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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那明黄的袖口绣着艳色的嫣红、宝蓝、碧青,缠成绵延不尽的万字不到头的花样,却衬得他的脸色是那样黯淡,如同烧尽了的余灰,扑腾成死白的静寂。许是天气的缘故,许是内心的燥郁,她的嘴唇有干裂的纹路,深红的底色上泛起雪沫股的白携,让他的言语格外沉缓而吃力:“你自然是以为并无过错。田氏说,彼时她正欲为儿子捐官,正缺笔银子。她在你宫里伺候你生产辛苦,而你待下严苛,并无优容,也不曾额外赏赐众人。且田氏当日也为赏银之事求过你,你却不肯格外开恩。因你的缘故,她的儿子才耽搁了前程,只捐到了个修武校尉的官职,否则,会有好的前程。”
如懿怔怔地靠在容珮臂弯里,片刻才回过神来:“彼时,舒妃新丧不宜大加赏赐,且前线大清的子弟正与准噶尔征伐,粮草军银哪项不是开销。后宫可以俭省些银子,虽然少,也是绵薄之力。臣妾不肯因自己皇后的身份而格外优容奴婢,正是怕不正之风由臣妾宫中而起,这样也有错么?”她死死地攥着手中的湖蓝色滑丝云丝被,那是上好的苏织云丝,握在手里滑腻如小儿的肌肤,可是此刻,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涩涩地团着那块滑丝,皱起稀烂团,“个人存心作恶,必定有万千理由。但所有理由叠在起,也敌不过是她愿意作恶而已。而田氏这样的话近乎搪塞,臣妾不信,愿意与她对质!”
皇帝额头的青筋如隐伏的虬龙,突突地几欲跃出:“已经无用了。田氏受刑不过,招供之后自知必死,已经咬舌自尽了。”他的眼底凛凛如刀锋,“田氏以为死可以了之,朕怎会如此便宜了她。即便死了,也要施以磔刑。不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朕心头之恨。”
无尽的恨意在如懿胸腔里激烈地膨胀,几乎要冲破她的身体。她的牙齿格格地发抖:“的确是干刀万剐死不足惜。因为田氏死,就是死无对证!合该诛了她的九族,才能让臣妾的永璟在九泉之下瞑目!”她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那悲鸣声如同孤凄的杜鹃,泣血哀啼,“臣妾的永璟明明应该活着生下来,睁开眼好好地看看他的阿玛与额娘,谁知才离了臣妾就被人活活勒死,臣妾……臣妾好恨啊!”
皇帝的泪忍了又忍,终于没有滚落下来,凝成眼底的森然寒气:“朕如何不想诛了田氏的九族?田氏只有个儿子,要杀了他易如反掌。可是田氏的先祖是从龙入关的包衣,又是镶黄旗出身,祸不延三族,遑论九族。朕要杀也只能杀她个。” ,
如懿浑身哆嗦得不能自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般。她俯倒在轻软的锦被堆叠之中,仍佛自己也成了那绵软的缕,轻飘飘的,没有着落,只是任由眼泪如肆意的泉水,流过自己的身体与哀伤至碎的心。
良久,有温热的液体,滴滴洇落她的发间,她原以为是自己的泪,抬起头才见是皇帝在她身前,无声地落下泪来。他的声音有沉沉的哀伤:“如懿,田氏固然死不足惜,可追根究底,这件事难道与你全然无关么?你是六宫之主,你怎么驾驭后富,朕并不过问。可永璟的死,若是你御下温厚.何至于如此?”
如懿的眼睛睁得极大,那心碎与震惊的神色如混在起的瓷器的碎片,闪若寒冽的光,牢牢地粘着皇帝。她沙哑的声音恍若撕裂的绸缎,不可置信般问道:“皇上是怪臣妾么?臣妾自身为皇后,心知不如孝贤皇后家世高贵,所以是时时提点自己,要尽到个皇后的职责。臣妾不是舍不得点儿银子,而是遵循孝贤皇后节俭之道,也为前线战事思虑,才严格约束后宫嫔妃,奴婢,以免奢靡。”
皇帝缓缓地摇头,极缓却极用力,仿佛巨石沉沉叩在心间:“皇后以为自己没有做错,朕也不能指摘你什么。奴才们是下贱,可若是你肯体恤些,也不至如此。太后闻知永璟惨死,也十分伤心,终日在宝华殿祝祷超度。佛家论因果,难道不是皇后种下的因果?”
皇帝的字句,沉闷得像是天际远远的雷声,隐在层层乌云之后,却有雷滚九天之势。如懿像是行走在滚滚雷电下的人,轰然而迷乱.模糊的泪眼里,皇帝缂金彩云蓝龙青白狐皮龙袍上堆出祥云金日的三重深浅缂金线,刺得她双眸发痛。那九条蓝龙各自张开犀利的爪,仿佛要腾云而飞,无孔不入地扑上身来。
缕苦涩的笑缓缓在她唇边绽开如破碎的花朵,被暴雨拍打之后,从枝头翻飞落下。舌尖像是被咬破了,极痛,极涩:“那么皇上也认定是如钦天监厨言·是臣妾克死了自己的孩子?”
“钦天监的话固然荒谬,但身为人母,有这样的前因后果,皇后也必定于心有愧吧?连朕都不能说服自己,此事完全与你无关。”他仰天长叹,“朕的永璟,朕盼了那么久,本该是比永璂有出息的孩子。”
他说罢,拖着沉沉的步予踱出殿外。如懿目送他离去,分明感知到他与她之间巨大而深绝的鸿沟在不断扩延。尖锐的痛感从心尖上划过,刀又刀,是愧,是悔,还是难以抑制的伤痕欲绝?
宫人们看着如懿的样子,吓得不知所措,慌忙跪了地。也不知过了久,还是容珮牵着小小的永璂来到如懿跟前,含泪道:“小阿哥惨死,皇上好似伤心过度才会如此对娘娘说活,皇上定会明白过来的。”
如懿空洞的眼不知落在何处,虚弱而迷茫地道:“容珮,纵然不是本宫的错,可永璟的死,朕的没有本宫种下的前因么?”
容珮直挺挺地跪着,将永璂推到如懿跟前,道:“娘娘固然伤心小阿哥的死,可是哪怕五公主走了,小阿哥也走了,您还有十二阿哥呢。十二阿哥是翊坤宫仅剩的独苗了,可万万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如懿怔忪间看着窗外白晕晕的雪光迷蒙,纷繁的雪朵如尖而锐的细细砂石,铺天铺地地砸着。她紧紧拥住了同样害怕而伤心的永瑾,仿佛只有这样抱着他,才能攫取点儿温暖自己的力量。
深深的宫苑回廊,冰雪深寒,唯余这对母子凄冷而哀绝的哭声。
这年的冬天仿佛格外寒冷。如同坠落在深寒冻冷的井底,如懿举首望见那样小小团天空,而自己置身于黑沉局促之中,寸步难行。
太后自端淑长公主归来,早已不再过问六宫之事,只在慈宁宫颐养天年。
偶尔来看如懿,亦不过叮嘱几句,要她保重自己,便也转去看有孕的令妃了。比照着深受恩眷的令妃,如懿的翊坤宫实在可算是门可罗雀。虽然无人敢亏待翊坤宫,但是像避忌着什么不吉利的瘟疫似的,人人不愿靠近半分。如懿索性免了每日嫔妃们的晨昏定省,连海兰、忻妃和绿筠,如懿也不愿让她们来,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