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蛇 作者:溯痕

    去了。

    趁着尚留最后口气，身体还温热着，取来干净衣裳给他换上，打点干净，清清爽爽的送人上路吧。

    寒风中静谧的山庄在经过天夜的喧嚣后，与这个雾气蒙蒙的凌晨，陷入了另种静谧里。

    白幡麻布，纸钱棺木。切殡葬用具皆在这个蒙蒙亮的清晨，带着谨慎的小声响，自山庄后门运送到院里。

    沈清轩时而陷入无边的黑暗，时而又分明清醒过来。

    虽不能动弹，却将外面的窃窃私语与脚步声都听的仔细。

    他也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在短暂的清醒里想着，或有传说中的牛头马面拎着引魂索来带自己上路也未可知。只是他的清醒也是极短，脑中转不了几个念头，又陷入黑暗中。

    就这样糊里糊涂，也不知过了久，或许极为漫长，抑或极短的瞬间，沈清轩依稀察觉，床帘外的世界骤然静寂下去。

    仿佛永夜之潭，再没有丝人声。

    甚至连风声都消弭无踪。

    心中惊疑不定，却也没有力气睁眼去瞧。

    沈清轩躺在那里，巴巴的带着些焦灼的努力凝聚心神，倾听动静。

    依然无声，亦无息。

    沈清轩虽不能睁眼去看，心中却清明。此时父亲绝不会留他人躺在这处，屋中定会安排几名仆人看护，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丝人气。

    仿佛偌大个世界，只剩他孤零零人躺在这里，苟延残喘。

    正在惊疑不定间，又是口血溢出唇角，顺着脸颊滑入耳后，先是温热的丝丝缕缕，而后暴露在寒冷空气中逐渐冰凉，宛若只细小的蛇，蜿蜒在颈项处攀爬。没有人替他擦拭，也无婢女的惊呼，仿佛整个世界失了声。

    无从着落的感觉让人忐忑不安，沈清轩也不例外，屏住了原本就细微的呼吸，隐隐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恍若在梦中的感觉，沈清轩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若有若无的，似幻似真，时叫人难以分辨是在梦中还是现实。甚至忍不住猜测，是否是等待已久的牛头马面终于现身，取出引魂索，牵着他步上黄泉路。

    却并不知道，他尚能口气拖延至此，只因角落处的男子施了术法的缘故。

    就这样迷蒙间，沈清轩分明感到额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上面，那东西似软又硬，宽宽大大，冰冰凉凉，罩住了整个额头。

    沈清轩只觉得那东西的形状极为熟悉，却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正绞尽脑汁思索时，却听耳畔道声音传来，道：“命格倒是极旺，终生富贵。”

    沈清轩混沌间胡乱想着，这人有把沉沉的好嗓音。却又猛地反应过来，搭在额头上的那冰凉物体是他的手掌。

    怎能凉成这样？叫他险些认不出来。这个问题还未想清楚，沈清轩又想到，命格是说谁？

    “说你。”那声音仿佛识透他脑中所想，应的极快。

    沈清轩的思绪凝滞了下，又胡乱想着，这人尽是胡说，他若命格旺盛，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命格过于富贵，招小人罢了。”那人语气轻描淡写。

    沈清轩听闻这话，似是触动心事，不再与他辩驳，静下来。

    那人也顿住，目光在沈清轩脸上又审视番，方才继续道：“沈清轩，今日我留你条性命，可好？”

    沈清轩虽命悬线，脑中却始终留有清明之地，察觉到这人出现的离奇，又不像是在梦里，心中早已惴惴不安的猜测了数十条可能。却未曾料到他会道出这般说辞来。又是愣。下意识的在心中想着，他这情形早已无力回天，除非神仙显灵才能救他命。

    莫非，他是神仙？

    这猜测倒也不奇怪，只是让人觉得可笑罢了。

    “我是妖。”男人把沉沉的，沈清轩觉得好听的嗓音又次响起。这回沈清轩方才听清楚，那人并不是在他耳旁说话，而是确确实实，让声音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

    妖？什么妖？

    生死已经置之度外的沈清轩虽难免受惊，却又不是过于惊骇，本能的追问了句。

    “今日咬你的蛇，便是我。”那人语气平淡之极，仿佛说出这样的话再自然不过，身为蛇，修炼成妖，咬人口——他承认的不以为意，淡漠非常。

    他这般爽快，到难住了沈清轩，时也不晓得怎么回应才好。若他此刻能稍微动弹，想必早已拧紧了眉头。

    顷刻，沈清轩才想起之前的话，明白这蛇是真的可以留他命的。

    只是又忍不住想，原来是蛇妖，怪不得手凉成那样。

    3、诺言 ...

    沈家少爷的蛇毒清退，恢复神志了；沈家少爷能自己进食，倚床看书了；

    沈家少爷又在院中晒着太阳了……

    好消息个个接踵而来。虽然对沈清轩来说不过是意味着他又可残喘几年，但这并不妨碍老管家把火将殡仪用品烧成灰烬，无碍沈老爷大喜之下派出商队前往极南蛮荒之地，让出高利以谢那年送来两颗“解毒圣药”的商家。

    宴席铺开，亲朋满坐。

    酒香缭绕在山林里，提心吊胆了几日的仆人们说话也敢大声了。

    沈清轩坐在木轮椅上，身披狐裘大氅，膝上软丝小被将他双腿罩的严严实实，手攥着本薄薄小册，歪着头静静阅读。半掩的窗户里溜进了些外厅的嘈杂，谈笑与鼓乐，还有杯盏交错的清脆碰撞声。

    只是这些，仿佛都与他没有大干系。

    半晌过后，沈清轩感到有些渴，茶水却已经凉了。将凉透的瓷器攥在手里，沈清轩想起那日覆在自己额头的掌心来。虽是完全不同的触感，可那手与这瓷杯，却有着模样的温度。冰冰冷冷，毫无人气。

    思绪转了转便回到手边来，沈清轩摇了摇黄铜铃铛，摇毕将那陪伴自己年的物事攥在手中，习惯性的把玩。

    听到铃铛召唤的婢女很快推门进来，不待他指使，乖巧的将凉茶泼掉，重新沏上热水，又将手炉里炭火拨了拨，重新放在沈清轩腿上。

    事物处置安妥，婢女才立在旁轻声道：“少爷今晚不吃酒，也早些歇了吧，身子才刚好点，又看书劳神，反倒不好。”

    沈清轩微微颔首，喝了盏茶，又重新拿起书册来继续翻阅。

    婢女见状将屋里的油灯又点了几盏，使光线明亮些，这才掩门退出去。

    片刻功夫，厢房木门又被推开了，沈清轩抬眼去看，门外云鬓高耸的少妇面带踌躇的朝内张望。

    两人视线对上，沈清轩稍愣神，很快微微笑，张口虽发不出声，口型却明明白白的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