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但这位jiù shì 认死了理儿，谁劝都不听，已经是近乎于魔怔了

    所幸他家里田地还在，他婆娘张罗着，春耕秋种时节请几个人帮忙，这日子也还能过下去。只是好景不长，苏家起来之后，便开始向外兼并土地，这位吴童生的那二十亩水浇地自然也逃不过苏家的觊觎。

    没花费大气力，这些土地就成了苏家的了，而吴童生家人，则是成了人家的佃户。

    那吴童生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气，书生意气发作，找上门去跟苏家理论。结果人家苏家很客气，看在同是读书人的份儿上，还留他吃了顿饭，言道这田产的事儿好商量，你放心jiù shì ，咱们定然不会墨了你的地。

    吴童生兴冲冲的回来了，逢人就说苏家的好，说你们都说苏家么不讲道理，么强横霸道，我看就好得很呐，人家讲道理的很，大家都是读书人，好说话！

    结果没过两天，半夜时分，吴童生家里便是闯进来几个黑衣大汉，把他摁住便是顿暴打，而后扬长而去。吴童生身体本就孱弱，给这顿打之后，天还没亮就咽了气儿。家人们自然是哭天抢地的去县衙告状，结果人家县衙根本就不受理，就说你这无凭无据，空口白话的，人证物证都没有，让咱们怎么查案？

    其实也不用查，这祠头庄以及周围村子的人都知道是谁干的。除了苏家还能有谁？再说了，苏家这种事儿以前也没少干。

    苏家的名声早就传开了。

    从此之后，吴家便没落下来，不过这栋宅子，倒是留了下来。现如今吴家这辈儿，乃是那个被打死的吴童生的儿子，现下也不知道如何了。

    大伙儿这会儿也顾不得了，纷纷涌进院子里面，然后便是瞧见，堂屋的房门大开着，哭声到了这儿便是越发的清晰。个人正自跪在堂屋里头嚎啕大哭，看那身影，似乎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而堂屋的屋梁上，这会儿却正是晃晃悠悠的吊着两个人！

    大伙儿瞧了，都是倒吸了口凉气儿。

    原来吴家那两口子，竟然是上吊了！

    本来涌进来的时候都还是存着点儿看好戏的心思，只是这会儿，这心思却是荡然无存了。本来扰攘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怔怔的瞧着堂屋里头那两个晃晃悠悠的人影，bsp;mò 不语。

    吴家本来乃是村里数数二的人家，又出了个读书人，眼瞅着人家把自己过得好，他们说是心里没想法那是骗人的。后来吴家没落，背地里幸灾乐祸儿甚至是冷嘲热讽的也不是没有。但是现如今，看到了这凄惨的幕，却都是心里凄悲黯然。主要是因此想到了自己——粮食被抢光了，想去野地里挖野菜也不是时节，眼瞅着就要生生饿死！

    谁还有闲心思幸灾乐祸？

    大伙儿默默的看着那半大小子，这时候忽然外面传来yī zhèn 人声：“王老来了，王老来了。”

    然后人群便是被分开，个老者在两个壮小伙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这老者大约有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胡子已经是花白，不过瞧来体格还是健壮，腰板儿挺得笔直，脸上也很有些红光，似乎是营养补充的很不错的样子。

    他手里拿着根长长的拐杖，不过瞧来似乎是装饰性的功能强些。

    他身边两个壮小伙子也跟其他的村民很不样，其他的bǎi xìng 半都是面黄肌瘦，副虚弱无力的样子，而这两个小伙子却是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看就没缺了吃喝。

    见了这老者过来，众人纷纷行礼，口称见过王老。

    原来这老者便是所谓乡老类的人物了。最开始的时候，乡老乃是官员的称呼，为地官之属，掌六乡教化，每二乡由三公人兼任。在朝谓之“三公”，在乡谓之“乡老”。《周礼·地官·序官》：“乡老，二乡则公人。”郑玄注曰：“老，敬称也。王置六乡，则公有三人也。三公者，内与王论道，中参六官之事，外与六乡之教，其要为民，是以属之乡焉。”

    另有说法为：乡老为致仕之尊官，或乡党重望，故尊之曰公，非朝廷公卿。既无职掌，其人亦不必备。

    而现如今，zhè gè 官职早就没了，乡老只是指代乡里年高德劭的人。

    唐卢纶有诗云：“唯应理农后，乡老贺君闲。”

    虽然没有官职，但在zhè gè 时代，乡老却是权力相当大的群人。明朝在县以下就没有了政府机构，地方上的统治，所倚靠的便是两种人，种是士绅，种便是乡老。有的时候，士绅和乡老，又是重合的。

    通常说来，乡老乃是当地某大姓大族之长，在当地颇有威望，在族中是靠着辈分儿说不二。般来说，地方上有什么刑事案件，几个乡老凑在起商议，也就能决定了，根本不用往县里报。

    诸如说，偷东西的就斩断手指，偷钱的女子侵猪笼，未婚先孕者直接烧死之类的……

    这种没jīng guò 任何审判，不依靠国家律法，很大程度是上依据族规和人为的认定而进行的判罚，看似野蛮血腥不讲道理，但在zhè gè 时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便是县里衙门知道了，通常也是坐视不管。

    他们可不会因为zhè gè 而得罪这些县以下乡村之中的实权人物。

    盖因zhè gè 年代，乡老士绅对于地方政府的bāng zhù 是非常大的。县以下就没了统治机构，自然也就没有太大的力量，而个县少则几万人，则十几万几十万人，靠着县城里头那几个官儿，那些衙役能维持的过来么？其实出了县城，便是乡老士绅们在维持。

    他们的权力是政府mò rèn 的，同时他们也有定的义务——比如说某个江洋大盗逃到了某地，海捕文书过来了，县太爷只需要句话，用不了久，这江洋大盗就会被bǎi xìng 们抓住送来。因为那时候人口的流动慢，个地方所有人几乎都是互相认识的，外乡人的到来，简直就像堆白猫里面只黑猫般显眼。

    这位王老便是如此个人物。

    他家现在其实在祠头庄已经没地了，在他年轻的时候，还是住在这里的，在这里也有不少的田产。王家世代乃是这祠头庄的大户，庄里除了吴家之外第二家有砖瓦房的便是他家，不过他家的还要大阔气些。王家在此地上百年繁衍生息，村口那间祠堂jiù shì 他家的。不过后来苏家势大，他看招惹不过，干脆就利索的把田产低价卖了出去，然后家子都迁了出去。

    听说他几个儿子在县城做生意都赚了不少银钱，现如今在别处也买了地，很是有些钱财。不过王老却还是带着几个族中的子弟住在这里，看守祖宗祠堂。

    或许对于个老人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件事。

    王老进来之后往里头瞧了瞧，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走到堂屋门口，手中拐杖轻轻敲了敲地，冲着那半大小子道：“三娃，别哭了，现如今哭不是bàn fǎ ，总不成让你爹娘就在上头这么晃荡着，还是把他们解下来安葬了吧。”

    那半大小子哪里有什么主意？听了之后便是个劲儿的点头，嘴里呜呜的哭个不停。他不过是十三四岁，虽说在zhè gè 年代这岁数儿成亲的都有了，但终归还是个孩子，眼见爹娘都上吊死了，心里又是痛苦又是悲伤。

    王老说完，其实也没管那半大小子同意不同意，便直接让人上去解那两具尸体。不过bǎi xìng 们都忌讳鬼神，都畏畏缩缩的不敢，王老瞧着他们，冷哼声：“眼瞅着都要饿死，自己都要去坐了饿死鬼，还怕个死人？”

    说完便是让随着自己过来的两个族中子弟去解尸体，那两个汉子倒是毫不畏惧，上前很利索的便给解了下来。

    两具尸体挪到屋外，两人都是上吊死的，舌头长长的伸了出来，眼珠子瞪得老大，很是可怖。有些胆气弱的看了眼，便是忍不住退后几步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众人瞧了，心中都不是滋味儿。

    “这都是姓苏的造的孽啊！”

    说来也怪，王老爷子却是丝毫不怕死人，他手中的拐杖狠狠的往地上杵，满脸都是怒色：“咱们大伙儿，哪个不是完完整整的把税都给交了？他自家护不住这些粮食银钱，给土匪们抢去了，结果却赖到了咱们头上，让咱们给他家擦屁股！告诉你们，老汉我最清楚，那些粮食，土匪们其实根本没抢走少，你想呐，那些土匪要的是金银珠宝，粮食又占地方又粗笨沉重不方便携带，他们抢粮食作甚？”“咱们的税粮，其实都没被抢走！是苏家自己给人抢了，要强征咱们手里的粮食弥补！”“现如今，你们家里，有的闺女给抢走了，有的婆娘给抢走了，粮食全都没了，生生挨饿能捱过去几天？只怕是过不了几日，就都要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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