过头去,湿透的七重黄纸,死死地覆在凌云彻的面庞上,勾勒出他五官的轮廓。只是那轮廓,如暗夜无星的天光下远处山影沉伏的姿态,再无任何回应。
他终究,如她所愿,死了。
如懿听到这个消息时,并无太情绪的起伏,任海兰跪在她身前,缓缓述说来龙去脉。
海兰业已说完,极尽细致,字不漏。她跪在地下,仰头看着如懿,意料之外的平静让她有些不安,只得轻声唤:“姐姐,”她的声音大了些,“臣妾自问心为了姐姐,没有做错。”
如懿只觉得嗓子眼里冲上股腥甜的气味,她屏息,死死忍住那股气味的冲涌,眼神落在海兰的裙角上,她银蓝色的裙角上盛放着朵朵荼蘼花,那样雪白的香花,用银灰和淡白二色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