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从前总盼着君恩长驻，如今心意在永璜身上，连向来安静的海兰也愿意常常过来陪着孩子说笑。每日五天永璜晨起去读书，如懿便直送他到宫门外。晚膳时分，便候在滴水檐下盼着他回来。每日晚膳后的时分母子俩最亲近的时候，有时候海兰陪着块儿刺绣描花样子，有时候如懿个人捧着书卷看书，永璜便有说不完的话，绕在她膝下，将日的见闻事无巨细都告诉如懿。或者再背上段太傅新教的文章，向来偏僻清冷的宫苑里，也因为稚子童音而了许欢声笑语。

    因着永璜，皇帝来延禧宫的时候也比以往了。隔上两三日，即便不在如懿处过夜，也必定要来陪着起用晚膳，顺便考问永璜的功课。连久未得幸的海兰，也因为起抚养着永璜，晋位为贵人。

    如懿总想，即便永璜不亲生的，但或许这样，便已经太后所说的“美好如意”了吧。

    如此，宫中等人不敢轻慢了如懿，皆以为她平白无故得了个儿子，连运数也跟着转了。渐渐地，不止后宫诸人，连咸福宫也格外客气起来，饶背地里慧贵妃对孩子眼红得不行，三番五次往宝华殿求神拜佛祈求子嗣，当面里对如懿也不再如往日般随心所欲了。

    这日永璜下了学便有些闷闷的，不似往日般活泼，如懿当着许人也不便问他，待到用完了晚膳，便携了永璜往御花园去。　　时至盛夏，御花园中凤尾森森，桐荫委地，阔大疏朗的梧桐与幽篁修竹蕴出清凉生静的宁谧。彼时夕阳西下，夜幕低垂，北地春归迟，可曾经嫣紫粉白繁密欲垂的桐花亦大开败，凋落在芳草萋萋之上，萎谢了残红作尘。那样红千紫百的繁华也不过春日里的梦场，最后何尝不满地萧条？

    如懿看着天际升起了颗颗明亮的星子，仿佛伸手可得，又那样远，远不可及。能握在手心里的，唯有永璜小小的双手。　　她携了永璜在御苑中，看着清凌凌碧水里鲜翠欲滴的新荷底下悠游往来的绯色金鱼，清波如碧，红鱼悠游。如懿叫永璜折了杨柳在手，将捻得细碎的柳叶抛向池中，引得红鱼争相跃起，相嬉而食。

    永璜到底年幼，玩了阵便高兴起来了，如懿示意跟着的人退下，笑着看他：“永璜，心里舒坦些了么？”

    永璜拨弄着柳枝在水里蘸着嬉戏：“母亲，儿子舒坦些了。”

    如懿倚着池边的白石栏杆坐下，看着他的眼睛道：“既然舒坦些了，心里的话也可以告诉母亲了。今儿为什么不高兴？”　　永璜的目光微微缩，便看着自己的鞋尖蹭来蹭去：“母亲……”

    他欲言又止，似乎在迟疑，如懿温柔地道：“回来的时候新做锦袍上哪里都干干净净的，只有膝盖的地方落了尘土的痕迹。难道太傅罚你跪了么？”

    永璜难过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母亲，今天永琏来上尚书房了。”

    如懿心里微微惊，嘴上却笑着说：“二阿哥才六岁，那么早就开蒙了么？”　　、

    永璜道：“皇也来了。皇说，永琏年纪不小了，要跟着我起读书了。所以今天尚书房还来了两位新太傅，陈太傅和柏太傅，皇说两位新太傅都大学士，要我们都要听话。”

    如懿微笑：“这好事呀。明日母亲就陪你去见过新太傅。”

    永璜丢下手里的柳枝，委屈道：“可新太傅们对儿子不好！明明永琏第天读书，坐不住，可新太傅们居然罚我，罚我在尚书房的外头跪了半个时辰，连教我的黄太傅都不敢拦着。陈太傅还说下次太子……”

    如懿立刻警觉：“什么太子？”

    永璜茫然地摇摇头：“母亲，什么叫太子？陈太傅叫了这声太子，被柏太傅喝止了。”

    如懿心中没来由地紧，脸上还如常笑道：“母亲也不知道什么太子。但好孩子，太傅说的话大有深意，你别逢人便去问，这话不能问的。你说，陈太傅还说了什么？”

    永璜乖巧地点点头，又哭诉道：“陈太傅说下回永琏再不听话，就要把儿子关黑屋子里去败火。”他十分惧怕，“儿子知道什么败火，去年儿子风寒的时候，苏嬷嬷没叫太医来看，反而把我个人关在黑屋子里不给吃的。那时候我怕极了！”他紧紧抱住如懿，“母亲，我再不要败火了！”

    如懿满心酸楚，却有深的无奈如重云压着她的心头，她紧紧搂着永璜，柔声道：“好孩子，母亲与你的都嫔妃的身份，所以你的身份也不如二阿哥贵重。在尚书房读书，难免会受些委屈。”她温和的语气里有不容转圜的坚定，“可你要记得，你你皇的孩子，有母亲照料，不能由着他们欺负你。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你便告诉太傅，他们这样罚你，皇知道么？”

    永璜睁大了眼睛道：“母亲，我可以这样说么？”

    如懿鼓励似的抱抱他：“你皇的长子，照顾幼弟应当的，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不管谁，你的乳母也好，太傅也好，母亲都不许他们欺负了你去。”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纯嫔忧心忡忡地赶过来，在后头唤了声：“娴妃娘娘……”

    如懿见她神色不似往常，忙将地上的柳枝捡起递到永璜手中，嘱咐他乖乖玩耍。纯嫔匆匆请了个安，便上前挽住如懿的手欲落下泪来。如懿忙低声道：“这怎么了？”

    纯嫔泪眼蒙眬地看了正在逗鱼的永璜眼：“听说大阿哥今天在尚书房被罚跪了？”

    如懿惊异地看她眼，将她拉远了走到梧桐树底下道：“你怎么知道？”

    “在尚书房伺候的小栗子原我宫里出去的人，本想早点打发他在尚书房伺候，以后我的永璋去尚书房读书也个人照顾。没承想我刚在甬道上碰到他，却听他说了这么件事。”她悄悄瞥眼永璜，“大阿哥受委屈了吧？”

    如懿叹口气：“咱们都嫔妃，比不得皇后的嫡亲孩子尊贵，也有的。”

    这句话勾起了纯嫔的伤心事，她眼圈微红，忍不住呜咽道：“大阿哥都这样，那我的永璋以后……”

    如懿忙安慰道：“皇后那么疼永璋，照顾他的人最精细的。连永璜都羡慕呢。”

    纯嫔脸上不敢露出哭意来，只得擦了泪，低首附在如懿身边道：“我正为这事伤心呢。今儿午膳在我那儿用的，居然说起永璋不太聪明。”她急得六神无主，“我的永璋怎么会不聪明呢？”

    如懿微微迟疑，还道：“我听永璜说，永璋岁的时候还爬得不太利索。乳母嬷嬷们不抱着就背着，从不让落地。如今不十四个月了，会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