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见众人纷纷看过来，两人便是讪讪地笑

    乔氏瞧见他们便生气，重重的顿了顿拐杖，扭头就走，只是却没有说赶他们走。终归是亲生的xiōng dì ，去上坟哪有落下他的道理？须得让祖宗面子上好看。

    瞧见乔氏默许，董策自然也就不管了，随便两人跟在后头。

    正是朝阳初升之时，轮红日跃出在天际之外，红色的光芒照在白冷冷的冰上，白色的冰面都变成了片瑰丽的红，有种分外惊心动魄的美丽。

    洢水河水量颇大，足有二三百米宽，横亘在巨大空旷的原野上。

    河流两岸，阡陌纵横，到处都是开垦的极好的田地，有着河水的滋润，这里庄稼的长势非常好。现在过了大年三十，已经算是要开春了，今年就下了场雪，眼看着又是年大旱即将到来。换成别的地界儿，怕是片荒凉枯寂，宛若死地般，而这洢水河两岸的田地中，却已经是长出了片稀疏疏的，两寸来长的绿色麦苗。远远望去，片黄黄绿绿夹杂着泥土的灰黑色。

    行走其间，虽然冷风依旧，但瞧着四周的景色，总归心情是舒坦的紧。在北边儿不远处，则是片连绵的山脉，那是弥陀山，上面黑压压的，片片不知道生长了少年的山林覆压其上，古木参天。

    董家的那片水浇地地理wèi zhì 很是不错，虽然不在河边，但是旁边却有条小小的沟渠，这沟渠很短，只有不到半里地而已，是那种纯粹引水的，只有头，另头儿直接就淤住了。但是有了这小沟儿，取水也是方便。这片地里种的是麦子，这会儿也泛青了。

    黄季道：“庄稼地长势不错，眼瞅着等到麦收的时候，收成能有不错，亩地少说能打九斗，了石也说不准。”

    董策点点头，蓑衣渡周围环境极佳，远处有弥陀山阻挡，冬天比别的地方分外的暖和些。在周边几十里，这块儿算是收成最好的地面了。

    乔氏年纪大了，因此也就对zhè gè 格外的看重，置办下来能够传之子孙的恒产恒业，死了也有脸见祖宗。她兴致勃勃的边走边看的，拉着红袖不断说着，想来是灌输着这些道理。

    董策家的祖坟，就在田中，位于片wèi zhì 较高的小土丘上面。

    zhè gè 年代，甚至是几百年之后，国朝农村的丧葬习惯，还都是将去世的人葬在自己地里，起了坟茔。讲究些的，树个墓碑，种几棵树。

    远远地，就能看见几个土包。

    离得近了，能够看到，和般bǎi xìng 家中的祖坟相比，董家祖坟还是颇为气派的。方圆十来米的小土丘上面起了六七座坟茔，都有六尺高，两丈周围，坟茔的下部，还起了圈儿二尺高的砖，防止土流失。每座坟茔之前都有石碑，在小丘周围，还很是种了不少的松树和槐树。这些树木不知道已经栽下去少年，都是高大森然。

    小土丘的坡度很缓，不过正因为如此，却显得那几座坟茔很是高大气派。

    “这是你爹当年修建的。早些年间，只有几个土堆，这些石碑，封砖，都是后来重建的。”乔氏指了指这些坟茔，语气中有些自豪：“你爹虽说只是个总旗，却对这事儿上心。你现在当了大官，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要大修祖坟，让祖宗们知道，让祖宗们安心。百年之后，也要荣耀。”

    董策点点头：“孩儿醒的。”

    行人上了去，董策处身于这片祖宗坟茔之间，只觉得心中肃穆，心情有些莫名的沉重，又有些莫名的jī dòng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国人这么看重宗族和血脉，甚至小国而大家，盖因这种血脉相连的传承，是任何guān xì 都替代不了的。

    他神色肃然，默默的zhù shì 着这些祖先们。

    士庶之家，宜许上墓，编入五礼，永为常式。

    在这边，是初二、清明、中元三个时节去祭拜上坟，自去年上元至今，又是半年未至。夏去秋致冬又来，草木荣枯，雨雪风霜，先人坟茔，有否狐兔穿穴打洞，会否因大雨而塌陷？

    众人先是转了圈儿，看看哪座坟茔有些塌陷了，便给添加新土。这是个不小的工程，董旭有意扭转众人心中的yìn xiàng ，殷勤的很，手中铁锨抡的飞快，不会儿额头便是见汗了。终归是自家xiōng dì ，董策便也跟他说了几句话，面子上过得去jiù shì 。倒是红袖，和钱氏在边低声说着。

    添加新土完了，便是供上祭品，泼洒水酒。

    黄季和大丫二丫这类外人让到边，乔氏带着干董家人，跪在坟前，烧纸、焚香、奠酒、行礼，而后再压坟头纸。

    每个坟茔之前都是如此，没有丝毫的折扣，对死者不敬，可是大忌讳。这许墓，个个的拜下来，也是颇为耗时费事，像是董旭这等素来四体不勤的，是累的腰酸腿疼，膝盖发软。

    祭扫的顺序是按照辈分来的，因此董策的父亲是最后个，当然，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个。

    乔氏抚着墓碑，忽然便是落下泪来，泣声道：“他爹，你瞧瞧，现如今咱们家孩子出息了，当了大官儿了！他还年轻，以后前程远大着呢，你瞧着吧，汉臣他定能光宗耀祖，你九泉之下，也当安心。列祖列宗在上，你们泉下保佑，让咱们家公侯万代！”

    说着便是抚碑大哭。

    董策心中忽然升起丝悸动，他默默的看着那坟茔，咬着牙，心中个声音在回荡：“列祖列宗，父亲大人，有生之日，我定要为你们修冢修陵！”

    ……

    红袖和钱氏好容易劝的乔氏稳定了情绪，扶着她zhǔn bèi 下去，几个家丁也都收拾祭品，至此祭拜完毕，便要huí qù 了。

    董策和黄季走在前头，董策深深吸了口气，略平复了下情绪，低声道：“最近苏家，如何？”

    “不怎么好，不光他家，都不怎么好。”

    黄季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有些愤懑在其中，他正要说话，忽然远处传来了yī zhèn 哭叫怒骂之声。

    今日是上坟的日子，各处上坟的人都不少，传来哭声本是寻常，只是这声音分明不对。

    似乎太凄厉了些。

    董策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土道上，有七八个人正自在前面走，这些人都是青壮年汉子，个个体格健壮，都穿着青色或者灰色的棉袄。他们手里还牵着两头猪，三只羊，那猪似乎也不太老实，哼哼唧唧的不肯往前走，几个人边拉扯边骂骂咧咧的。

    在后面却是跟着三个人，都是般老bǎi xìng 的打扮，有男有女，哭哭啼啼的。也不敢上前，只是在后面缀着，时不时的发出yī zhèn 哭叫。那前面的几个汉子回头骂上几句，他们便停停，见前面的人往前走，就又跟上。

    走到土道跟这边祖坟最近这段儿的时候，忽然后面跟着的那三人中冲出来个，董策看去，是个穿着黑色棉袄的汉子，腰有些弯，面容很苍老，看不清楚有大年纪，脸上脏兮兮的，都是土灰。他快跑了几步，跑到前面那些人跟前儿，跪在地上便是砰砰的磕头，哭喊道：“苏爷，苏大爷，二虎大爷，小的给您磕头了。您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家人吧！这是jiù mìng 的啊！俺粮食都交上去了，只剩下这几头生灵，离麦子还来还得好几个月，就指着它们换些粮食啊！您这都给牵了去，这是让俺家老小八口人都饿死啊！”

    说着便是砰砰的磕头，额头撞在冬季冻得坚硬的土地上，很快便是鲜血淋漓。

    原来前面这些人，正是蓑衣渡苏府的家丁，前面那人，可不正是家丁头目苏二虎？

    他脸上闪过丝阴霾，有些不耐烦道：“老杨，你跟我说zhè gè 也没用，别说是管我叫大爷，叫爷爷我也帮不了你。咱们本乡本土的，你当我愿意这么做，名声好的了？我可不想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可是我也没得法子，上头催逼的紧，别说是我，这事儿就算是大老爷也做不了主。也怨不得旁人，谁叫你们家秋粮没交上，又拿不出粮食来，只好用牲口来抵债了。你也别不fú qì ，去年的秋粮都拖到今年才收，好歹让你家过了个好年，还想怎么着？”那老杨气的浑身哆嗦，指着苏二虎道：“苏二虎，你讲不讲理？俺家合该交银二两七钱八分，当时收税的时候，你们说这银子成色太差，得打七折，共交了三两九钱七分。这还是借了俺三叔的银子才完的税，好歹是叫上了，为了还债，俺家把粮食都给卖了。你们凭啥说俺们没交上？”苏二虎脸色沉，冷声道：“杨黑旺，你别给脸不要脸！爷今日是心情好，跟你说这些！说你没完税jiù shì 没完税，哪儿这么fèi huà ？赶紧给老子滚边而去，信不信dǎ duàn 你的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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