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挽起的珠绫帘子，正见乳娘抱着裹在锦绣堆中的初生婴儿，屈下身子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孩子递给斜靠在床头的年轻母亲。绿筠尚在月中，丰腴的脸颊不施粉黛，却有着鲜润饱满的红晕。她漆黑的发丝松松地挽成个家常的垂云髻，疏疏点缀着几枚累丝珍珠点翠花钿，就如它的主人般婉顺依人。绿筠狭长细美的眼帘温柔地低垂着，唇边满是恬淡和美的微笑。皇帝正与她头并头，同逗弄孩子可爱的面容，不时喁喁低语，间或，孩子响亮的哭声会断续响起。那是男婴特有的洪亮声音，虽然稚嫩，却有刚健的底蕴。

    寝殿中的气息宁静而甜美，是真正家人的天伦之乐。此时，无论谁走进去，都会显得那样突兀而局外。

    皇后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像是深秋的黄叶即将被风带落前薄薄的挣扎。她默然转身，再度提示宫人无须通禀之后，疾步离开。皇后才走到门外，正见永璜进来。永璜见了她便规规矩矩行礼道：“皇额娘万福金安。”皇后亦无心理会，微微颔首便径自走了。

    皇后回到长春宫便有些闷闷的，莲心以为她是要午睡了，忙铺好了被铺，点上了安息香便告退出去。皇后见素心仍旧依伴在侧，不觉郁然感伤：“瞧皇上陪纯妃那个样子，好像又回到了本宫刚生永琏的时候。那时候，真是好啊！”

    素心忙道：“纯妃怎么能和娘娘比？娘娘生二阿哥的时候就是福晋，纯妃现在也不过是个妃子，还是汉军旗出身，拿她比娘娘，也不怕折了她的福！”

    皇后的苦笑带着凄冷的意味：“有什么不能比的？纯妃如今有两个亲生的皇子，个养子，而本宫膝下孤苦，只剩下个公主。纯妃的福气，在后头呢。”

    素心大是不满：“纯妃的福气还不是因为娘娘宽宏庇佑？说来，娘娘实在不该让她生下这些孩子的。像慧贵妃和娴妃，笔子干净了好。”

    浓翳的阴郁积蓄在皇后眉间，久久不肯退散：“纯妃家世低，是汉军旗出身，又不大得宠，性格也温顺胆小。比不得娴妃身份高贵，慧贵妃备受恩宠，本宫定得防着她们。”

    素心连连称是，试探着道：“那嘉妃，皇后娘娘这么抬举她？”

    皇后的眉头松了松：“嘉妃是李朝贡女，并非满蒙出身，想要稳脚跟，只能心意依附本宫。再说慧贵妃病着不得力，许事若有她在，还能分娴妃的恩宠。她又是个心直口快的，没什么心机，还算得用。”她说罢，便有些乏。

    素心服侍了她歪着，又替她盖好云丝锦被，道：“娘娘这些年都急于调理身子，想再生个阿哥，可皇上不知怎么来得少了，您这么着急也不是个法子。按奴婢看，大阿哥不是纯妃亲生的，又是长子，您大可把他收养在身边，有个依靠后再慢慢生个自己的阿哥，也不错呀。”

    皇后不悦的神色如遮蔽明月的乌云，阴阴翳翳：“本宫看到永璜，就想起他早死的额娘哲妃当日是怎么赶在本宫前头得了皇上的恩宠，以致本宫嫁入潜邸时，皇上身边已经有了这么个挺着肚子的侍妾。且哲妃死得不明不白，外头少言语都以为是本宫容不得她。永璜如今大了，万听了这些闲言碎语，哪里会真正认本宫这个皇额娘，还是远着些好。”

    素心半蹲在皇后身边，替她捶捏着手臂道：“皇后娘娘说得是。哲妃过世后，少闲话都是冲着娘娘的。奴婢真替娘娘不值，明明没影儿的事，怎么都冲着咱们！”

    皇后的眉心蹙成黛色的峰峦曲折：“宫里的事，都是疑心生暗云。咱们若有心分辩，不过是越描越黑罢了，便由着她们去。”她的手抚过枕边的三彩香鸭，撩拨着鸭口中袅袅泛起的乳白香烟，“这安息香真好，本宫闻着心里也舒坦了。”她看眼素心，“本宫知道你事事为本宫打算，只是本宫若真收养了永璜，他便从庶长子变成了嫡长子，生生尊贵了许。来日本宫生下了皇子，有这么个嫡长子在，无论立嫡立长都了道阻碍，岂不自寻烦恼？”

    素心点头道：“那也是。娘娘还是请太医来，好自调养着身体吧。许事，娘娘其实不必费心，自然有人替您想得周到。”

    皇后眸中噙着丝清愁：“慧贵妃虽得宠，但并无大用处，还好有她替本宫筹谋。这些也罢了，只是论起子嗣，本宫年过三十，会不会再也生不出孩子了？也怪太医无用，大补的汤药整天喝下去，皇上也算常来，却是点动静也没有。”皇后正说着，忽然觉得鼻中热，伸手摸，却见手指上猩红两点，她心头大乱，失声道，“素心，本宫这是怎么了？”

    素心急得什么似的：“娘娘，娘娘您流鼻血了。”她向外唤道，“太医，快传太医！”

    齐鲁赶来把脉时，也是味摇头：“娘娘您是太心急了。”

    皇后倚在床上，六神不安地问道：“本宫的身体到底如何？”

    齐鲁连连摇头：“娘娘凤体本无大碍，微臣已经给您开了催孕的坐胎药，您是否又私下进补大量温热的补品？”

    素心忙忙道：“如今入冬，娘娘是心急些，服用了大量的阿胶、人参、冬虫夏草和鹿茸。这些都是大补的好东西，难道有什么不妥么？”

    齐鲁叹道：“娘娘心求子，微臣是知道的，所以开的坐胎药都是最合娘娘体质的，而非像当初给宫中嫔妃所喝的那种，只是普通的安胎药，不论体质的。可娘娘时之间服下那么补品，导致气血上扬，所以才会体热流鼻血。若是娘娘再不听微臣劝导，胡乱进补，伤了元气到吐血那日，便再难补救了。”

    皇后撑着身子起来，由着素心替她披上外衣，急道：“齐太医，你是太医院的院判，深得皇上和本宫信任，你告诉本宫句实话，本宫年过三十，到底还能不能有孩子？”

    齐鲁忙躬身道：“年龄不是最要紧的，且微臣直为皇后娘娘以药物催调，总会有孩子的。只是娘娘素来体质虚弱，又忧思伤身，请娘娘定要安心，再好好调理段日子。”

    素心亦是苦劝：“娘娘放宽心即是。皇上也和您样盼着嫡子呢，所以这两年总是来咱们长春宫，有皇上这样的恩眷，何愁没有身孕呢？”

    皇后听得颔首，不由得万分郑重地嘱咐：“那切便托付给齐太医你了。”她闭目片刻，似是十分关切，“那么慧贵妃，近来如何了？”

    齐鲁低声道：“老样子，整日昏昏沉沉，偶尔还说几句胡话。左右贵妃的身体，是再不能好了。如今到了冬日里，贵妃那样的体质，皇上不去看望已经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