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当然也有例外，疾病、生育、死丧都是可以通行的。像是后世小说《歧路灯》里就讲了个故事，说是有赌徒夜赌回家，正好碰到县官巡夜，他便谎称是取药，那县官儿要过方子，再看看他金银花，又问了他是给谁拿药，那人得的是什么病，眼便是看穿了，不过为人宽厚，并未说破而已。他花了五分银子买的包子金银花，已经用了足足三遭了。

    向西出了广化寺街，便是德胜门内大街。

    这里是个近似于十字路口的格局，不过不太规则，南北向的这条大道，有点儿偏东北西南走向，而往东去的那条广化寺街，则是非常明显的偏东南，往积水潭那边去的，则又是偏西北了。

    夜色漆黑。

    因着是路口，因此这会儿也是已经上了栅栏，栅栏足有丈高，上头都是削尖了的木头，别说般人等闲是爬不上去，便是能爬上去，怕也是要小心给扎个透明窟窿。

    栅栏上开的有个三尺宽的门，这会儿门关着，还上了锁，边的卡房里头有灯光透出来，里头还隐隐有人声传来，显然是有人在的。

    谢升这行人动静儿可是不小，还没到栅栏那儿，卡房里头的人便是听见了，打着灯笼便出了来。

    那打灯笼的名唤作张饱实，或许当初他父母给他起zhè gè 名字，是盼着自家孩子以后能饱食终日，家里也是仓廪丰实。却没想到张饱实却是人如其名，长的很是饱满结实，身材不高，矮壮敦实。

    他正要开口说话，打眼儿这么瞧，顿时便是吓了跳。

    好家伙么，大晚上的，怎么下子来了这许人？又是舞刀又是弄棒的，还抬着轿子，这是要去干嘛？

    他是顺天府的衙役，干这行儿得有三十年了，从十四岁上接了老爹的班儿，直干到现在四十八！这三十年来，倒是有大半儿时间晚上是守在这德胜门桥北卡房的。三十年，个个日夜，见识了不知道少。说句掏心窝子的实在话，别说是人了，便是鬼，他也撞见过几次。

    这北京城也是邪乎，靠着的什刹海和积水潭也都有点儿邪乎，传说当年元朝建造大都的时候，这整个北京城从高处往下看便是个八臂哪吒的造型，里头是有讲究的。

    他眼便是瞧出来，这定然是有大户人家大晚上的有事儿出去，能有胆气这会儿这么大阵仗出去的，定然是非富即贵。而且还不是般的富贵，这等阵仗，可是大富大贵才能摆得出来的。

    他忽然心里打了个突，赶紧瞪大了眼睛往来的那些人脸上看去，借着灯笼的光，见来的那些人虽然面色严肃戒备，但个个却并非是面容僵硬木然，眼珠子都不转转的那等。而且胸口也是瞧得见起伏，看样子是能喘气儿的。

    看清楚了，他才是轻轻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没法子，实在是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由不得他不小心。

    他记得很清楚，八年前的个隆冬晚上，也是他和现在身边儿这位老伙计块儿当值，结果来了队人，也是抬着个轿子，大约有七八个。当初他没注意，事后想想才发现到处都是蹊跷。那些人个个都带着斗篷兜帽，把面目遮的严严实实，看身形，个个都特别的消瘦，除了打头儿那个之外，其它的那些，从头到尾没说句话。打头儿的那人，说话也是声音嘶嘶的，似乎跟喉咙漏气儿也似。

    而且他们打的竟然是白灯笼！

    不过当时张饱实压根儿没注意到——他的全副心思都被手里那块儿足有二两重的小银锭子给吸引了。

    那人告诉他们，他们是城南游家的，今日家里老太爷犯了执拗，非要去积水潭边儿上去寻个老友，这不，便是催着他们快些去了。张饱实当时给银子冲昏了头脑，对他来说，这二两银子可是不小的笔钱款，闺女要出嫁了，正好打个银簪子，也是份儿能打的出手的嫁妆。

    寒门小户人家嘛，哪里那许讲究？

    于是他便是放行，只不过等那些人过去，他便是心里哆嗦，猛然察觉到了不对。

    积水潭边儿上偏僻得紧，除了稻田jiù shì 处乱坟岗子，哪里有什么人家？

    等他再要去询问的时候，却发现也jiù shì 这么眨眼的功夫，方才那些人竟然都不见了。他察觉到了诡异，再也不敢想，老老实实的在卡房里待到了天亮，zhǔn bèi 等天亮之后再去探看。

    结果天亮之后，摊开手看，吓得他差点儿屁股坐地上。

    手里哪有什么银子？分明jiù shì 块儿鸡骨头！

    缓了缓神之后，他又去积水潭边儿上走了圈儿，结果什么人家都没有。

    后来又是打听，城东哪里有什么游家，前yī zhèn 子倒是出了个稀罕事儿——城门边儿上不远处处小树林里头，发现了具死尸，当时发现的时候，竟然有堆黄皮子正围着啃那死人肉。

    消息报上去，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们很是进去杀了通，据说打了不少黄皮子出来。

    张饱实听了zhè gè 消息之后，吓得足有好几个月神情恍惚。

    到了这份儿上，他要是还猜不出那天晚上那些‘人’是什么玩意儿来，那阵就白活了。

    张饱实事后想想，也是十分奇怪，他素日里乃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虽说贪财却不会见钱眼开到那等程度，而且主要是心细，许事儿都能观察到，但是偏偏那天，诸破绽他是个都没瞧见。

    旁边老伙计显然也是想到了八年前那茬儿，赶紧低声问道：“咋？”

    张饱实做了个让他安心的手势，迎了上去。

    前头打灯笼的那两个家丁凑过去低声跟他说了几句，张饱实悚然惊，赶紧跪地磕头，饶是他见过了世面，这会儿也不由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老天爷啊！这可是吏部天官老爷！他这辈子还是头次见到这么大的官儿呢。

    谢升的家丁倒是有些客气，把他们扶起来，这才过了去。

    这得益于谢升日常的教导，谢升本身是个颇为低调的人，属于闷声发大财的那种。也是如此约束手下人，若是发现手下人打着自己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骗，横行霸道，那定然是要严惩不贷的。

    这会儿的积水潭，还是很偏僻的，周围很是荒凉，基本上直到城墙，都没有什么人家居住。正是冬季，若是早些时候来，眼望去，寒冰衰草，片枯黄中伴着洁白，趁着西边儿的落日，就显得格外荒凉。

    甚至在积水潭的东岸还能看到残存的稻田，想来时节对的时候，还有人在这里种稻子。

    不过在积水潭旁边，却是有个比较特殊的地界儿。

    冰厂。

    在积水潭这块儿的城墙下方有水道连接着护城河，这就沟通了城内城外的水系，通过此水道，城外西山、玉泉山的甘泉源源不断地流入城内。

    而在积水潭的东南角，明中叶开凿的条名为岔河的河道直直通到什刹海的前海，积水潭水由此流入什刹海，然后有向南经西压闸入皇城，同时向西北，过银锭桥倒流入什刹海后海，这便是所谓“银锭观山水倒流”之景。

    明朝冰厂，说白了jiù shì 冬天开采冰块保存，然后夏天时候拿出来卖，供给使用。明朝王鏊所修之《正德姑苏志》上有‘三伏市上卖凉冰’之语，可见最晚在正德朝，就已经有专业冰厂了。

    明朝的冰厂有两种，种是皇家的，属于内监管理，专门供给皇家。种是民间的，则是对外贩卖，不拘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bǎi xìng ，有钱就成。

    属于内监的冰厂，由于供给的都是皇室后宫，是以就非常讲究，采冰的地点，乃是冬日里的玉泉山。

    玉泉山在北京城西北方向，山势为西北走向，状如马鞍，山不大，也不高，不过是纵深二里许，东西最宽处里不到米，几十丈高而已。不过山不在高，灵秀就成，此山奇岩幽洞，小溪潺潺，流泉活水，有风水宝地说。六峰连缀、逶迤南北，乃是西山东麓之支脉，在山之阳。此地泉水天下闻名，水清而碧，澄洁似玉，故称为玉泉。正所谓：山下泉流似玉虹，清泠不与众泉同。泉水自山间石隙喷涌，水卷银花，宛如玉虹，自明季之前便有“玉泉垂虹”之说，乃是燕京八景之。

    非但是夏日里用的冰，便是日常皇宫饮用之水，也都是从玉泉山运来。

    玉泉之水，甘冽醇厚。人常以水之轻重衡量水质，轻者优，重者劣。历代古人以江西庐山谷帘水或长江金山水为第，以惠山虎跑泉水为第二。实则不然：济南珍珠泉斗重两二厘；长江金山水两三厘；惠山虎跑泉水两四厘；平山水重两六厘；凉山、白沙、虎邱、碧云寺诸水重两分，只有玉泉、伊逊两地之水重两，水轻质甘气美。皇家的冰厂这般讲究，民间的就差了许。这会儿北京城最大的冰厂就在这积水潭边儿上，好大片房子，眼瞧去，怕是几十间是有的，里面还有个极大的院子。现如今虽然是晚上，但这里却是十分之热闹，院子里里外外都是打了不少灯笼，把这里照的片亮堂。大门敞开着，不断有人人进进出出，他们大声的说话嚷嚷着，人声鼎沸，很是吵闹。

    %77%77%77%2e%64%75%30%30%2e%63%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