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最主要的是，这院子，这房子，几十年都不会倒塌，只要是院子在，那钱就不会断。这是长久的进项，细水长流之下，积攒起来也是惊人。

    北边儿的两个院子，临街都是两间店面的宽度，而毛记粮铺却是足足占了四间。下面这四间打通了，从南往北，溜儿极长极高的棕红色大柜台，买粮的人在柜台前头，人还赶不上柜台高，得仰着nǎo dài 抬着脸才能看到柜台后头的人。

    粮铺的伙计们在柜台后面，他们得wèi zhì 比外头的人要高得，可以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外面买粮的人，居高临下天然会带来种优越感。他们个个面无表情，或是脸色难看，爱答不理的问外面的人要什么，柜台外的人说了，他们便是直接报出价格来。若是外面的人对价格有什么意义，只要是敢嘟囔出声儿来，lì kè 就会是句冷冰冰的话从他们嘴里冒出来：“不乐意买就滚，有的是人想买。”

    外头的人半就不敢说什么了，老老实实的交了银子，伙计们手脚麻利，速度极快的称好重量，该找钱的找钱，而后接过那买粮人手里的布带，从他们身后的米缸里，称量出粮食来，过了秤，就往外头扔。

    至于布袋的重量，当然要算的粮食重量里头去了。而缺斤短两之类的事儿，是层出不穷。

    这些人都是做了许年的老伙计了，别看脸难看，但手脚还真是麻利，速度很快。店里面的人不断的进进出出，粮铺也流水般的往里头收银子。

    这日下来，不知道有少进项。

    说是粮铺，其实不是只做的粮食买卖，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东西，粮铺里都是有卖的。四大间宽阔的店面里，大约有间半宽度的柜台是卖粮食的，剩下的，则都是卖油盐酱醋。这些东西，利润加丰厚。

    在粮铺后面的院子里，溜儿的平房，那是仓库。粮铺的二层，也是仓库，不过这里面储存的是些易受潮的货物，毕竟是二层，离地比较高，地里的潮气不容易泛上来。二楼还有角儿，紧挨着楼上来的楼梯，是个单独辟出来的小房间，内里有桌有床，却是这粮铺掌柜办公休息的所在。有时候有些重要的客官——比如那些大宗采买的人——过来，这里就会充当会客室，和客人喝茶聊天儿谈生意。

    此时，在二楼，两个人在窗边。窗户开了条拳头宽的缝隙，可以看到下面的情况。两个人，中年少年，那中年人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高瘦，三角眼，薄嘴唇。年轻人不过才十七八岁的样子，上唇刚刚长出来层青色的绒毛，他脸上满满的都是倨傲，瞧着下面的人群，眼神中都是不屑和轻蔑。

    方才那句话，jiù shì 出自他的口中。

    中年人侧过头来，瞪了他眼，沉声道：“谨言慎行，教给你的东西，都忘了吗？”

    少年人明显很不fú qì ，却不敢跟自己父亲顶嘴，只得老老实实应了声是。

    “你这样下去，就这张嘴，便不知道要得罪少人，家里的bsp;yè ，现下最重要的有两处，处是粮铺，处是城外的庄子。瞧你现在这样儿，让我怎么放心把粮铺教给你？”

    中年人低声训斥道。

    少年唯唯诺诺，只是中年人看得出来，他明显是在敷衍。

    中年人叹了口气，指了指门口，道：“从今日起，你便在这里跟着徐掌柜的学着如何做事。每日粮铺开门，你就要过来，等到粮铺关门儿了，你才能回家！明白吗？先学个两年再说！”

    他们所在的wèi zhì ，是二楼存放东西的地方，在不远处有道小门，出了小门jiù shì 楼梯口，隔着个楼梯口，对面也有个小门，那里则是掌柜的小单间。

    “爹！”少年人大是不满，扯着嗓子叫道：“那姓徐的不过是咱家个下人，凭什么让我跟着他学？我来做掌柜的，让他在旁边帮衬着不就得了？”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生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

    中年人勃然大怒，狠狠的拍窗沿儿，厉声斥道。

    少年人悻悻的哼了声，扭头看向边，脸的不fú qì 。他敢这么顶撞他老爹，显然是不怎么怕他的。

    “有胆子的，你再给我说遍？！”中年人骂道。

    “我没胆子。”少年低着头，闷声道。

    只是他这神态，哪里有半分没胆子的意思？

    中年人叹了口气，知道这孩子让自己给宠坏了，现在再管，是不好管了。

    中年人名为毛烨骅，乃是现如今毛家之家主，而zhè gè 少年，则是他的儿子，毛镔泓，今年十七。按照礼记中的规定，到了二十，才到了取表字的年龄。不过说是这么说，到了这会儿，早就没少人遵守了，不到二十岁就有表字的大把大把的是。比如说董策认识的那位贵公子侯方域，侯朝宗。

    毛镔泓也有表字，唤作博厚。

    只是zhè gè 表字跟他的性格，实在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毛烨骅对zhè gè 儿子很是头疼，则小子名为博厚，实则为人刻薄，心胸狭窄，而且倨傲狂妄，自大无知。虽说是自家儿子，该当疼爱的，但他的què dìng ，毛烨骅还是看的很清楚的。

    只是看的明白归明白，他却是没什么bàn fǎ 管教了。他今年都四十了，内宅中妻三妾加起来，生了七个孩子，但却只有这个儿子，乃是正妻所出。夫妻俩对zhè gè 孩子都是疼得要死，过度宠溺直接导致的jiù shì 顽劣不堪，从小就惯坏了，现在想要纠正，实在是太难。

    甚至去年，他还调戏他的姨娘，事情被捅到毛烨骅这里来，气得他恨不得打死zhè gè 逆子，但抽了几鞭子之后看见他在那里痛哭流涕，lì kè 心就软了，再也下不去手。最后罚他在外面贵珍，结果他娘亲还要死要活的，这事儿终究是不了了之了。只是那个那被调戏的姨娘，以后再也没在府上出现过，下人们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谁也不敢乱说乱传。

    毛烨骅是家主，家里的bsp;yè ，终归是毛镔泓的，毛镔泓显然也很清楚这点，所以他从来不知收敛，因为他知道，老爹就自己个儿子，无论自己如何，他终归还是要把这些东西交到自己手上。

    所以他才会这样。

    现在毛烨骅想先把粮铺的生意交给他，但毛镔泓的这biǎo xiàn ，实在是不能让他放心。

    还要说话，他忽然眼睛瞥，瞧见了行人打马而来。为首的那个，正是李可受，而跟在他身后的这些人，毛烨骅并不认识，但看打扮，分明是守城的军兵。

    “这是要来做什么？毛烨骅心里哆嗦，心中惊疑不定。他也没空儿再跟zhè gè 顽劣的儿子哆嗦，只是靠着窗户，小心的观察着李可受的举动。李可受倒是不着急，于他而言，要收拾这毛家，还得寻个由头儿。反正时间还长着呢，等着jiù shì ，像是毛家这种买卖，本身就比较容易在斤两上产生纠纷，再加上这家素来是喜欢缺斤短两的，是以很容易就能守到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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