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进来，请了安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永璂亦跟着道：“额娘万安。”他说罢，扑入如懿怀中，扭股糖似的拧着。

    如懿搓着他的小手，笑嗔道：“越发没规矩了。手这么冷，快下去添件衣服。”

    永璂点点头：“儿臣折了额娘最喜欢的梅花，额娘记得要看啊。”

    如懿含笑看他跟着乳母去了偏殿。寒兰忙起身道：“也不知十二阿哥的话说得圆满不圆满？臣妾去瞧瞧。”如懿见她急急出去，裙摆都闪成了朵花儿，轻轻摇摇头，复又低首去理那千丝万缕、色彩纷呈的丝线。

    如懿见凌云彻在门边，不觉微笑：“凌大人来了。”她唤过容珮：“给凌大人看座。”

    凌云彻手里抱着大束的白梅，时不便坐下。那些梅枝显然是精心挑选过，傲立的舒枝之上每朵梅花都是欲开未开的姿态，盈然待放，还有脉脉细雪沾染。只是殿中温暖，那细雪很快化作晶莹水珠，显得那朵朵白梅不着尘泥，莹洁剔透。

    如懿微微失笑：“瞧本宫糊涂了，你抱着这些梅花，如何能坐下。”她显然被这些清洁莹透的花朵吸引，眸中微有亮色，“如今翊坤宫的人不打出去，虽是冬日，好久不见梅花了。”

    容珮接过凌云彻手中的花，抿嘴笑，欢喜道：“凌大人有心了。我们娘娘最喜欢梅花了。”

    凌云彻将花递到容珮手里，看她抱了花朵去偏殿寻合适的花瓶，方才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十二阿哥的片心意，微臣只是帮十二阿哥摘了送来。希望皇后娘娘看在十二阿哥的孝心上，可以稍稍展颜。”

    如懿欣慰道：“永璂很是孝顺。”

    如懿偏着头，髻边直鎏金碧玉瓒凤钗上垂落串白玉，那玉色洁白，与她苍白的面孔殊无二致。她的形容清减了不少，淡妆素容的样子显出眉目间难掩的丝忧郁。凌云彻不知怎的，就觉得心口微微哆嗦，徒然酸楚不已。他情不自禁道：“皇后娘娘身子可养得好些了么？直惦记着，也不能……”他觉得自己说得不恰当，赶紧道：“其实皇上也惦记着。”

    如懿淡淡笑，那笑容像是浮在碎冰上的阳光，细细碎碎的，没有丝毫暖意：“境遇再坏，坏得过从前咱们在冷宫的那个时候么？本宫不会不要自己的身子，定会养好的。”

    凌云彻面庞上紧绷的弧度随着这句话而松弛下来：“皇后娘娘喜欢梅花就看看。微臣也喜欢梅花。”

    如懿注目于那些洁白无尘的花朵，口中不经意道：“难得听你说喜欢什么花儿草儿的。”

    凌云彻安静片刻，道：“梅花已开，寒冬虽在，但也快是春天了。微臣知道皇后娘娘喜欢梅花，所以新学了首诗，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了。”

    如懿颇有兴致，长长的睫毛扬起，眸中有星子般的亮色：“你也学诗了？”

    凌云彻有些难为情：“从前好歹上过几年私塾。皇后娘娘别笑话微臣。”他清清嗓子，朗然念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翊坤宫的暖阁宽阔良深，几近无声的静谧让空气里有种凝固的感觉，几乎能听清同掐丝珐琅八角炭盆里红箩炭“哔剥”燃烧的轻响。嗯，那种轻响，也是温热的，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不是不知道她这些日子的清冷幽闭，无数次想要寻个机会来看看她，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就如当年在冷宫般。可是人在跟前，他能想到的，竟是幼年时学过的这首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或许是这个寒冷的冬日颇为应景，或许是那束白梅正好勾起了他封闭而压抑的情思。他暗暗自嘲，果然自己是不擅长安慰别人的人，连找首写他喜欢的梅花的诗，也是这样简单而朴素。

    如懿的声线清凌凌的，若不细听，几乎难以察觉那丝即将痊愈的沙哑。她极客气地道：“是王冕的《白梅》，和眼前这束花倒应景，难为你记得。有心了。”

    凌云彻脸诚挚，动容道：“微臣知道自己是个粗人，但冬去春来，只是瞬之间，还请娘娘暂且忍耐。”他挠了挠额头，苦苦思索片刻，眼中骤然亮，如熠熠的火苗，“微臣还背过首，前头不大记得了，但后面几句真是好，微臣看过久久记在心里。‘横笛何愁听，斜枝倚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微臣也希望逆风解意，让娘娘能顺心如意。”

    如懿的笑意渐渐淡下去，成了幽微抹，仿若落日时分即将被夜色吞没的最后缕霞光：“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但是逆风如何能解意，只盼自己熬得住风势强劲，莫被容易摧残罢了。”

    他微微抬首，不敢直视着如懿，只是以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梅子色缀绣银丝梅朵紫狐大衣，那样暗沉的红的底色像是展不开的个笑颜，凝在了那里，并无丝欢喜的气息。连那银丝绣簇的梅花，也像滴滴斑驳的泪痕，闪着剔透的水光。她长长的裙幅逶迤在紫檀足榻上，文着浅蓝凤尾的图案，尾尾的翎羽，是飞不起来的翅膀，在略显幽暗的暖阁内幽幽闪烁着月牙般的光泽。

    这样的默然相对，于他是极难得的奢求。森严的宫里，他每每侍奉十二阿哥或五阿哥至翊坤宫，或是极偶然地陪伴她回宫，才能稍稍有较近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已是极大的温暖。他忽然想起冷宫的岁月里，他有他的心无旁骛，如懿亦有如懿的心之所在，而那时，隔了扇冷宫旧门，青苔深重的距离，他和她吹着同阵风，看过同片云彩，反而能随心所欲地说说心底事。

    这样的记忆，如今看来，如同天山上的雪莲般弥足珍贵。

    如懿的思绪仿佛悬挂在遥远的云端，渺渺不可触摸。许久，她忽然道：“凌云彻，除了当值之外，你还常出宫吧？本宫要托付你件事。”

    凌云彻旋即肃然，端正神色道：“微臣听命。”

    如懿的眼眸明明沉静如水，却有着碎冰浮涌的凛冽：“田氏已死，但这件事本宫总是不安心。原本可以托付惢心去查，可她个妇道人家，又身有残疾，总是不便。若你能在出宫时替本宫彻查此事，那便最好不过了。”

    凌云彻心领神会：“微臣知道田氏尚有子，爱之逾越性命。或许可以从他身上探知二。”

    如懿松了口气，眸中闪过点感激之意：“谢你。这件事很难，或许已经死无对证，或许不小心还会让你牵涉其中，有损你的青云之路。你肯帮本宫，是成全了本宫与十三阿哥番母子之情。若真的到田氏为止再无任何隐情，那么十三阿哥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稍稍瞑目。”她再度郑重谢过，“在宫中近乎半生，本宫可以信赖的人不，可以托付的人不。幸好还有你和愉妃。凌云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